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廊下躲雨
廊下躲雨
簪在左側低發髻的翠玉鈴蘭花步搖, 因主子騎着馬的颠簸而晃出了虛影。直至他放緩馬步,晶瑩透亮,精致小巧的鈴蘭花步搖才與同款耳墜一塊兒緩下擺動, 慢慢悠悠, 晃出風拂樹柳, 搖曳花枝那般俏麗美景。
日頭正好, 暖陽披散在少年肩頭, 明媚的光從後頭沁來, 仿佛給少年鍍了一層淡淡的金殼。
剔透的鈴蘭步搖與耳墜, 淬若仙輝。
然這一切都比不上少年黑珍珠般明亮的眼眸, 也不及他眉間的那一點笑意。
趙予墨喉頭一緊,忽然就很想看看臨柏真正穿上男裝, 策馬逐風, 意氣風發的少年郎模樣。
眸光流轉間, 他心裏有了盤算。身體則是趨于本能,徑直走向馬匹身側, 擡手伸向他。
臨柏當然會自己下馬,只是他養出了習慣。故而當趙予墨伸手來時,他想也沒想便扶了過去。
翻身下馬, 臨柏動作幹脆利落, 頭上的步搖與耳墜只在落地時略微晃動, 看得趙予墨是心癢難耐。
二人執手同行, 一塊往府門走。後邊跟着的孫昭随即接過馬繩,不緊不慢地跟在他們身後, 靜待吩咐。
難得臨柏好興致, 趙予墨也沒急着把人往卧房領,而是同臨柏在自家宅院裏逛了逛。臨柏這才非常直觀地了解到鎮北侯府面積之廣。
他平時把自己困在那狹小一域, 倒是錯過了許多有趣的景色。
走了沒多會,陽光微軟,竟布得細雨綿綿。跟随的仆從連忙折返回去拿雨具,但趙予墨卻比他們動作還快,拉着臨柏便在雨裏跑了起來。
像是慌不擇路,趙予墨帶着臨柏一路小跑,跑到了一處燃着許多燭火的宅屋內。
注意到尾随的下人們紛紛停留在外庭,臨柏正疑惑着,便聽身後傳來一老者聲音。
“小少爺,您來啦。”
少爺?
臨柏回頭,循聲而去,映入眼簾的确實滿堂供奉着香火的牌位。
檀香四溢,聞着便叫人身體發暖。堂內燭光煜煜,此時竟比細雨紛飛的室外還要明亮不少。
一位手中拿着帕巾,白發蒼蒼,形同枯槁的垂暮老者這會兒正佝偻着身子,站在屋子最角落往他們方向看來。
“莫阿爺。”趙予墨颔首一笑,很自然地承應下了小少爺的稱呼。
老者笑起來,滿是皺紋的臉眯成了發皺的樹皮,雖看着滲人,卻十分和藹。
他好似在看臨柏,牙齒都不全的嘴動了動,問道:“這位是?”
趙予墨便同他笑,牽着臨柏說:“您忘了,這位是我前些日子迎過門的妻子,平南公主。新婚當日您還看着我拜堂呢。”
那老者頓了一會,才好像終于記起這件事一般點了點頭。
“這位就是,挨完打後,你光着屁股晾傷,也信誓旦旦…要娶回來的臨柏小公主?”
光着屁股晾傷?臨柏偷偷腦補了一下那個畫面,努力抿緊了嘴巴。
趙予墨臉色一曬,當即咳了兩聲,念叨:“莫阿爺,你別的事不記得,怎麽光記得這個。”
他牽着臨柏又往上走,趕忙轉移注意說:“他已經是我的妻了,今兒我帶他來給爹娘上柱香。”
莫阿爺顫顫巍巍點頭,嘴裏念着:“應該的。應該的。”然後走向桌案,幫他們點供香去。
趙予墨看見臨柏問詢的眼神,壓了壓聲,同他解釋說:“莫阿爺是我父親的随行侍從,從小看着我父親長大,我父親死後,他便留在了宗祠內,日夜為我父母供香,掃塵。”
“莫阿爺年紀大了,前兩年就開始不記事,總喊我小少爺。其實我已經不小了,也不再是少爺,但莫阿爺記不住,我便也順着他了。”
說着,他就在牌位前跪了下來。倒是沒強迫臨柏,他笑着說道:“早就想帶你來讓我爹娘看看了,只是怕吓着你。”
更主要的,是先前趙予墨覺得臨柏要走,怕自己帶他來見了父母會讓臨柏覺得太過沉重。
如今好了,臨柏要留下,他便沒那麽多顧及了。
趙予墨接了香,先是對牌位一拜,然後道:“你別看現如今是我爹娘排在最前頭,等我們倆故去之後,最前頭排着的便是我們倆了。”
莫阿爺雖說記性不好,腦子也有些不清醒,但聽着這話,立即就拍向趙予墨的手背,然後轉向牌位方向,雙手合十,一邊“呸呸呸”,一邊“阿彌陀佛”的喊說:“小少爺年少無知,列祖列宗保佑,老爺夫人保佑,保佑少爺少夫人長命百歲。”
年長者只覺得晦氣,可落在臨柏耳中,卻是別樣的滋味。
趙予墨的每一句,都在告訴他,這就是他的家。無論生時還是死後,都會有臨柏的位置。
而且這位置,趙予墨一開始就為他備好了。
只屬于他一人。
不知道什麽是晦氣,也不管是不是真晦氣的臨柏眸光微軟,學着趙予墨一并在團浦那跪了下來。而後,他也學着趙予墨,捏着莫阿爺給他的香朝牌位拜拜。
行完此禮,他轉頭看向趙予墨,就聽後者笑說:“跟在祠堂拜堂似的。”
又遭莫阿爺一頓呸呸呸。
然後,威風的鎮北侯和金貴的平南公主在莫阿爺的教誨下,老老實實坐到屋外門階檢讨自己的言行舉止。
這裏離下人待着的外庭還隔着半裏長廊,兩人在門階這兒躲雨。趙予墨回頭看了一眼跪在牌位前,一直念叨着“少爺不懂事,老爺夫人多多庇佑他們二人”的莫阿爺,又收回視線,湊到仰頭看屋檐滴水的臨柏身旁,小聲念叨叨:“你看,有時候我老爹發飙的理由跟莫阿爺一樣,是不是很沒道理?”
臨柏随即睨來一眼,乖乖點頭。
【真的很沒有道理。】
點頭的時候,鈴蘭花耳墜上懸着的水滴立即落了下來。
趙予墨見狀,伸手輕輕拍掉他肩上的水珠。
閑時游庭,廊下躲雨。
臨柏頭一次體驗,覺得新奇,故而仰頭看着屋檐吐水,神情十分專注。
趙予墨靜靜地不忍打擾,便等他看夠了,低頭摸自己裙擺的時候,才低聲叫他。
“臨柏。”
臨柏側眸來後,他又往人身旁你湊了湊,說:“今日陛下傳召,說是查到了二人的身份。但古怪的是,這二人的戶籍身份早在兩年前就被銷了。”
少年眨眼。
趙予墨繼續道:“其實這事兒,我心裏大概有底,猜是前些日子被我打過的惠親王所為。只是我也擔心,這是我的仇家存了心思刻意報複。”
他鎮北侯的名號是用遠塞蠻荒之徒的鮮血換來的,不知多少人想要他這顆項上人頭。
這些人裏可沒什麽良善之人,他們知道臨柏是他的軟肋,有很大幾率會對臨柏下手。
可如此一來,事情的性質就不同了。前者是惠親王伺機報複,尚屬私仇,後者…可就牽扯到家國安定。
想到這兒,趙予墨不禁嘆氣:“其實是我對不住你,讓你受了那麽大的委屈。”
明明臨柏什麽都沒做,卻被無辜卷入這煩人的紛争當中,趙予墨想着都覺得自責。
臨柏瞧了他一會,便捧起他的手,慢慢寫說:【沒關系。】
【你現在看我了。】
趙予墨呼吸頓了頓,怎麽也沒想到臨柏竟然會這麽回答自己。
所以,他唯一覺得委屈的事,竟是那日在城牆之上,他沒有看他?
忍俊不禁,趙予墨另一只手捂着臉,心裏琢磨這若不是在祠堂,他非得把少年給弄哭不可。
攥着臨柏的手靜默一瞬,好不容易平靜下來的趙予墨清了清嗓子,道:“晚上我出去一會,你在家等我。”
他今晚高低得把那套物件整回家,争取早日吃兔。
沒有等來預想之中的點頭,趙予墨挑眉看向少年。見後者抿着唇,眼瞳微動,好似拘謹着,又努力向外邁步的兔子。
鼓足了勇氣,他終于往外伸出一只足。
手指在趙予墨掌中走筆,臨柏小心翼翼寫道——
【不能帶我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