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恃強淩弱
恃強淩弱
擎舉酒杯是人臣, 獻茶的卻是恩邦的王。
青色的茶杯,映襯着那一雙手,生的是怎樣的纖細而瓷白, 沿着手臂看去,一張漂亮的姿容顯得羸弱, 雙目流波,唇色輕紅,果真是病骨天成,有西子捧心之态,因其生的實在好看, 便叫人生出憐愛。
鐘離遙未曾見過這等做君的, 直叫人懷疑那輕咳的身軀, 是否能駕馭得了座下疆土。
隴梓也未曾見過這等尊貴的君王,威嚴風流、神姿挺秀,談笑輕吟, 便令人敬頌臣服。
宮宴之上, 這二人對視了一眼, 那隴梓還未開口祝福,便咳嗽起來。鐘離遙只好先開口,“隴梓君這等不适, 可曾瞧過?”
隴梓道,“吾自幼便是如此, 藥石難醫, 勞君主費心了。此番前來,本是為祝賀君主大婚, 不知為何今日卻成了公主....咳咳...”
諸臣皺着眉,聽這等咳嗽聲, 不由得替這個遠道而來的溫雅小王揪起了心來。只有鐘離遙一時心道,怪不得那隴桑與他争權,這等孱弱實在好殺。
果然君臣之間,生着一道天然溝壑。
聽他如此問,徐智淵遂出聲解釋了一番,又道,“徐某與貴國交往數年,也曾聽聞隴梓君身體孱弱,未曾想竟至如此地步,可知是什麽病疾,終黎物博,興許能有珍貴藥材調理一番。”
鐘離遙便順水退舟的發了賞,“此事徐卿去操辦,朕派宮中藥師替他診斷一番,到時尋了藥材,歸國時與隴梓君帶些罷。”
隴梓謝恩,又道,“值此終黎大喜,吾還想與君主讨個賞。那淮安界戰事逼緊,不知君主意欲何為?兩岸百姓苦哉,不若就此停戰,安養生息,也算善事。”
鐘離遙笑笑,“隴梓君此言差矣,貴國攜終黎叛軍挑起事端,朕安能忍氣吞聲?再者,抛卻此事不談,貴國又扣押朕的兩名臣子,焉知朕不曾惱火?自古有不斬來使之理,卿既漠然不顧,朕今日,還想請隴梓君也瞧一番好戲呢。”
兩側軍甲嚴陣以待,随即扶住刀柄,只待君主一聲令下。
那隴梓臉色蒼白,就連唇上那一縷春色都褪盡了。
諸臣不知勸也不勸,悄不做聲的攏緊袖子,自那神色之中,可見對隴梓的憐惜之意。這等映襯對比之下,鐘離遙反倒顯得“恃強淩弱”起來。
Advertisement
“.....”隴梓含淚,“吾知此事,奈何有苦難言,不怪君主怪罪,實在是吾有心無力,兵所不能及....咳咳.....吾之弟有謀逆之心,擁兵自重,與君主焉能有何不同?如若君主怪罪,盡可大開殺戒...咳咳、咳....吾代弟謝罪便是。”
“這是哪裏話,”鐘離遙含笑,神色溫和,“焉能讓隴梓君替他人謝罪呢。”
正在一衆人以為君主網開一面之時,那鐘離遙就在溫柔笑意裏擡起手來,輕撥動了下手指,“當然是,各自償還各自的。縱何等說法,到底是你治下的,焉能不怪罪到你頭上。”
現場還不及反抗,那随行的使臣便教人架起來,拖走了去,至少現場并無有半分血跡,也算合宜。
轉眼間,只留了隴梓身邊的侍從三兩,隴梓吓得伏案咳起來。
鐘離遙不為所動,冷笑道,“隴桑君今日演的好一出戲,縱是強弱的,也不礙着朕在大喜的日子殺你。倒不如,實在的許幾條好處,朕或許考慮一番。”
在衆臣的嘶聲和憐惜中,那隴梓忽然直起了身子,手中咳出血的帕子握的緊密,聲調也陡然冷起來,“昭平君果真不是個好糊弄的。”
鐘離遙笑着道,“隴梓君變臉甚快,多少有些失禮。”
那隴梓便也笑了,開誠布公道,“孤王将那鐘離啓送還給你,君主可願停戰?”
鐘離遙道,“朕有個馬奴,本是這次叫你們囚去了,聽聞如今渾身傷痛,又教人折斷了腿。朕好不心疼,隴梓君又要如何補償?”
“難不成,孤王還要償你一條腿?”隴梓君的病弱确是事實,但也不至于風吹即倒,至少那行事作風絕不是手軟心善的,“若不然,你擒了那隴桑,他那條腿比孤王的可利落多了。”
“朕擒了他,白白便宜了你,待你坐穩恩邦寶座,焉知屠刀不向淮安?”鐘離遙笑笑,“如今朕的将軍,打的好不暢快,如何能與隴梓君談這等條件?”
“此行,孤王帶來數十嬌女和少年,獻給君主,不如,咱們邊欣賞歌舞便談,如何?”隴梓話鋒一轉,拍手喚人上來。
鐘離遙含笑默允,任這嬌女與少年輾轉殿上,極盡風流。
這等早已訓練到極致的美豔可人兒,唇紅齒白,腰肢柔軟、舉止間盡皆風情,那臀腹還巧妙設計了幾個誘惑的動作,加之其異域風情,熱辣之餘,觀者無不目瞪口呆。
“如何?這都是傾國之力,為君主尋來的可人兒,送之不舍呢。”
鐘離遙笑,“既如此,那隴梓君便帶回去吧。”
諸臣刷的把目光望向鐘離遙:“?”
那困惑中分明有一種傷人尊嚴的質疑,難道,君主竟是個無用的?
鐘離遙無語,佯裝可惜道,“懷卿自有破解辦法,朕須清戒三年,不可近這等聲色。”迎着所有人探究的目光,他又補了句,“男子亦不可。”
隴梓對終黎這等風俗不明所以,前後糾纏一陣兒,方才開門見山,“如今,孤王那好弟弟已經遏制了終黎的鹽,淮安首當其沖受到影響。今日,孤王承諾,願開放海鹽,助力君主擊敗叛軍,只不過到時,君主須将隴桑交還孤王手中,由孤王親自處理。”
鐘離遙方才笑道,“甚好。”
“孤王素知君主守信,到那時,不會繼續開戰吧?”隴梓盯着人看,“君主如何保證?”
鐘離遙笑道,“朕無妻無妾無子,隴梓君不必肖想質子一說了,還是另尋他法吧。”
諸臣聽得目瞪口呆,原來孤家寡人還有這等妙處!
“你那大将軍——”
鐘離遙順口調侃道,“朕的将軍飯量大,又愛哭,朕怕你們哄不好人,平白餓瘦了,不宜遣去作質子。”
一群人聽得困惑,這是說的謝将軍嗎?那等威風冷峻,可不像是個飯量大的愛哭包呢。
隴梓聽迷糊了,這陣兒是真的咳嗽起來,“那君主,倒是想個法子作承諾。”
“朕的弟弟不是在你們手中嗎?”鐘離遙信誓旦旦,“啓兒雖辜負了朕,但到底是手足之親,朕素來尊孝悌之禮,怎會抛之不顧呢?”
頓了一下,他又輕笑一聲,“再者,隴梓君信與不信,都無妨。無論何等決定,想必都攔不住朕的将軍,那鐵蹄之下,焉有完卵?”
隴梓別無他法,只能道,“隴梓願信君主一次。”
鐘離遙這才慢條斯理的喚人給他添茶,“剛擒的使臣,恐怕都不是隴梓君的人,這幾日的近況,盡皆在他人掌握。”
隴梓立即明了,笑道,“君主大義,這等事竟也查驗的清楚,既然終黎物博,不缺那幾口閑飯,便扣下他幾人吧。今朝得君主照拂,他日,隴梓若重握權柄,定于終黎交好互通,決不食言。”
鐘離遙露出慣常的微笑,字句誅心卻無嘲諷之意,“隴梓君不過半壁江山、兵甲幾無,全靠些族蔭體面撐着,如今所說,盡皆算作狂言,朕權且當做笑談聽上一聽。”
隴梓卻也語焉不詳,“這等家務事,不勞君主費心。”
鐘離遙笑而不語,那隴桑難道便料不到這隴梓談判,定有二心嗎?那隴梓又當真不知身邊之人盡皆投靠隴桑了嗎?想必送隴梓前來談判,才是隴桑所贈的真正餌料。只不過....
是夜,鐘離遙設花園夜宴于庭中,與隴梓共飲。
隴梓有意親近,那指尖觸到君王的指背,被人不動聲色的撥開。
鐘離遙笑道,“隴梓君以身做餌,倒是成全他人之美。”
隴梓一滞,當真輕咳起來,停息半晌又道,“昭平君此話何意?”
“恩邦雖小,局勢卻也複雜,難道一個心計全無的病美人,能穩居王座十幾載,連一個擁兵自重的親王都奈何不得?”鐘離遙微笑着,神色全無半分喜怒,“君親身前往,想必早知隴桑目的,将計就計,是為何計?”
隴梓有意避之,卻借着那無心之語輕笑起來,“昭平君贊吾‘病美人’,卻避之不及,難道....”
鐘離遙恍然大悟,笑道,“竟是如此緣由!”
隴梓擡眼,那漂亮的睫毛在光影下顫抖着,“昭平君所想,是何緣由?”
“卿乃作君之人,是當真蠢。”鐘離遙卻不點破,只道,“恩邦産鹽,自君上位以來,除卻那少不更事的年紀,也有十載光陰,可那生意買賣卻越做越窮,百姓越過越苦——你那弟弟此番征募兵士,大興土木,建設行宮、生活又奢侈無度,你可知淮安的人口更紀中,有多少自恩邦逃來的?”
隴梓不語,便聽鐘離遙繼續說道,“你既将他縱容成這般,便可知緣由。現下,恐怕又管不住了呢。又說談判、又說自己親自處置,說來說去,竟只是想要保下他來。”
“昭平君果然....”隴梓握緊了手指,“吾二人父母親早逝,自吾繼位,反倒受他照顧,一日二日,一年二年,吾縱容他,也不過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他自嘲笑起來,“也不知至哪日開始,便再也不聽吾的話了。”
“既不聽話,殺了便是。”鐘離遙輕描淡寫,“你既為君,要顧的,便不只是自己。此番兜轉,讓朕替你‘管教’,難道竟是怕他記恨你不成?”
隴梓那懇求的目光望過來,讓鐘離遙平白生出一種不解來,難道家國都不顧了,也要護住這個弟弟不成?
“隴梓此番,求君主成全。”
鐘離遙笑而不答,終究長嘆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