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入戲
入戲
盛夏的傍晚，天邊的太陽開始漸漸變紅，一陣山風吹過
薔薇花香飄滿了整個萬裏山山林
這裏并非嶺南地界，卻生長了極大的一片重瓣薔薇花，它粉白色的花朵在風中搖曳，枝身搭在灌木叢上又沿着向上，枝葉與枝葉相連，撐起了一片粉白色的天空。
那景象與山中其他因常年缺水的植被形成了鮮明的對比，有一種詭異的生命力，讓人驚嘆它美的同時又不敢靠近。
便是如此，那纏繞着的花藤下，卻有一位同樣詭異的女子。
女子身穿一席粉白相間的齊胸襦裙搭配淺綠色薄紗外衣，只用了一只木簪将一半素發挽起，發髻又挽了一條粉色的發帶順着青絲催在胸前，她半跪坐地用手輕輕扶住不斷冒血的右腿。
遠遠看去，本應是一副弱不禁風的小白兔模樣，但近看方知她此時淺綠色薄紗的外衣斜斜的挂在肩上，纖長脖頸連着香肩，露出一片潔白的肌膚，那張極□□致的小臉上偏偏又生了一雙妖媚的眼，妖異的外形、蒼白的膚色，使她整個人的風格顯得格外詭異。
“老道士該不會騙我吧？”
戚枝的耐心所剩不多了，她開始後悔自己竟然相信一個老道兒的胡言亂語！
戚枝是一只活了三百年的花妖，這三百年間她不記得自己如何修煉成大妖的，也不記得自己從何處得到機緣獲取了一堆法寶，三百年，她只記得自己要找一個人。
前幾日，她在人間市集遇到了一個神神叨叨的老道士，老道兒告訴她今日她要找的人就會在萬裏山出現，讓她好好抓住機會。
戚枝在人間找了三百年，什麽人沒遇見過，自是懷疑過此人不過是随口一說，但死馬只能當活馬醫。
這不，戚枝一大早就來了萬裏山，既要尋人，自是要制造一些偶遇的，萬裏山山脈綿綿不絕危機四伏，若是陡然與那人相遇定會引起懷疑，但若是僞裝成受傷的女子想來事情就好辦多了。
但她沒想到的是，自己等了一整天，這萬裏山連個鬼影都不曾看見，更別提人了！
等下次遇到那老道兒定讓他好好吃吃苦頭。
她一手提起裙邊，一手撐着背後的花藤緩緩站起來，耳朵卻敏銳地捕捉到另一個聲音，那是
——腳步聲！
戚枝內心激動不已，就要見面了嗎？會是他嗎？他會記得我嗎？
待那腳步聲停下時，戚枝感知到身前的那個石墩子後面有人的氣息。
“啊~”她腳邊的夾子很符合時宜的，緊緊收住
戚枝如願的順理成章的重重跌了下去。
果然
石墩後面的人忍不住了。
只見一個穿着一身灰青色長袍的少年，少年身形削瘦，腰間挂了一個青色的布囊，身後背着一柄長劍，看上去約莫二十歲的樣子，冒紅光的符紙被他緊緊地拽在手中舉在胸前。
他垂着眼一步一停地從石墩子走了過來
戚枝雙眼放光，笑得燦爛，朝他招手：“道長？救命呀。”
少年霎那間方寸大亂，轉身縮回了那個土墩子後面
戚枝的笑僵在了臉上，她扯了扯嘴角
“這……我有這麽恐怖嗎？”。
少年很快又鼓起了勇氣，再次舉着紅符顫顫巍巍地走來
戚枝這一次不敢再出聲，雙手乖乖地交叉放置胸前，笑得很是“恬靜”，生怕将這他吓跑了。
戚枝笑着認真的看了他的臉，沉穩剛毅、劍眉星目，與記憶中模糊的人很像，可這世間相像的人何其多，還得找機會用離魂鏡探查一番才行。
“姑……姑娘……你……你是人是鬼？”
少年被她這瘆人的一笑吓得脖子一縮，雙手直哆嗦。
戚枝瞧這道士滿身靈力，又一臉風塵仆仆的樣子，應是受招下山除邪祟，怎會如此膽小？
索性無事，且與他演一出戲。
“道長莫不是第一次下山？不會連鬼都不曾見識過吧？”
“胡說。我乃靈月洞第八十一代弟子，自小修煉，為的就是除魔衛道，區區魅靈而已，我怎會……”
靈月洞
戚枝倒是知曉，是上古遺留至今的三大仙門之一，主修以符咒之術禦劍，上古時期确實出過飛升的弟子，仙門修的是以肉身成道，每一個道修都會在修為達到一定境界下山降妖除魔、集滿功德好早日渡劫飛升，傳承千年，新晉弟子卻再無一人得道飛升，不是游歷世間身死道消，就是脫道還俗。
仙門中人将沒有實體的魂魄生靈稱為魅靈，雖仙門不似從前那般輝煌，但确實不缺魅靈修煉。
戚枝：“哦？”
黎谙急着證明自己，一直舉在身前的手也放下，一轉頭，一眼便瞧見戚枝慘白絕美的面容。
戚枝見他直愣愣地盯着自己，好心地問道：“道長？你怎麽了？”
黎谙的腳不由地後退了一大步，心道：
果然如百鬼圖記錄中的一般，惡鬼行走夜間，膚色慘白，雙眼空洞，喜歡在夜幕降臨之時出現，更好深山老林幽冷之地，若是氣陰之人遇上定會招惹上身。
靈月洞是從不缺魅靈修煉不假，但那都是淨化過後的魅靈，沒什麽具體的攻擊力不說，樣子看上去也沒這麽吓人，但今日他遇上的很可能就是為禍四方、大名鼎鼎的“送金仙人”。
他受招下山，為的就是這惡鬼，若是能将其惡念化解乃是無上功德，但他不曾真正面對過惡鬼，心中沒有把握，加上此前聽聞已有道友吃過虧，所以他才不得不打起十二分注意力。
他這邊正默默為自己鼓氣，卻聽見那不尋常的女鬼嬌滴滴地喚道：“道長哥哥，我腿好疼，你可不可以先救救我，幫我把這個鐵夾子拿開一下。”
救，當然得救。
不救可是會沒命的。
黎谙鼓起勇氣一步步走過去，在臨近戚枝兩步之遠的地方停下。
離得近了些，他微微傾下身子，那薔薇花香愈漸地濃，讓他心神一蕩。
紅彤彤的晚霞下
女子綠衣成團襯得皮膚光潔白嫩，她眉目輕蹙，雙眸含波，粉唇微啓，神情哀弱，真是我見猶憐！
“道長，我美嗎？”戚枝擡眼，突兀地問
黎谙沒料到她會冷不丁地問，不假思索地颔首：“美的。”
戚枝掩唇輕輕嗤笑了一聲：“那也不能這樣盯着人家看嘛，不禮貌的。”
黎谙連忙移開視線。
“不好意思，你……哪裏受傷了？”
這人怎麽有點呆呆的，不是才告訴他腿疼嗎。
戚枝道：“腿。”
黎谙蹲下身子，果然瞧見她裙下的一只左腿被一個半個手臂大的鐵具緊緊夾住，許是她自己試圖掰開但沒料到将裙腿撕扯開了來。
紅色的鮮血浸染了裙邊，露出了底下白皙的一小節肉。
黎谙暗道：“這傷倒是挺逼真。”
戚枝：“嗯？”
她的手輕輕拂過胸前的發絲，指尖感受到絲綢的清涼，心才安定下來。
黎谙卻是神色自若地開始研究這鐵具
這鐵具似乎是被人下了法咒，越掙紮收得越緊，但這對黎谙來說并不是什麽難事。
他很快便解開了禁锢的鐵具
既要做戲給人看，那肯定要做足的，戚枝做事從來如此——認真。
這傷并不是什麽障眼法，這鐵夾是貨真價實，這傷也是，故腿下一松，傷口的疼痛開始傳遍全身。
她收攏了雙腿，整個人靠在樹藤下微微喘息
“謝謝道長恩人。”
她喚他“恩人”，但願真是他。
黎谙始終同她保持着一個距離，居高臨下地看着她
“如何謝？”
“哈？”
微紅天幕下，戚枝撞進他認真得一絲不茍的樣子，終于上當了。
“以身相許？”
“送我一錠金子？”
二人同時反問對方
待聽清對方說的是什麽話後，二人皆沉默了……
戚枝對自己修的這幅容貌很有自信，也見過不少英雄救美的故事，本以為只要自己主動點，就算是道修也會順水推舟的答應。
沒想到這人卻張口要她一錠金子，簡直俗不可耐，她心中惱怒。
但見如今事情已經如此，天色也越來越暗，若是多與他糾纏，難免不會出什麽意外，畢竟歷來道修和妖勢不兩立。
罷了，待她演完這出戲再去找那老頭算賬。
“我沒有那麽多金子。”戚枝老老實實地回答。
“怎麽會？”
眼見他懷疑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戚枝急道：“道長恩人，我不是不想報答你的恩情，一錠金子我現如今真拿不出，但以後我定會相還，你信我。”
“以後？還會還我？”黎谙有些詫異
他自顧自地道：“送金仙人怎麽會沒有一錠金子呢？”
戚枝眼眸微斂：“道長恩人，小女子與家人走失，流離失所已有月餘，全身上下加起來也只得這些銀子，你若需要盡管拿去。”
黎谙看着她那雙沾滿了泥土和鮮血的小手捧起一堆碎銀送到自己的眼下
他眼皮跳了跳，卻是松了一口氣：“你不是送金仙人？”
“什麽送金仙人？”戚枝大大的雙眼充滿了疑惑
原來如此，這小道長學術不精，竟将她認錯成了仙人，想來自己這幅容貌還是有幾分迷惑人的本事。
黎谙認真看了眼戚枝的傷口，回想方才的情形，他這才發現她臉白是失血過多，雙眼空洞是因為那雙眼睛生得極大，且周身沒有半點邪氣，方才傷口觸碰之時也有溫度。
他有些慚愧，沒想到第一次就出錯了
—算了，先救人吧。
他從随身攜帶的灰青色布袋鼓搗出一瓶棕色藥瓶
“你忍着點，會有點疼。”他一面說着一面為她上着藥
黎谙很快便上好了藥包紮了起來
此時的戚枝已經被疼得大汗淋漓，但卻始終緊要牙口沒發出一聲痛呼。
待一切收拾妥當，天幕已經完全暗了
戚枝只能看見黎谙一個模糊的黑影，她的氣息有些虛弱，因此說出的話也更帶了幾分魅惑
“道長，你方才說得送金仙人是神仙麽？可是将我認錯了？”
“我……我那個”黎谙有些心虛
他方才趁着上藥的時候，暗自試探了一下，發現确實是他認錯了，她并不是他要找的那個惡鬼。
戚枝聽出他有些尴尬，嬌聲一笑：“小女子凡人之姿，怎敢與仙人相像。”
黑暗中，黎谙的身形僵了一僵方道：“其實送金仙人不是仙，而是這一帶有名的惡鬼。”
戚枝生而為妖，妖的尊嚴不允許她被人當成惡鬼。
她咬牙道：“道長果真見多識廣。”
“多有得罪，還請姑娘勿怪。”
見他鄭重其事的道歉
戚枝反而緩聲道：“那你可看清我是嗎？”
黎谙慚愧的低下頭，當然“不是。”
“道長別這麽緊張嘛，這不是什麽大事”她笑着，接着打趣道“我一個小女子出現在荒郊野嶺，你懷疑我，也是很正常的，只要你沒把我收了就好。”
“怎麽會，姑娘……我……不會的”黎谙的聲音越說越小，他察覺到身前女子的氣息越來越靠近
“好了，我不怪你，不過有一事可否幫忙？”
“姑娘請講。”
“我腳疼~可否扶我一下？”
不等他拒絕，戚枝已經自顧自地将他手臂緊緊攀附着，半個身子倚在他身上。
“這……男女……”黎谙整個人都不敢再動了
戚枝打斷他的話“道長，你別誤會，我只是腿疼得站不穩，你看天這麽晚了，我們兩個人總不能就在此處吧？這山腳有店家，你扶我一下，也不行麽？”
黎谙哪裏遇見這等情形
女子清香在懷，語音柔軟，又有傷在身
當下只能答道：“好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