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門檻小人
門檻小人
奚晚林甩了甩腦袋,把不勝清寒咽了進去。
“滾蛋!別到這兒來!又他媽的來偷東西是吧!”一個滿臉皺紋的黑皮膚男人從裏屋疾步出來,指着奚晚林的鼻子就破口大罵。
奚晚林吓了一跳,卻只見那個似乎是店長的男人不停地指着奚晚林罵,奚晚林莫名其妙,他也從來沒有受過這樣的委屈,當即不服的反駁:“我給了錢的!我好端端的來買東西,怎麽就偷了!?”
“趕緊滾!”店掌櫃一腳飛踹過來,奚晚林連忙躲開,沒想到這具身體法力低微,可能連基本鍛煉都沒有,奚晚林僅僅只是後退了幾步就重心不穩,整個世界頓時天旋地轉,緊接着後腦勺傳來一陣劇痛——
奚晚林好像一個翻了殼子的王八,四仰八叉的在酒肆的地上哎哎呀呀的哀嚎着。
店掌櫃一看奚晚林這要放賴不走的碰瓷樣,頓時又是一陣氣上頭:“滾!出去叫喚!!”
有路人勸店家:“你這麽兇做甚,我剛才一直在這兒,他真的就是來買酒的!”
店家嗐了一聲:“你知道什麽!這人叫十一,十多年前的滅門血案裏受了刺激,這些年瘋瘋癫癫的,偷雞摸狗,胡言亂語,早就不是正常人了!”
奚晚林躺在地上,忽然聽見了什麽“滅門血案”,心裏正想着該不會又是自己生前做的哪個罪過,眼角卻撇見有一個公子朝着自己走了過來。
觀察人其實最直接的就是觀察他的鞋子,一個人的鞋子如何是最能反應他幹淨與否的。這街上人來人往,但是這來者的鞋子卻仍然是純白的,上頭的藍色花紋翩翩起舞,未染絲毫污穢。
奚晚林正瞧着這藍色花紋有些眼熟,但是躺在地上倒着着看到底是有些模糊,他倒在門檻上,急忙想爬起來。卻在掙紮的片刻,意外發現這裏的門檻好像與別處不同,寬了許多。
他記得當初他還沒叛逃的時候,明心派的門檻都是又矮又窄的。怎麽這個小鎮的門檻倒是與衆不同呢?
奚晚林摸着下巴,好奇心是越來越重,也顧不上去看什麽鞋子的花紋了,他跪在地上仔細的看着,半晌才意識到,這個門檻的形狀怎麽這麽像一個人趴在地上啊!
操!跟他現在的姿勢不是一模一樣嗎!
意識到這一點的奚晚林連忙擡起頭來,一位風塵仆仆的客人鞋上滿是泥土,他踩了一腳門檻,剛好踩在了這個“門檻小人”的腦袋上,“門檻小人”的腦袋頓時蓋滿了灰塵,表情似乎也難過了幾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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适才被奚晚林遺忘的白色鞋子也走了過來,他停在門外,對裏面的店家說道:“店家,兩壺不勝清寒。”
“好嘞!您進來稍等!”
“不必,我在此等候就好。”
這個人的聲音很好聽,宛若一灣春水灌溉着貧瘠的寒冬似的,奚晚林皺了皺眉頭,目光漸漸上移。
絲毫不染塵土的純白靴子,繡着明心派的樣式花紋,米白色衣擺上繡着殷紅的花,配劍藏在衣間,手腕處戴着有些繁瑣的銀飾。目光繼續上移,左耳朵上也帶着有些細長的銀色花蕊。他的面容端正,是個正派的長相,配上一身雪白,似乎就是一個正道高手,但偏偏戴了一身銀飾,似邪非邪,讓奚晚林愣了好久。
奚晚林的眼睛好久才眨了一下,他的耳邊陡然響起轟鳴的耳鳴聲,心髒狠狠地跳動了一下,針紮似的疼了一下。他的手顫抖着,極力想克制住自己。
衛景輝低頭看了一眼奚晚林,而後低聲道:“小妖,光天化日就敢上街?”
奚晚林晃神了。他前世正是死在衛景輝的鎏明劍下,此刻那把劍正挂在衛景輝的腰間,奚晚林按着胸口,感覺自己的胸口在隐隐作痛,不知是傷口還是心口。
這個人還是和從前一樣冰冷,在這熙熙攘攘的大街上毫不留情的當面拆穿了他妖的身份。
奚晚林跪在地上,他看着衛景輝一塵不染的鞋尖,半晌低頭卑微的說道:“仙家饒命,我這就走。”
但奚晚林求饒的話音剛落,鎏明劍出鞘聲陡然響起,衛景輝抽出長劍,清脆的聲音讓奚晚林恍若回到前世。
原來他只是又借屍還魂了而已,衛景輝的樣貌和他記憶裏的幾乎大差不差,只是眉眼間多了幾分成熟,
“叮——”
奚晚林感受到了銳利的劍意,但身體卻遲鈍了許多,只是将将才躲閃開,他脖子上的符也被一劍斬斷,濺上了斑斑血跡。
他躲過了衛景輝的殺意,跪坐在地上捂着脖子上的傷口,擡起眼皮眼神冰涼的看着衛景輝手裏染了些許血跡的鎏明劍。
衛景輝就這麽恨他嗎?
奚晚林只覺得脖子上一陣疼,所幸自己是一支連翹花,這種小傷自己慢慢能自愈。
奚晚林掙紮着想站起來,他肺裏喘着粗氣,壓低了聲音說道:“仙家……饒命……”
似乎是封印被衛景輝斬下來了的緣故,再加上他剛剛才附身在十一的身體上,奚晚林已經維持不住這小妖的身軀了,他隐約能感覺到自己的耳朵裏已經開始往外冒樹杈了。
“啊!——”
“妖怪!!他是妖怪!——”
“仙家!快殺了他!!”
文韻急急忙忙從遠處飛奔而來,心急如焚的她急切的喊:“十一!”
衛景輝似乎是聽到了背後有人匆匆趕來,并未對奚晚林再出手。文韻三步并兩步上前就護住了奚晚林,文韻看見了衛景輝袖口繡着的明心派卷雲紋,便行禮後道:“小女文韻,十一是我多年前所救,這些年一直帶着鎮妖符,未曾害過傷過任何人,求仙家饒十一一命。”
奚晚林第一次看見這個叫文韻的女人這樣失态。這種被人重視被人擔心的感覺讓他心裏忽然有些暖暖的。
衛景輝将鎏明劍放下了幾分,正要饒了他們,只見店掌櫃在瑟瑟發抖的人群中喊道:“放屁!這個十一什麽壞事兒沒做過!別以為我們不知道,這個妖怪就是從六年前的滅門慘案裏逃出來的,說不定就是他幹的呢!這種禍害還留着幹什麽!”
這一番言論像極了七年前奚晚林衆叛親離時那些正道之人會說的話。奚晚林握緊了拳頭,回頭瞥了店掌櫃一眼,心中頓時泛起殺意。
文韻如此恭敬有禮,衛景輝自然也是不能失了禮數:“文韻小姐,久仰,在下明心派衛景輝。近幾日鄙人在明心派收到消息,有鬼怪一類在康陽鎮游蕩。康陽鎮距離雲淵城不遠,我派掌門很是重視,派我來查明真相。您是此處捉妖師駱泉府上的人吧?還煩請您引薦一下。”
文韻的心頓時就繃緊了:“原來是衛仙師......”
這天下誰不知衛景輝一身正氣,是個懲惡揚善的主。
奚晚林還沒從與衛景輝重逢的驚訝中緩過神來,衛景輝卻在上下打量着奚晚林,而後說道:“連翹花,泡水喝倒是不錯。”
“十一從未害過人,我已經把十一當做親人了。”文韻笑了笑:“駱府就在附近,小女給仙家引路。”
衛景輝的目光卻依舊停留在奚晚林的身上,最終目光停在了地上滾到一旁的酒壇子:“連翹花也愛喝不勝清寒嗎?”
衛景輝一口一個連翹花,奚晚林聽的頗不自在。他回道:“我叫十一。”
衛景輝聽出了奚晚林語氣中不太高興的意味,他也不是很在意。修長的手指在奚晚林的面前不斷的繪畫着,一道道藍色的線條停留在空中,慢慢組成了一道端正的符。衛景輝在文韻又驚又憂的目光中畫完了最後一筆,而後輕輕一彈——
這個追蹤符就被貼在了奚晚林的身上。
奚晚林能猜到,現在人多,大庭廣衆之下衛景輝不太方便對一個放棄抵抗的妖動手,于是下一個追蹤符,等到夜深人靜無人的時候再通過追蹤符找到并殺了他。
陰險,陰險至極。
不愧是和奚晚林有過師徒緣分的,把他的這點兒倔脾氣和陰狠都學了個遍。
奚晚林捂着被貼符的地方,氣不打一處來,早知如此,當初拜師大會上就應該把這個不認師長的東西踹下山!
不過衛景輝可不知道他正打算用來泡茶的這朵花正是七年前被他親手殺了的便宜師尊奚晚林。
一旁的店小二顫顫巍巍的說道:“客官,兩瓶不勝清寒。”
“拿過來。我不進去。”衛景輝說道:“你家的門檻還是換一個普通的吧,這個易招邪祟。”
店家不信:“怎麽會呢,這雕刻的可是奚魔頭,保太平才是!”
衛景輝淡淡道:“你家店裏現在已經有個妖怪了,把奚晚林雕刻成門檻在門口,再不換是等奚晚林本人親自光臨你家店鋪來索命嗎?”
奚晚林看着那“門檻小人”恍然大悟,這上面刻的原來是他啊!
不過想想也正常,生前作孽太多,死後被人做成門檻踩在腳下,也算正常。
奚晚林看着還沒進門的衛景輝,心裏疑惑:最想踩的,不應該就是殺他的衛景輝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