第48章 章
第 48 章
過了年後江啓軒回了劇組。鄒晏鳴說等入春了想去劇組看看,對此江啓軒表示熱烈歡迎,來前和他說一聲就好,不事先告知藩導一聲只怕他要被吓得不輕。
随着電視劇的進度一點點推進,冬去春來。
拍攝一切順利,飾演主角妻子的演員姜昕年初進了組,飾演兩人孩子的小演員開春也進組了。姜昕比江啓軒大好幾歲,已經結婚了。在她印象裏男性一般都比同齡女性更幼稚些,本來還擔心應付不了這個二十出頭的男主角,沒想到進組後相處得很融洽。
在戲裏江啓軒演什麽時期的主角就像幾歲的人,壓根瞧不出他的真實年紀。下了戲他除了鑽研劇本不怎麽和她有額外的交流,大部分時候只是安靜地坐着看劇本或手機,讓姜昕松了口氣。
她進組前聽說江啓軒背後是有大老板撐腰的,是真是假她這個小演員不得而知,不過只要江啓軒本人好相處那就再好不過。
下了戲,飾演江啓軒兒子的小演員很喜歡圍着他轉悠。他還不到十歲,江啓軒卸了妝後看起來很年輕,在他眼裏還是“哥哥”的年紀。而且江啓軒聽他說話總是很有耐心,沒有把他當小孩兒哄,所以他很喜歡去找江啓軒聊天。
“江哥真招小孩兒稀罕。”等小演員被他父母接回去了後,鄭由在休息室笑嘻嘻道。
給江啓軒卸妝的造型師也附和着,打趣說他以後一定能當一個好爸爸。
鄭由在心裏“啊”了一聲。他這才想起來,江啓軒好像有同性戀人,那麽他以後應該是不會成為“爸爸”的。
“是嗎?”
江啓軒笑着反問了一句。鄭由沒等其他人接茬,主動把話題岔開了。
等到化妝室的人都走了,兩人往在回賓館的路上鄭由這才小聲道歉:“不好意思,都是我說起那方面的事兒。江哥你別心裏不舒服。”
“怎麽會?我沒那麽覺得。”江啓軒淡淡道。
鄭由瞥了他一眼,不知道江啓軒無所謂的态度是真是假。
過了一會兒,只聽江啓軒又問道:“你說人為什麽會想要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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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這、這個……”鄭由愣愣地想了會兒,為什麽?他好像從來沒有仔細思考過這個問題。大家都到了年紀就想要了。有人是想要和戀人有一個愛情的結晶,有人想要傳宗接代,有人想創造一個“家庭”,各種理由千奇百怪,但似乎都無法回答江啓軒的疑問。
鄭由沒有答,因為他覺得江啓軒也并非真的在問他,只是随口一句自言自語而已。
他隐約察覺到江啓軒家裏的情況或許有些複雜。認識江啓軒這麽久,他從未聽到江啓軒提起過家人一次。逢年過節也不曾聽他說過回老家之類的事。鄭由覺得這些事自己不該問,所以一直沒有問過。
正如同印證了鄭由的猜測,一段時間後,江啓軒入行以來第一次遇到了令他棘手的戲份。
江啓軒演戲卡殼也不是沒有過,但大多只需要調整一會兒,重複幾次很快就會把握要領。但這次他卻折騰了整整一下午。
江啓軒飾演的王志毅在戲中已經三十多歲。曾經經歷進城做生意失敗,灰頭土臉地回老家後發現曾經戀慕的姑娘已經和別人結婚了,他又一次離開家鄉,最終和一位同樣是縣城出身的踏實能幹的老鄉結了婚,有了一個兒子。
王志毅第二次在城裏做的事業小有成就,兒子上了小學,正當日子越來越好的時候,接到了母親的電話,說父親突發心髒病入院了。老頭子一輩子就沒做過幾次體檢,這次住院一查又查出肺也出了問題。王志毅雖然和父親從小吵到大,但聽他出了還這麽大的事兒還是慌了神,緊趕慢趕地跑回去了。
看到躺在病床上的父親,王志毅心情複雜。聽到父親脾氣倔強說別給他治病,滾回他的城裏去做生意吧。他險些又要和父親吵起來,好不容易壓下火氣走到外面,母親趕忙跟出來,說是手術費太高了所以老頭子心裏過意不去了。今早剛從手術室出來半睡半醒間,他還嘟囔着說房子和遺産都要留給兒子的。
一直演到這裏,江啓軒的表演都還可以。
緊接着下一幕,他出去轉了一圈後買了些水果回來。母親回家裏做午飯去了,病房裏只剩父子二人。這裏緊接着是一段兩人的對手戲,江啓軒走進去,将東西放在桌上。飾演他父親的騰宏強梗着脖子一眼都沒瞧那水果,兩人相顧無言。
過了老半天,騰宏強開口了,卻不問他最近過得如何,只問自己的孫子怎麽樣了。
聽說孩子最近上小學了,他語氣不善地讓他回去陪老婆和孩子,別來管自己的事。
“卡。”藩建樹喊了一聲,深色為難。
這是江啓軒試的第四次了,藩建樹總覺得他有些不入戲。
江啓軒演得并非毫無感情,在被父親趕出病房的時候他表現出了憤怒,回到病房後他也展示出了無奈。其實這樣的表演擱在別人身上,藩建樹或許也就這麽喊“過”了。但比起江啓軒以前的表演,今天總覺得他不在狀态,演技有些浮誇。
“抱歉……”江啓軒也意識到自己狀态不好,試了幾次,他一次比一次不入戲。不用看他也知道鏡頭裏的效果。
“你再想想,這裏主角的心情應該是很複雜的。雖然生氣但他要抑制住自己不能發怒,擡頭看到父親現在虛弱瘦弱的樣子,想起以前他的模樣很心酸。但出于角色的性格不能表現出來……”藩建樹絮絮叨叨地和江啓軒對這劇本講道,“你就想象一下,假設你和父母吵了一輩子架,但你心裏還是知道他們是為你好的,老了後見到他這副樣子,你該怎麽想?”
江啓軒張了張嘴,沒說出什麽來,遲疑地“嗯”了一聲。
藩建樹看向他,江啓軒回過神來,忙道:“那我再試試。”
他頭一次拖着整個攝影團隊還有其他演員拉扯這麽久,難免內疚。
藩建樹看他一臉失落,後知後覺地想起這位可是劇組的投資方來着,連忙把那個精益求精的導演之魂按了下去,改口道:“其實是你總對自己要求太高,連帶着我要求也變高了。以電視劇來說已經不錯了,我們在鏡頭上,這裏和這裏剪一剪,然後配樂到時候也适當加一些上去,可能效果也會不錯……”
江啓軒卻執着地搖了搖頭:“不,這是我的問題。這裏應該十分安靜,不能加配樂的吧?我再試一次,如果還不行的話……請給我點時間去揣摩一下。”
藩建樹見他這麽執着,不好說什麽,又拍了一次。
他覺得比起前一次已經不錯了,但江啓軒依舊不太滿意。
如果他能琢磨出來那最好不過,但藩建樹怕的是江啓軒鑽牛角尖,不光這一場拍不好,還影響接下來的拍攝。
江啓軒最後拜托藩建樹先拍醫院裏的其他場景,他去揣摩一晚。如果第二天醫院的戲份全拍完了自己還是這個狀态,那就用最後一條。
聽他這麽說,藩建樹點點頭同意了。江啓軒又去和飾演他父親的演員騰宏強道了個歉,不好意思讓他陪着自己重來了這麽多遍。
騰宏強忙說別在意,要是和自己對戲晚上歡迎來找他練習。
江啓軒難得狀态不好,劇組的人都很包容他。剛入行沒幾年的演員有個磕碰很正常,大部分人糊弄一下就過去了,他對自己要求高是好事。
大家沒有去催促江啓軒,反過來勸慰他別放在心上,興許是最近拍戲累了,讓他回去好好調整一下。
騰宏強繼續拍攝和老伴兒張靜麗的兩人戲份,江啓軒在導演的勸說下先回賓館休息。
“江哥……”在回去的路上,鄭由不無擔心地叫了一聲江啓軒。
“嗯?”
“其實之前我看你演的就很好啦。導演後來也說不錯了,我看人家演員時不時出錯都是常事,是江哥你太精益求精了。別把自己逼得太過了啊……”鄭由擔憂道。
江啓軒知道他這是擔心自己,笑了笑道:“我知道。明天要是還演不好那就算了。”
江啓軒回到賓館,把自己關進了房間裏。
他在劇組重來幾次的時候腦子有些混亂,現在一個人靜下來了才能冷靜地思考。江啓軒翻了翻劇本,被他密密麻麻标注了許多見解和重點的劇本被翻得有些破了,他知道看劇本也沒有用,他早就把劇本背得滾瓜爛熟了,越看反而心情越煩躁。他知道問題出在哪。
有的演員演戲時會将起到好處的套路演技放進合适的位置,經驗越豐富越了解該在什麽情況展示多少情緒。有的演員則會在表演時短暫地成為角色,體驗心境,讓角色引導着自己發揮。江啓軒覺得自己或許是經驗還不夠豐富,還是努力代入的情況居多。
而他對父母的感情,從很多年前就被他切割掉了。久而久之,那裏一直是一個空洞。
好在平時他完全不需要觸及那處,所以就算留了個洞,對他的日常生活也絲毫沒有影響。
江啓軒嘗試着将病床上躺着的“父親”代替成其他的重要角色去演,比如說假裝那裏躺着的是自己的至交好友,是自己的人生前輩,或者說是戀人……但嘗試過後,他明白這幾者之間始終有哪裏不大一樣。
所以他看起來始終在“演”,演得規規矩矩的,說話的語氣可以發抖,甚至必要的話眼淚也能夠流出來,但卻無法讓人信服,連他自己都不信。
或許他要把被切割的那部分感情暫時地拿回來才行。江啓軒放下劇本,看着空空的牆壁出神,試圖将早已已經被踢出自己生命的那兩個人暫時地回憶起來。
鄭由給江啓軒送了晚飯,隔着門聽他說今晚不想吃東西,讓他自己吃。鄭由愁得不行,他這個當助理的工作就是照顧好江啓軒,如果江啓軒餓出個好歹來,他就失職了。
鄭由給江啓軒發了消息,說自己吃過了,把晚飯留在房裏。晚上要是江啓軒餓了就來敲門,他用微波爐熱一下,或者再出門買夜宵。
不過江啓軒一晚上都沒有來找過他。
第二天一早,鄭由買了早飯,江啓軒還是不想吃。鄭由不敢強行進屋,在外面急得要死。一直到快下午了,鄭由實在坐不住凳子,去敲了江啓軒的門:“江哥,你不能不吃飯啊。人是鐵飯是鋼……”
他敲門的手頓住,江啓軒突然過來開了門。
“那進來吧。正好,我洗個臉後墊一口吃的就可以出發去劇組了。”
鄭由驚訝地張了張嘴,趕忙将東西拿了進來。江啓軒的眼睛裏有很多紅血絲,看起來沒休息好,胡渣都長出來了一些。
鄭由不知道這是江啓軒因為演不好戲焦躁導致的,還是故意為了這場戲進入角色所營造的效果。他想問問,但看到江啓軒淡然又疲憊的神态後竟然有些不敢搭話,他覺得一晚上過去江啓軒的狀态變了很多,說不上來是怎麽回事,但他總覺得如果是現在的江啓軒說不定能演好昨天那場戲了。
生怕自己一驚一乍的反應破壞了江啓軒的準備,鄭由默默地将重新熱過的早飯放在桌上,大氣不敢出地站在一旁。
江啓軒去洗了把臉,把熬夜後臉上的油光洗去,扒拉了兩口飯。鄭由覺得他才剛動了幾下就把筷子放下了,披了件外套就說要走。雖說三月份已經入了春,但外面時不時挂一陣小風還是挺冷的,鄭由操心地又給江啓軒帶上一條羊絨披肩,候場的時候可以圍一下。
劇組上下包括導演藩建樹見到江啓軒下午就來了劇組皆是出乎意料,藩建樹早上分明說好給江啓軒放一天假的。
“你熬夜了?”藩建樹走近江啓軒,看到他一臉憔悴,忍不住問道。
“我覺得這樣的狀态更好點。”江啓軒誠懇道。來帶他去做造型的化妝師看到他的皮膚狀态和滿眼的紅血絲很是心疼,嘴上不住念叨着,也就為了拍戲偶爾這麽折騰一次,平時江啓軒可不能這樣對自己的臉。
藩建樹聞言點點頭,劇中王志毅接到母親的電話後連夜乘火車趕回老家,的确是該表現得憔悴點。但如果江啓軒把自己關了一晚上就琢磨出來熬夜這麽個辦法融入角色,藩建樹覺得不像他會幹出來的事兒。
又換上昨天的衣服,江啓軒和飾演父親的騰宏強打了個招呼,說争取這次一遍過。
不同于戲裏脾氣暴躁固執的角色,騰宏強本人相當和善,還有點老好人,笑呵呵地說自己就是在病床上躺着,輕松得很,江啓軒想拍幾次都沒事兒。
江啓軒笑了笑,感謝他如此有耐心。
這次的戲份從王志毅被父親轟出去一次後,本想要直接走人,但在母親的勸說下出去轉了一圈還是買了些水果回到醫院病房裏來了。
如果是十幾歲的王志毅,他應該會像當年義無反顧地獨自跑去大城市打拼一樣,被痛罵後拔腿就走。但他如今也是一名成家立業的父親了,在外頭見識了各種各樣的人,想通了許多以前不理解的事。
“……”
推開病房的門,江啓軒徑直走到病床前,騰宏強頭也沒轉過來瞥了一眼,見是他又回來了,把視線又收回去了。江啓軒只當沒看到,沉默地将裝有水果的塑料袋放在病床旁的臺子上。
“我不需要這些玩意。有這錢不如拿去給我大孫子花去。”騰宏強沒好氣兒地轉過頭去。他如今身體虛弱,和以前一樣難聽的話都透着一股外強中幹的味兒,叫人又心酸又生氣,氣他事到如今還說這種拎不清的話。
江啓軒在病床旁的凳子上坐下,習慣性地想要翹起二郎腿,剛放上去又焦躁地挪了下來。手伸進兜裏想要去掏煙,想到這是在醫院,又生生止住了,不自然地放在雙腿上尴尬地摩擦了兩下褲子。
“晨晨還好嗎?”騰宏強突然問道。
“挺好的,學校老師說他很乖。”江啓軒一板一眼答道。
“小宋也好嗎?”騰宏強又問。
小宋是指王志毅的老婆。江啓軒又“嗯”了一聲,像是在組織措辭一樣慢悠悠道:“她挺辛苦的,又要接送晨晨,還要忙店裏的事兒。多虧了有她……”
騰宏強閉上眼滿意地點點頭,動作十分緩慢,語氣卻還是帶着一股擰巴勁兒:“我又沒事兒。你趕緊回去陪他倆,別往我跟前湊。”
父子倆幾十年來似乎都沒有好好坐下來聊過幾次天,話說到這就沒有下文了。躺在床上的人問了孫子,又問了兒媳婦,偏偏就是倔犟地不肯開口問他的兒子過得怎麽樣,像是開了口就輸了似的。
等他閉上眼,江啓軒一直游離的眼神才去看他,或者說才敢去看他。
遠處藩建樹屏氣凝神地看着,給江啓軒對面的機位打手勢示意他趕緊拉近。攝像機裏的江啓軒小心翼翼地擡頭,怔怔地看着躺在床上的人。
在王志毅小時候,他的父親經常拿着條帚追着他從樓上打到樓下,後來他長大有力氣了,倆人對着打,摔門大吵,王志毅指着父親的鼻子說這輩子不會回這個破地方,他的母親在一旁哭這一老一小的就會作孽。
病來如山倒,造型師給騰宏強化了特殊妝,讓他看起來臉上滿是褶子和斑,臉頰幹癟了下去,嘴唇也微微發紫。別說多年未歸家的主角,就連到時候屏幕前的觀衆應該也很難将他和劇中開篇的壯年形象聯系在一起。
江啓軒安靜地看着他,沒有說話。
騰宏強睜開眼睛,兩人的視線對上了,雙方皆是一愣。房間裏寂靜了幾秒鐘,騰宏強又把眼皮合上了。江啓軒将視線游離開了,語氣幹巴巴的:“我先走了……爸。”
騰宏強眼皮跳了跳,沒吱聲。
江啓軒站起來背過身去又道:“我明天再來。”
“別來了。你回家去吧,別管我。”騰宏強執着道。
江啓軒像是氣笑了,連着說了幾個“好”,一個比一個語氣重。用力地抹了把臉,匆匆推門出去。
這是一段不好拍的鏡頭,攝影師跟着江啓軒的背影出門,在門口正好遇上回家拿了盒飯的母親,張靜麗被他沉着的臉色吓了一跳。,匆忙問他“你要去哪兒啊?”
病房裏傳出一句不快的“別管他”。
江啓軒低着頭往前走,攝影師不間斷地追着他的背影從病房裏一路拍到他穿過走廊,來到空無一人的樓梯間,顫着手去掏煙,擡頭看到樓梯間裏也挂着“禁止吸煙”的牌子,遷怒地把煙包在手指裏攥緊了。
恰好這時有電話打進來,是王志毅的老婆打來問爸的情況的。實際上為了收音,這一段是沒有人真的在說話的,後期會把配音處理成電話裏傳來的音配上去。
江啓軒深深吸了口氣,接通了電話,聽那邊說了一會兒,說:“爸……不大好。咱們可能得把盤下來的那個鋪子轉出去了。”
“嗯,手術是已經做完了。但檢查出來還有別的毛病……”
他背靠着牆緩緩地、緩緩地滑着坐了下去。手機被他拿在手上垂在一邊,手機那頭理應是有人聲在詢問他“怎麽了,你在聽嗎?”
只不過此刻的現場鴉雀無聲。
江啓軒的背弓起來,用力地搓了搓眼睛,手上力氣大得仿佛能搓掉一層皮。他挂斷了手機,緊接着把臉牢牢按在了手掌裏,隔了一會兒,很突然地哭了一聲。
之後的聲音都被他吞回了喉嚨裏,從指縫之間漏出微微的哽咽聲。因為強行抑制着聲音身體發抖,只有肩膀一抽一抽地聳動着,姿态在不明所以的路人看來興許滑稽又難看。
鏡頭離了一段距離拍他的側面,一點也看不到被捂得嚴嚴實實的臉龐。但卻拍到從掌心裏有眼淚順着他的手腕流了下來,一路滑到衣袖裏。
場外也一片寂靜,這段戲本來應該可以分成幾個鏡頭剪輯起來的,但一口氣從病房裏拍完了。藩建樹沒敢喊停,從在走廊上時他就緊張地擡起胳膊制止旁人發出聲音,一直到現在還僵在那沒落下來,看樣子他自己都忘了。
不知怎的,現場很多人在攝像機背後眼睛也濕潤了。第一個忍不住的是造型組的一個女生,捂着臉默默跑走了,怕自己哭出聲音被收錄進去。
“卡!”藩建樹匆忙喊了一聲,臉上又欣喜又擔心。欣喜是沒想到江啓軒短短一天狀态竟然調整得這麽好,這一場戲絕對不需要任何後期,從各方面來說都完美無缺。擔心的事他覺得江啓軒狀态調整得可能有些過了,他很年輕,藩建樹擔心他不知道該怎麽出戲。尤其是見喊了“卡”後江啓軒還在原地一動不動,藩建樹連忙讓場助和鄭由過去扶他起來。
鄭由很容易被帶動情緒,更何況是看到他江哥的表演,想起自己老家的爹媽,這會兒自己都眼淚鼻涕滿臉的了,聽到藩建樹一喊這才回過神來,擦了一把趕緊跑上前去。
“江哥,江哥?你沒事吧?”鄭由晃了晃江啓軒,見他還是不起來,慌了神。
“還……還好……”江啓軒剛才隐約聽到藩建樹喊停了,但一時間眼淚好像停不下來,而且從昨天晚上起沒怎麽吃東西,他覺得身體裏好像水分都幹枯了,即便睜開眼睛擦掉阻礙視線的淚水,好像依舊眼前發黑。
鄭由想起來江啓軒沒吃東西,又很可能昨晚一整宿沒睡覺,他懷疑江啓軒很難自己站起來,趕忙叫劇組找多幾個人來幫忙把江啓軒擡到休息室去。
藩建樹聽鄭由嚷嚷才知道江啓軒這麽亂來,急忙讓人把他運走,又趕忙叫醫生來劇組給他看看情況。
“怎麽了?沒事吧?”
因為從病房裏走出來到最後這一幕是一鏡到底,進了病房的張靜麗和躺在病床上的騰宏強兩人留在原地,沒看到這邊的情況。喊“卡”後發現走廊盡頭那邊鬧哄哄的,連忙趕來後才發現江啓軒因為哭戲太入戲外加昨天休息不好,一時間似乎意識模糊了。
兩位演員忙要去休息室看,藩建樹搖搖頭說先不要打擾他休息,兩人想想也是,收住了腳步。
騰宏強想着自己剛才看到江啓軒的發揮,的确比起昨天變了許多。他也是有孩子的人,雖然孩子還沒有那麽大,但他剛才看到江啓軒那種憤怒又委屈的眼神,想起了自己的兒子,當時是真的作為一個父親心疼了。
他下意識想收起僞裝的刺,展示出父親本能的慈愛一面。還好他沒完全忘記劇本,及時剎住了。騰宏強忍不住在心裏嘆氣,怎麽會有劇本裏這麽別扭氣人的父親呢。
不一會兒醫生來了,江啓軒被扶進休息室躺了會兒已經好多了。醫生看了看,說他這是沒吃東西低血糖了,又正好趕上換季,熬夜後免疫力下降有些低燒,靜養兩天就好了,沒有其他健康方面的問題。
聽了這話鄭由才松了口氣,他後悔萬分,今早就該硬着頭皮逼着江啓軒吃飯的。萬一江啓軒真的出了什麽好歹,陳一哲都能手刃了他。
“沒什麽大事。”江啓軒啞着嗓子道,時隔不知道多少年哭成這樣,他覺得有些怪異,說話聲音好像都不是自己的了,眼睛也有點腫。
“你還說沒大事,江哥,你剛才坐都坐不住往旁邊倒下去,真的吓死我了。”鄭由說這話時還心有餘悸。
“你怎麽都擔心成這樣了,還哭了?”江啓軒笑道。
鄭由眼睛紅紅的,揉了揉道:“這倒不是,擔心是擔心,但我還沒膽小到那個份上!是剛才你演的太好了啊,我一路看着你們拍攝,哎,就想到我家那老頭子了,實在忍不住眼淚啊……”
江啓軒遲疑地點點頭,回過神來笑了一下,說那就是我成功了。
鄭由不忍繼續打擾他,讓江啓軒安靜地在休息室躺了一個多小時,這期間醫生給他輸了點葡萄糖,吃了退燒藥,總算身體狀況恢複了正常。
這是醫院的最後一場戲,藩導讓人把江啓軒送回賓館去休息幾天。臨走前他前前後後地問江啓軒要不要找營養師或是醫生去賓館陪着他,江啓軒知道他是擔心,但還是被吵得腦殼發疼,擺擺手說只要靜養兩天就好了。
回去的車上江啓軒想起來什麽,拿出手機查看,但發現手機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關機了。
鄭由見他這樣,拿出自己的手機道:“是要找陳哥嗎?我幫你打?”
江啓軒搖搖頭:“不是……算了,沒事。我回去給手機充上電,今晚再聯絡就是了。”
鄭由了然地“哦”了一聲,知道江啓軒大概是要聯絡他男朋友。
出了這種事,估計對方知道了要擔心死了。鄭由瞥了眼江啓軒,也不知道他會不會如實轉達,在他眼裏江哥這人是那種報喜不報憂的人。
不過這種事他管不了,鄭由想了想,轉移話題道:“江哥,雖然輸了葡萄糖但晚上你還是得吃點東西的。從昨晚到現在整整一天了!你就中午吃了兩口米飯,這可不行。我待會兒把你送到屋了去給你買,你想吃啥?”
江啓軒不知道是單純是熬夜後胃口不好,還是想起來一些事情後導致的食欲不振,說起吃的來一點興致都沒有:“我沒什麽想吃的,買點能填飽肚子的東西就行。”
鄭由那個愁啊,只能點點頭,心裏琢磨着這事兒他得跟陳一哲上報,否則怪罪下來他要倒黴的。順便又想了想什麽東西能填肚子還好入口,最後決定去買碗粥,再配幾個清淡的炒菜來。
回到房間後江啓軒就急匆匆地給手機充上電。鄭由進屋幫他收拾了一下,一轉頭就看到躺在床上等開機的江啓軒已經睡過去了。
鄭由看着熟睡的江啓軒很是為難,也不知道買了飯後他該讓江啓軒吃了,還是就由他這麽安穩地睡一晚起來再吃。
他走近床頭想把床頭燈關掉,只見已經自動開機的手機鎖屏上跳出了好幾個未接來電,全都是來自同一個人的。
“鄒晏鳴……”鄭由念着這個名字。他從來不接觸金融方面的消息,看這個名字一點也不眼熟。不過他跟在江啓軒身邊這麽久,知道他的交際圈就那麽幾個人,既然不是哪位明星,那應該這就是江啓軒的男朋友吧。
鄭由因為看了江啓軒的手機屏幕感到心虛,就在這時,那個電話又打進來了。鄭由吓了一跳,看了看跟着手機一起震動的床頭櫃,又看了看床上的江啓軒,像是期盼江啓軒能被震動震醒過來接電話,這樣他就不用兩頭為難了。
可惜興許是江啓軒吃的退燒藥有安眠成分,手機響了很久也沒有把他震醒。
鄭由嘆了口氣,如果他有女朋友,兩天聯系不到對方說不到他都急到要去報警了呢!……雖然他沒有。
于是他不好意思地沖江啓軒點了點頭,幫他把電話接了。
“喂、喂……?”鄭由壓低了聲音小心地回道。
“……你是誰。”
鄭由感覺自己一瞬間都要被冰凍起來了,他欲哭無淚,這不是他自己想接的!對面的聲音好冷漠。
不過聽到這個聲音的同時鄭由也想起來了,去年開車送江啓軒去那個公寓的時候,進門時門衛打給戶主确認,電話對面就是這個聲音。
“我是江啓軒的助理。他睡着了。”鄭由不知道為何對面只說了三個字,但他榮生出一種面對上司的緊張感,只得語氣小心翼翼道。
鄒晏鳴愣了,他知道江啓軒對手機很敏感,就算在車上打瞌睡手機也會攥在手裏。更別提睡覺這件事,江啓軒說過他很少會讓外人進他房間的,更別提睡後還讓助理在房間裏做事了。
“江啓軒他怎麽了嗎?”鄒晏鳴反問道。
鄭由心裏“哇”了一聲,不愧是男朋友,一句話就能聽出來江啓軒今天狀況有異。他不知道江啓軒本來是不是想把這件事小事化了,但鄭由不大好意思說謊,于是把今天的事原原本本地告訴了手機對面的人。
對面沉默了一會兒,報了一遍劇組賓館的地址。就在鄭由疑惑對方這是什麽意思的時候,只聽對面說:“地址是這個沒錯吧?”
“是這個沒錯。您要過來嗎?您在Q市嗎?”鄭由驚訝道,“非相關人士不讓進來的,要不我讓江哥起來您跟他說?”
“別叫他起來,讓他睡。”鄒晏鳴道。
“是、是,當然了。那您是要過來嗎?要我去和劇組說一聲嗎?可我就是個當助理的,不知道我說話管不管用诶。”鄭由無奈道。
“這你就不用操心了。謝謝你告訴我。”鄒晏鳴簡短地道了個謝,挂了電話。
“哎。應該的……”鄭由聽着對面已經傳來的忙音,心裏哭訴着:為什麽一對上這個聲音,他的态度就忍不住這麽伏低做小的呢?
挂了電話,鄭由輕悄悄地将手機放回原位。他在去給江啓軒買粥的路上,給陳一哲打電話說了今天的事。
陳一哲一聽有些急了,說明天一早就要趕過來。
鄭由支支吾吾地又說了剛才接到名為“鄒晏鳴”的人電話,對方說要過來的事。
陳一哲頓時卡住了,好半天才問鄭由:“你……你知道鄒晏鳴是誰嗎?”
鄭由左右看了看,見沒有旁人,捂着手機聽筒小聲道:“我知道啊,是江哥的對象是吧?陳哥你認識啊?”
陳一哲遲疑地“嗯”了一聲,又問:“是。我是說你知道他這個人嗎?”
鄭由疑惑不已:“江哥又沒給我介紹過,我哪能知道啊?怎麽,他也是明星嗎?沒聽說過啊。”
陳一哲幹笑了兩聲,不知者無畏啊,這是好事。
“那這樣,我還是不明天就過去了。我估計人家一對兒,二人世界還來不及,也不想在這個時候看見我。你呢就好吃好喝地招待他倆,要是不需要你你就在賓館當隐形人。等鄒晏鳴走了我再去找你們啊。”
“好吧。但是……哎,陳哥你還沒說鄒晏鳴是誰呢?”鄭由聽陳一哲要挂電話,急忙追問道。
“好奇你就自己去查查吧,三言兩語也說不清楚。”陳一哲淡淡道,說完就匆匆挂了電話。
鄭由看了看電話,搖了搖頭。怎麽一個個都不把話說清楚呢。他打開網頁随手搜了搜,十分鐘後驚得下巴都合不上了,走進粥店的時候店員目光怪異地看着他,覺得他可能有什麽問題。
“您要點什麽?”
鄭由目光悲怆地看着菜單。早知道他還是不要查了,他現在十分懷疑,他真的應該來這買粥嗎?是不是應該拐彎去找家高級餐廳,打包一份什麽佛跳牆魚翅燕窩之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