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
呆呆
裴朝暮突然站起來,出去了。江明誠的屁股剛離開沙發,被褚一龍按回去了:“我算是明白周舒揚的心情了。”他一臉恨鐵不成鋼,“江明誠,你要現在跟出去,真就被她拿住了,以後別想翻身。”
沒一會兒,周舒揚也出去了。
家良朝着曾駿擠眉弄眼:“揚哥終于要出手了啊!駿總,還記不記得咱們的賭約啊?”
曾駿失笑。
“你笑什麽?”
“笑你瞎,笑你傻。”
周舒揚走出酒吧,一眼就看到裴朝暮。
她呆站在馬路中央,左手邊是一輛黑色小轎車。轎車司機從車窗探出頭來,指着她,嘴唇上下飛速動着。見她依舊站着不動,司機還以為是挑釁,狠狠摔上車門,沖到裴朝暮面前來,繼續輸出。司機大罵了好幾句,她才反應過來似的說了一句話,大概是對不起之類。司機見她态度還行,放過了她。
她快速穿過馬路,走進對面便利店。不多時,她手裏拎着個塑料袋出來,倚在路燈邊,從袋子裏拿出一包煙。
走近,周舒揚看清楚了,是紅河。她沒注意到旁邊的他,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昏黃的燈光照在她纖長的手指上。
她似乎拿了個壞的打火機,點了好幾次,都沒火。
正好兜裏有,周舒揚遞過去。
她仰起頭,他終于清晰地看到了她的眼睛。沉靜的眸,似幽深寂寥的海,似深不可測的漩渦。
“要麽?”叮的一聲,周舒揚用指蓋彈開打火機。
她接過去,點煙的動作并不十分熟練,但也不是新手。周舒揚靜靜地看她抽了半根,涼涼地笑:“你很難過?只不過跟明誠交往了四年,能有多深的感情?沒有人會一直等在原地。六年了,你現在再回頭,是不是太晚了?我早跟你說過,你現在出現,只會攪亂明誠好不容易平靜下來的生活。你就沒有覺得這樣的做法很自私?”
Advertisement
裴朝暮用指腹按滅那小半根煙,将煙和破火機收進兜裏,漠然朝前走。
“我話還沒說完呢。”周舒揚拽了一把,準确抓住她的手臂,把她扯回來,“不好聽也得聽?我勸你趁早放手——”
話還沒說話,他的手被裴朝暮狠狠甩開。她用力地推向他的胸膛:“周舒揚,我跟你有仇嗎?”
周舒揚懵了,一瞬間不知道該做何反應。先前挑釁了那麽多次,更難聽的話都說過,可都沒見她有半分憤怒,這次卻反擊了。
那一潭死水般的眼睛也終于填上了情緒。即便是壞的,也讓周舒揚稀奇不已。
“周舒揚,我怎麽你了?你為什麽一直針對我?”
裴朝暮一下下推他,手勁很大,他竟然也毫無招架之力地一步步朝後退。路人都看了過來,周舒揚企圖找回氣勢:“你是沒有把我怎麽,明誠呢,你敢說你沒有對不起他?”
“那是我跟他的事,跟你無關。”
他們倆倒是口徑一致。
裴朝暮轉身便走,這次周舒揚沒有再阻攔。
周舒揚在冷風中站了一會,也去便利店買了包紅河,皺着眉抽了兩口,沒再繼續,看着煙燃到底。扔掉煙蒂時,看見江明誠從馬路對面沖過來,還沒跑到他面前,急切的聲音先過來了:“舒揚,你看到她沒有?”
周舒揚下意識摸了摸胸口,指後面:“回去了。”
他哦了聲忙不疊要跑。
周舒揚拉住他:“你幹嘛?”
江明誠喘着氣:“我找她說點事。”
“不是,江明誠,你有病吧?你找人演了一出戲,就為了給自己一個臺階?”
“我覺得不太對勁。”江明誠很不安,心慌慌的,“舒揚,你剛才看見她的臉沒有?她看起來怎麽樣?”
“沒看清。”周舒揚說,“明誠,我就沒見過誰談起戀愛來像你這麽卑微的,就算她誤會了,那又能怎麽樣?你至于急成這副模樣?”
“你懂什麽?”江明誠拉開他的手。
不見了。
周舒揚随江明誠上了樓。
房間裏漆黑一團,江明誠彎腰趴在門口,就着走廊的光看裏面,拍了幾下門,裏面沒人。他頹然地靠在門上,看着慢慢走進的周舒揚:“你不是說她回來了?”
“的确是往這個方向來的。”
“她會去哪?”
“說不定在哪裏散步,這麽大個人了,還能出事?”
“出事……對,萬一出事了怎麽辦?”江明誠掏出手機,劃拉一下,撥通了褚一龍的電話,“一龍,你能不能幫我查一下……嗯,我現在就要……有結果馬上給我,謝謝……”
打完電話,江明誠一點不閑着,跑去樓下,在小區門口四處張望,企圖找到某個熟悉的身影。周舒揚在不遠處,忽然覺得自己才是那個神經病。他自嘲般地笑,把那個沒頭蒼蠅一樣的人拉住:“一龍那有消息了嗎,要不要我找人調一下附近的監控?”
“也好……”手機叮了一聲,江明誠眼睛一亮,忙拿起手機,看見那行文字便呆了。
“浔海鎮,裴朝暮去那幹嘛?”周舒揚看向江明誠。
“不知道……”松了一口氣的同時,江明誠眼中掠過一絲困惑,然後想起什麽似的,“我要去找她。”
下一班高鐵在淩晨兩點,來不及了,江明誠準備直接打車。
“我送你過去。”周舒揚說。
浔海鎮。
當裴朝暮不知道該去哪裏時,腦海中第一時間浮現出來的便是這個地方。于是毫無計劃地出發了。當腳落在浔海的火車站上,她好似聞到了江明誠說的那股味道。
明誠說,他六歲以前跟爺爺奶奶一起生活。九十月份的時候,浔海鎮每家每戶開始曬幹菜,在家門口鋪上滿滿一地的雪裏蕻。小時候他不愛說話,跟附近的小朋友都不熟,他就喜歡一個人躺在地上曬太陽。從遠處吹來的海風微微夾着腥鹹,身邊的雪裏蕻散發着淡淡清香,兩種氣味夾雜在一起十分奇妙,他很喜歡聞,一不留神就睡到傍晚。最後被爺爺一把拎起來,丢進裏屋。
離家兩三公裏外,有一片海,叫做浔海。
浔海沒被商業化,平常都是本地人來。此時将近十一點,沙灘上一個人都沒有。沙子濕軟,腳陷進去,留下淺淺的足印。
裴朝暮拎着鞋,海水緩慢地撲過來,沖到岸邊,被沙子吞得一幹二淨。一波又一波,不知疲憊地沖湧過來。
海水開始舔吻她的腳尖,漲潮了。再一次,海浪撲過來,沒過整個腳掌。裴朝暮看着寂靜深邃的海,仿佛能吞噬萬物的海。
她一直認為自己是強大,永遠不會崩塌的人。選定了一條路,就算撞得頭破血流也要走到最後。但好像不是,日複一日的高壓工作,年複一年的孤獨,早就将她打碎了。
魂魄被抽離,軀體被死死地釘住。冰涼刺骨的液體拍打着胸腔,好沉,好重。
意識回歸的時候,海水早漫過腰際,胸口往下的衣服被海水浸透。
身後有人大喊她的名字,聲音被海風稀釋。她遲鈍地轉頭,下一秒,手臂被緊緊捏住,她還以為眼前出現幻覺。
“你瘋了嗎?裴朝暮!”
江明誠渾身都在顫抖。手在顫抖,呼吸也在顫抖。裴朝暮用力地抱住他,貼在他劇烈起伏的胸膛上。兩個人的身體都涼透了。涼到靈魂都在抽搐。
“先回去。”他迅速冷靜下來,拽着她的手往回。她卻不肯動。
“裴朝暮你——”江明誠擰着眉轉頭,這才将她看清。
她滿臉的淚,無聲地哭泣。
她凝望他。
眼淚不斷地從她的眼眶滑落,順着臉龐,落進脖子,然後流進他的身體裏,灼燒着他的心。
江明誠從沒見過她的淚。他慌得忘了自己置身何處,只想立即擦去她臉上的淚。
手還沒碰到她的臉,她便撲過來,勾住他的脖子,不顧一切地、兇狠地吻他。江明誠被撲地往後仰,差點跌入海中。理智再一次回籠,心裏又産生後怕,她不要命了嗎?還是先把她拉出去再說……
江明誠一張開嘴,她的舌頭便氣勢洶洶沖進來,掠奪般地吮、吸、咬。仿佛要把他吃了。江明誠幾乎招架不住,一面回應她的吻,一面扣着她的腰,捧住她後腦,護着她站穩。最後在嘴裏嘗到血腥味,他終于清醒過來,不管不顧地拖着、扯着她走出海面。
周舒揚靠着礁石,看着海中那倆人接吻,臂彎裏搭了條毛毯——是他剛才折回去拿的。沒想到居然還親上了,他看了會兒,在想要不要過去提醒一聲。
還好江明誠有點理智,把人拉出來了,兩個人濕淋淋地走到面前。周舒揚遞去毛毯,“走吧。”江明誠嗯了聲,不住地打哆嗦,他用毛毯把裴朝暮整個兒裹住,擁着她往車裏走。
周舒揚啓動車,打開暖氣,調轉車頭:“去哪?”
江明誠:“景江。”
淩晨的鄉路上,車很少,周舒揚一路暢通無阻地開上高速,開始不斷地超車。二十分鐘便到了黎州。車裏靜地可怕,周舒揚有點透不過氣,等紅燈的途中,他望着車窗外,手指沒規律地敲着方向盤,幾下快,幾下慢。
紅燈轉綠的時候,他看了眼後視鏡。
兩人仍在抱在一起。
她柔順地垂着眼,靠在江明誠的胸膛上。臉上布着淚痕,看上去脆弱極了。江明誠的雙臂圈住她,下巴抵着她濕淋淋的頭頂,手不斷地輕撫她。
周舒揚突然喉頭發癢,想抽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