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番外：辭舊.迎新
番外：辭舊.迎新
在陳昭昭的記憶中，大部分的除夕都過得十分潦草。
她沒有和魏青嶼一起過過年，一次都沒。即使這兩年陳茹錦和魏青嶼重修舊好後，無論是不被允許或是不屑，母女倆都沒有參過與魏家的新年。
因為非婚生子，還有陳茹錦的“離經叛道”，在陳家這邊，陳昭昭也并不是十分受待見，對于小時候在陳家經歷的那幾個新年，也是委屈大于快樂。
至于陳茹錦的幾任男友和甄家那短暫的兩年，陳昭昭只感覺自己是游離于外的旁邊者。
這是第一個獨屬于陳昭昭的新年。
原以為只有她和未出世的孩子，而現在，多了一個不速之客。
陳昭昭斜倚在廚房的門上，忍不住提了個醒。
“其實，不用煮太多，只有兩個人，太多浪費。”
廚房裏的氤氲缭繞中，陸澤微偏頭：“份量都很少，不會浪費的。”淡笑了一下，他又加了一句，“畢竟是年夜飯，儀式感還是要有的。”
“儀式感”三個字，稍微觸動了陳昭昭一下。
她的生命中，曾經是沒有這三個字的。
常年獨處或是與保姆阿姨打交道的生活，讓她對很多事物都抱着無所謂的态度。
就比如當時陳茹錦問她要不要一起來南溪，住進甄家時，她就是回了句“無所謂，都行”，然後離開了自己熟悉的城市和生活。
是認識了陸澤，和他在一起的那段時間，讓她有了清晰的目标，也是在陸家出入那段時日，讓她明白，哪怕窮困，也可以給生活一點小小的“儀式感”。
比如生日時一碗長壽面，或者除夕時一頓熱騰騰的年夜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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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也是陸澤，又将她打回了原形，回到了什麽都無所謂的狀态。
陳昭昭笑了笑，調侃一般：“随你，凡正是你受累，我可不幫你。”
陸澤嘴角帶着笑：“你想幫，我也不敢啊。你要不要去休息一下，一直站着不累嗎？”
“還好。”陳昭昭習慣性地摸了摸肚子，“她很乖的。”
陸澤嘴角的笑意更濃了。
陳昭昭不太習慣這種類似于和他分享生活的感覺，輕咳一聲，岔開話題。
“和你家人打過招呼了嗎？”
“嗯。伽伽她……”嘴角的笑意忽地僵住，陸澤不太自然地止了話頭。
陳昭昭猜測，他可能是怕後面的話會引起她的不快。
就在這時，陳昭昭清醒地意識到，他們之間有着太多的雷區。
她從沒主動問過他這幾年的生活，沒有問他的家人是否已經知道孩子的事，而陸澤也不敢讓她知道陸家人的想法。
他們兩個人都小心翼翼，避免觸碰到什麽敏感話題。
“有點累，我去休息一會兒。”
她很清楚自己是在逃避，可是她現在真的不太擅長和陸澤正常的相處。
這短短的兩天，抛開他休息的時間，他們之間已經有過無數次這樣突然出現的冷場。
陸澤的神色略微黯淡了一些，平靜地輕點頭。
“好。”
在她轉身的一剎那，陸澤卻又叫住了她。
“是身體不舒服嗎？”
“不是。”
陸澤抿了下嘴唇，似考慮了一下，然後洗淨手，關掉水籠頭，走到她面前，輕卻堅定地握住陳昭昭的手。
陳昭昭愣怔了一下，本能般做了個縮手的動作，卻被他攥得更緊。
明明從他忽然出現到現在，他一直很克制，盡量不産生肢體的接觸。
不知怎麽的，她從陸澤的眼中讀出一種松弛卻又堅定的神色，就好像他終于打破了什麽枷鎖。
“你先休息一會兒，飯好了我叫你。”
他牽着她的手，将她帶到了卧室，半跪着脫掉她腳上的拖鞋，極其小心的扶着她靠坐在床頭，蓋上被子。
這一串的動作，他做得十分溫柔，卻又隐隐有一種不容拒絕的氣勢。
緊跟着，陸澤也在床邊坐下。
床墊微微地彈動了一下，陳昭昭的心跟着顫了一下。
她感覺他有很多話想說。
就好像這些話在他心中憋了很久，他終于下定決心要說出來。
“其實我知道，你可能并不習慣我在這裏，只是我……”聲音輕了幾分，帶着一點請求的意味，“我還記得你以前說過，你不喜歡過年，因為很無聊，你還說過，你喜歡我家過年時的氣氛……我只是，想陪你過個年。”
窗簾是拉上的，完全遮住了窗外的光線，只靠門口透進來的光，室內的光線有點暗，陸澤的表情有一點點的模糊。
聲音卻清晰，一字一字傳入她耳中。
“假如你不喜歡，等到照顧你的阿姨回來，我就走。”
陳昭昭嘴唇微動，想解釋，又不知道該說什麽。
不喜歡，所以讓他馬上離開？
倒也不是。
想讓他留下？
也沒有。
這種矛盾的心情，連她自己都搞不明白，更無法清楚地向陸澤表達。
沉默中，陸澤輕嘆一聲。
“昭昭，你或許想不到，其實我以前，真不明白我家的氛圍到底好在哪裏。雖然我的确沒有嫌棄過，也一直堅信我以後肯定能讓他們過上好日子，可是我說真心話，我的确不能理解你羨慕的那個點。真的，所以我一直說你有毛病，好日子過多了，想找點苦吃……說是調侃你，其實也有一半是我的真心話。”
陳昭昭微驚。
這是她從未想過的。
當初的陸澤太潇灑，太灑脫了，在她眼中，完全是一副睥睨天下的臭屁樣兒，那些幼稚卻真心的羨慕，她真的以為陸澤是自豪得照單全收的。
“我沒有你想像的那麽清高，我其實也是個世俗的人，一直期待着靠自己的能力掙很多很多的錢，讓他們脫離那些窮困窘迫，為了一塊錢都要計較半天的日子。我太了解貧窮的日子有多不好過，我從來不是安貧樂道的人。昭昭，如果你早知道，早點看清我是什麽樣的人，是不是根本不會喜歡我？”
陳昭昭不知道。
曾經的她，的确十分喜歡陸澤的嚣張，恃才傲物，可是現在這個被命運磋磨過，看似失去了棱角的人，她好像也并不反感。
“我以前真的一直想出人頭地，永遠帶着他們離開南溪，離開那個記憶裏總是灰撲撲的的家，直到後來，我失去了那些……”
他的語氣一直很平靜，毫無情緒的波動，只是手卻不自覺攥緊了。
“這幾年，我做過很多很多次夢，都是在我家的老房子裏，我爸爸還活着，你也在……好幾次，我還夢到我們結婚了，有了孩子，我不看清孩子的臉，就是覺得很可愛……”
他慢慢垂眸，目光落在她的腹部，眼中的神色又溫柔了幾分，只是那種溫柔裏，卻帶着一點悲傷。
“其實我以前也很天真，以為還有機會。每次夢醒了，覺得難受，或者覺得絕望，感覺永遠都扳不倒黎長征時，我都告訴自己，‘沒關系的，一切都會好的。總有一天你能成功，昭昭也肯定能理解你，你們以後肯定能在一起’，我就是靠着這些自以為是支撐着一天天走過來的。我那時候真的沒想過，有些選擇一旦做了，就得承受因此帶來的後果。不可能什麽事都如我所願的。”
“陸澤……”
陳昭昭一時詞窮，不知道該說什麽。
陸對卻笑了，好像自嘲一般：“說真的，在你面前承認自己的無能和軟弱真的挺難堪的。你以前多崇拜我啊對吧，我是真的想一輩子都能看到你以前看我時的那種眼神，一輩子在你面前表現得無所不能……現在走下神壇，還挺……”他輕哂，“算了，這就是現實。現實就是我并不是你記憶中那個被學霸光環美化的男神，我就是芸芸衆生當中的一個普通人，甚至現在混得還有點差，一切從頭開始，你要真跟着我，可能還要捱一陣苦。”
自嘲的笑一點點收斂，他抿直了嘴角。
“可是，我還是不想放棄。無論是以前放棄扳倒黎長征，還是現在放棄你。陳昭昭……”
連名帶姓的三個字，讓陳昭昭心頭一動，忽然有點不敢看他的眼睛。
陸澤慢慢站了起來，聲音有點啞，依然溫柔，卻堅定。
“我尊重你的任何決定……不過，我還是想自私一回，所以你記住啊，我等你……一年，兩年也好，一輩子也無所謂，”一點笑意慢慢爬上他的眼角，很輕松的，“不過短短幾十年，我等得起。反正你這輩子，只有兩個選項，‘其他人’，或者，‘陸澤’。”
這樣的笑，陌生，卻又熟悉。
是陳昭昭在記憶深處反複翻起過的那種。
帶着幾分不着調，卻又極認真。
明明在一般人看來不可能，卻總是讓陳昭昭覺得真實無比。
那種極度信任，絕不質疑的感覺，再一次從陳昭昭的心底迸發，就好像他們沒有隔着這麽漫長的時光，她還只是一個稚氣的高中生，還在盲目地崇拜着他一樣。
這種久違的感情讓她在陸澤轉身的一瞬間，一把攥住他的手。
“陸……”
“昭昭，”陳澤搖頭，“別輕易做決定。”
他回握了一下她的手，又輕輕地一根根掰開她的手指。
“慎重一點，為了你，也為了我，還為了孩子。別怕，有幾十年呢，你有足夠的時間去考慮。”
陳昭昭眼中泛酸，輕輕點頭。
“陸澤……”
“嗯？”
“我那時，是真的打算和陶北安在一起。”
陸澤微笑着點頭：“我明白，他是個很好的人，值得托付終生。”
陳昭昭認同他對陶北安的評價：“是的。所以，我以為我可以對他日久生情。可是……他的确是個好人，不忍心瞞着我。其實後面我也在想，如果他一直瞞着，我真和他結了婚，有了孩子，是不是真的可以愛上他？答案是，可能不會。我會踏實過日子，把他當成孩子的父親，相伴一生的親人，可是我可能還是不會愛上他。”
她的确是陳茹錦的女兒，身上流着陳茹錦的血，在愛情上，只會遵從自己的內心。
“陸澤，我愛你。以前是，現在還是，以後可能也是。這就是事實，我也敢承認。”
就像陸澤敢在她面前承認自己脆弱的一面，她同樣也敢直面自己的內心，敢正視對他的感情。
陸澤重新坐回床邊，輕輕擁了下她的肩。
“其實……我知道。”
他從來沒有懷疑過他們的感情，無論是他對她，還是她對他。
“我只是不知道怎麽做才能讓你再信任我。昭昭……再給我一次機會好不好？”他的臉貼着她的，輕聲請求着，“我其實一點都不想等一輩子，一天，不，一分鐘，一秒鐘都不想等。我也根本沒真心祝福你跟你陶北安，我當時真正想的是狠狠揍他一頓，打得他找不到北。我知道了你的下落，知道你有了孩子，當時我就是一個念頭，找到你，跟你在一起，一輩子都不要分開。我從來沒想過把你讓給任何人！除了我自己，我誰都不信，我根本不相信還有誰比我更愛你，更想對你好……昭昭……”
她臉上的淚讓他開始發慌，他手忙腳亂地抹着她的臉。
可是，卻越抹越多。
終于，他放棄了這個無用的動作，不管不顧地将嘴唇堵上她的。
陳昭昭哭得更兇了。
直到肚子裏的寶寶開始抗議。
輕微的喘息聲中，陸澤低聲道：“對不起。”
陳昭昭低着頭，輕輕地安撫着因為缺氧而不高興的小家夥。
在陸澤越來越不安，想再次道歉時，陳昭昭慢慢擡頭。
“真想道歉的話，就……給孩子起個名字吧。先說好，姓陳。”
沒有開燈，大概是已近黃昏，卧室內的光線更加黯淡，唯有陸澤的眼睛卻愈發明亮起來。
“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