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這是愛你的心
第31章 這是愛你的心
七月初六,天起陰雲。
常知縣一宿沒睡好,次日起了大早,派人叫阮師爺過來議事——他心裏感覺不好。
與此同時,一個小衙役來府上禀報。
“李家大少爺李玉陽一身酒氣的躺在衙門門口,腰上系着一條八獸首金腰帶。”
常知縣聽前半段,不甚在意,聽到“八獸首金腰帶”,立馬反應過來這是被人扔到衙門口的。
商戶人家,說是低賤,也不能随意糟踐。
有錢能使鬼推磨,更何況是打點一兩個上官?
江家有江老三,李家這地頭蛇要想盤窩,就得奉承他這個一縣之主。
普通百姓得罪不起他們,他又沒為難,只剩下一個江家。
江李兩家不對付,可江家忙着安置難民,才新安排了活計,哪有空跟李家叫板?
常知縣眉頭皺着,結合心裏不妙的預感,也有所猜想。
李家是想在赈災的事上做手腳?
常知縣混官場,知道朝廷的底線在哪裏。
民衆好了,聖上開心了,下邊縱有貪墨,不是太過分,都能含糊着放過。往後若不作死,這件事就揭過。若作死,就秋後算賬,多罪并罰。
□□着接濟難民,知會縣官,不壓過縣官,就和布施是一個性質,事件大小、成分,根據結果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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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辦得妥當,辦得漂亮,百姓安居,民心安定,還給朝廷揚名,傳揚聖上仁慈,半點差錯沒出,只等朝廷的人來交接,是非功過,自有上官評斷。
壞在朝廷的人久等不來。
有句話叫事緩則圓。
也有句話叫夜長夢多。
這段時日發生太多事了,江家一家撐場子,需要朝廷的人快點來。他們不來,縣衙就得出資。
商戶聯合捐款,資金壓力緩解。可他從中拿了八千兩。
這點錢商戶們願意出,他們都把“破財消災”當至理名言。
問題在于,此次赈災,是江家領頭。其他人出錢沒有讨着半分好。
小商戶也罷了,他們只謀求平安。
李家和黃家,哪會甘心給江家送聲名?
黃家空有錢財,不足為懼。
李家……
李家定是做了什麽,才讓江家這個時候跟他們硬碰硬。
常知縣起身踱步,阮師爺來後,兩人密談半個時辰,決意把拿走的八千兩,暫時放到縣衙公賬上。
過了這陣,他想拿有的是名頭。
“李家那個,把他腰帶卸了,叫他畫押,暫不論罪,把人放了。”
這年頭,狀告商戶,說起罪名都是“官商勾結”,必然要拉個官下水。
常知縣要看看李家的膽子,單跟江家、跟江家背後的江老三叫板,還是連他也恨上了。
臨近中午,大雨滂沱落下。
江知與送走農莊管事陳大河,今日暫無他事,陡然清閑下來,他怔怔站屋檐下,望着雨幕發呆。
徐誠披着蓑衣,抱着個油布包,彎着腰踩在泥濘水窪裏,深一腳淺一腳的走,進了宅院,才有了石子路。
門房舀水給他沖腳,他脫了鞋,光腳往裏跑,連喊了幾聲“小魚”,把江知與的思緒打斷。
江知與過來迎他,給他把蓑衣取下,叫人拿雙幹淨布鞋來,又給他上姜茶。
徐誠擦腳穿鞋,又洗手喝茶,眼睛四處瞄,沒見着謝星珩。
“你夫君呢?在讀書?”
江知與搖頭:“在榨油廠,昨天才試産,出油率很低,他要看看怎麽改。”
也問徐誠:“怎麽冒雨過來了?家裏有事?”
徐誠嫌丢人,不願意說又遇上山匪了,簡要說了銷贓金腰帶的事。
重點是在李家兄妹的聊天內容,因為李玉陽完好無損的出縣衙,沒受什麽處罰。
江知與叨叨他:“膽子真大,院裏有護衛,李玉陽也帶人,萬一五姑娘那邊也有官爺留的護衛呢?你來莊上也好,我把你盯嚴實點,镖局裏是沒人能管着你,由着你野。”
徐誠讪讪笑。
他帶來了姜楚英的口信。
“二夫人定下了日子,七月初十就上京,讓姑爺準備着,上午的船,入夜前到府城,在府城歇息兩天,大少爺有同窗要見面,過後再轉陸路。”
七月下旬出發都來得及,二嬸這是怕家裏出事,影響到江致微。
正好,跟江知與的想法不謀而合。他也想謝星珩早日上京。
下雨天,屋裏悶,兩人坐外邊賞雨,喝茶聊天。
徐誠講了宋明晖的病情,“還是讓他歇歇,好好養養身體。你看有什麽我能幫忙的,我倆把事兒辦了,實在弄不了的,再去問問。”
事情也都差不多了,現在就是日常瑣碎事。
他們家人少,族親不來添亂,各處還算悠閑。
不像別人家,屋裏人多,吃頓飯都有閑話,一碗水端不平,成天吵吵嚷嚷的。
“我記得府城有個郎中,是以前太醫院退下來的,讓堂哥或者小謝去問問,看願不願意來豐州出診,把脈案帶着,不行就開個方子。”江知與說。
午間謝星珩回來,他試用過木榨,非常累人,進屋滿頭大汗。
洗了臉,又換了身幹爽裋褐,踩着草鞋,過來吃飯。
聽說這事,一并應下。
“脈案和吃過什麽藥都記下,我帶去吧,堂哥有事,就不勞煩他了。”
今天午飯加了菜,又照顧徐誠口味,做了醬鴨。
謝星珩早想問了,“小魚,你喜歡吃什麽?”
每回吃飯,不是就着這個的口味,就是依着那個的口味,他還沒見過江知與點自個兒喜歡的菜。
江知與愣了下:“我都行啊,我不挑。”
謝星珩挑眉,這還叫不挑?
包子不吃餡兒,餃子湯圓都不沾,有骨頭、難吃難啃的,他能不吃就不吃。另外對一些大葉子的青菜、湯汁渾濁的食物,都不喜歡。
當然,他能忍。
一家人吃飯,他能面不改色吞下去。
江知與一時想不出來。
徐誠都替他急。
“他喜歡吃大肘子,喜歡啃雞腿,還愛吃排骨,帶刺的魚不愛吃,給他弄成魚丸他就吃,還挑蘿蔔,青的不吃吃白的,紅的不能炒,要炖。真要說個家常菜,我覺得還得是排骨。不過豐州這邊,大骨頭炖湯多,炒着吃少,就一品莊的廚子做得好吃,別家的沒滋沒味。”
江知與聽得臉紅,他才說他不挑食的,誠哥兒這是幹嘛呀?
區區排骨,謝星珩就會做。
“晚上給你弄一大盆。”
江知與知道他會做飯,滋味都挺不錯的,他也好久沒吃排骨了,便點頭。
“好。”
排骨都弄了,大肘子也來一份。
正好最近壓力大,謝星珩都沒解壓。
天熱,做飯環境太差了。
下午雨停,他們搭了土竈,在外面生火炒菜。
地方選得不好,江知與見好多人打着轉來看贅婿做飯,心裏不高興,認為謝星珩失了臉面,這飯都不想吃了。
徐誠給他拉着了,“急什麽啊?你看你夫君是臉皮薄的人嗎?上京的日子都定了,還不興他哄哄你啊?”
聽見這話,江知與心上湧現失落,情緒恹恹的。
謝星珩做飯的架勢,一看就是熟手,有陣子沒上手,菜刀剁幾下,就找到了手感。
燒火有人幫忙,他就圍着竈臺轉,排骨真備了一大盆,看着調料來,準備做蒜蓉蒸排骨、糖醋排骨和幹燒排骨。
肘子耗時長,午飯後就給炖上了。
臨近晚飯前,雨後彩虹弧在天邊,謝星珩把三道排骨弄好出鍋。
肉味兒香,他舍得下料,用油用醬都用勺挖,晚風一吹,饞得莊上好多小孩兒圍過來吸溜口水。
謝星珩端着盤子,大聲問:“小孩小孩告訴我,誰是莊子上最好看的人?”
小孩們呆了一瞬,就争先搶答。
“是你!你長得最好看!”
“不是,是東家最好看!”
“都好看,都好看!”
“排骨,排骨好看!”
……
東家指的是江知與。
排骨的亂入,讓他們哭笑不得。
今天弄得多,謝星珩知道江知與的飯量,三樣一起裝盤,留了他們晚上的菜,餘下的他數着,一個孩子發一塊排骨剛好。
小魚不好意思張大嘴巴啃,他特地把排骨切小了點,正好方便分食。
剛出鍋的排骨燙,孩子們也沒拿個碗,他們還能手上燙着塞嘴裏,嘴裏燙了放手上,燙呵呵的好像更好吃一樣。
江知與看他被一群孩子圍着,下意識摸摸肚子。
小謝好像很喜歡小孩。
他對小豆子也很有耐心,總會哄哄,逗着玩。
徐誠很有眼力勁兒,晚上不跟他們一塊兒吃飯,于是排骨又分一份出來,送到了徐誠的餐桌上。
肘子有三只,一人一只,不用客氣。
分完的排骨,就不是用盆裝了,碟子裏堆得冒尖尖。
江知與粗略數數,還有十七八塊。
“好多啊。”
謝星珩叫他嘗嘗:“比不上專業廚師,好歹能入口。”
這點自信他是有的。
江知與不好意思動筷,他不想在謝星珩面前表現粗魯。
謝星珩給他打樣,啃淨一塊排骨,吐在瓷碟裏,“快嘗嘗,我忙活半天,涼了就不好吃了。”
滋味另說,江知與放嘴裏嚼兩下,就想背過身去,躲着他吃。
謝星珩足尖在桌下輕輕踢他小腿,“吃個飯,你羞什麽?我們以後還有很多頓飯要一起吃,難道你都要躲着我吃?”
“很多頓飯”聽得江知與心裏發軟。
最近這陣子,他常有割裂感。
緊急事務都在暗地裏操作,旁人無知無覺。
百姓們惦記着日子怎麽過,長遠一點的,也就是秋冬怎麽過。
族親們甚至還能為着那點蠅頭小利,過來胡攪蠻纏。
镖局裏還在相看,太熱鬧了,年輕漢子們飄了,挑上了。
他身在農莊,農莊的管事們都喜氣洋洋。因他在,各項福利好,不是加餐就是送賞。
這麽平常的日子裏,所有人都不知道,大禍要來了。
他安靜坐着,細嚼慢咽的吃,吐骨頭前,要用手掌擋一擋。
謝星珩不再逗他,等肘子涼一點,不燙手了,又拿手裏啃。
江之與看他啃咬肘子,醬汁淋漓,很是暢快,也放筷,挽起袖子,抓起肘子啃。
他嘴巴張大,嘴角會扯着疼,他便用另一只手,去扯下肉塊來吃。
唇角臉邊沾了些許醬汁,有些黏。
他告訴謝星珩:“其實我在家,也吃排骨和肘子的。”
若連喜好都壓下,他父親和爹爹早發覺異樣了。
只是他不在外人面前吃,會端着架子。
外邊的酒席茶會,會把糕點菜式做得精巧,保證大部分人都吃相優雅,很難有丢臉的時候。
謝星珩不用問,就知道一定是他往年學規矩時,挨的訓斥太多,也因此受罰過,所以寧願不去做,不做就不會出錯。
教訓的話免了,也無須煽情多說,慢慢來。
這頓飯吃得髒手,後邊幾塊排骨都是手抓的。
江知與怕髒了衣服,兩手伸得遠遠的。
夫夫倆共一盆水洗手,沾濕了,抓塊香皂塗抹,互相揉搓,滑膩膩的。
謝星珩就領了個頭,江知與不知不覺抓着他手把玩了好一陣,洗淨油污,在院裏另打水沖手。
天色已晚,雨後的夜空很明澈。
夫夫倆在臺階上坐着,江知與挨着謝星珩,過了會兒,朝他肩頭靠。
謝星珩的名字裏有“星”字,天邊的星辰很遙遠,看不清樣子,一閃一閃,甚是奪目。
“你說星星是什麽樣子的?”江知與問。
謝星珩伸腿,從旁邊土路上勾一塊石子過來,撿着給江知與畫星星。
現代畫裏,星星有很多種表現方式,常見的是五角星,還有菱形星,十字星,或者幾種組合。
他先畫了一顆标準的五角星,又畫了一條簡筆畫的魚,指着圖樣跟江知與說:“這是星星,這是小魚。”
夜黑,江知與想看清楚一點,他彎腰蹲身看。
謝星珩在五角星和小魚之間,畫了一顆愛心。
江知與等了會兒,沒聽見他說話,偏過頭問:“這是什麽?也是星星嗎?”
謝星珩在他唇上親了下:“這是愛你的心。”
夜風拂面,發絲飄飛,蹭在臉上癢癢的。
江知與羞意濃,沒跑沒躲,定定看他兩眼,朝上回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