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曲線救國
曲線救國
下朝後, 徐智淵提着小兒子的後脖頸,灰溜溜跑了。
徐正凜也追着問,“小弟, 你不是向來聰明嗎?怎麽今天出了這般馊主意,可算犯衆怒了。”
“那又如何?謀者以身入局, 何懼這等迂腐之流,”徐正扉眉眼一彎,“兄長這腦筋,還是不要多問了。”
“可咱們家....”徐正凜難得聰明一回,“這不是刀尖對準自己嗎?”
“兄長糊塗, 總比他人舉刀而向要好得多!”徐正扉正說着, 被老爹薅走了, “哎——爹,爹、爹——疼,別薅我耳朵, 兒子如今已長大了!——哎——”
徐正凜止步, 好奇的望着徐正扉被父親帶走, 才幽幽嘆息一聲,頗顯老成,“如今我不過幾年, 又封漲了一銜,已是六品的要職了。看來, 榮耀門楣之事, 還須得我來。”
因他日間須在宮中任職,因而朝後要去勤政殿左殿候着, 便不能再往前追了,只心中埋下好奇, 等着晚間歸家再去追問。
這邊徐智淵問小兒子,“這些馊主意,你想的?”
“非也。”徐正扉捂着耳朵,“哪裏是馊主意,分明是難得的好計謀。”
“這等鋪天蓋地,豈不是斷人後路。縱是君主雄心,又怎能一蹴而就,你難道不知循序漸進的道理?再者,雖有謝祯這把刀,若百族舉旗對抗,又何敢強行壓制?”徐智淵攏着袖子,直嘆氣,“前些年,你在地方做官做的,腦子糊塗了不成?難道好了傷疤忘了疼?”
“父親不必擔憂,盡可作壁上觀。”徐正扉正色道,“君主的秉性——難道還須我與您說不成。”
“正是這茬。”徐智淵皺了皺眉,“依我看,那張愈老兒之事,未必如此簡單。君主雖仁德,卻也從不手軟,今日鐘離啓之事按下不提,想必另有盤算。”
“父親明鑒。”徐正扉悄悄湊到他耳邊,“焉知釣魚不須得魚餌?咱們的好陛下,何曾有過婦人之仁?依兒子看,這是想一鍋炖呢!直把那蠢蠢欲動的、甩尾巴的、抑或懷了崽兒的,不分大小——請諸位吃個全魚宴。”
徐智淵聽得脊背發涼,袖子揣的更緊了,直呼“可怖哉”。如此一看,康穆帝實在算是帝中清流,靜坐了幾十載的“性情中人”。然而再看今朝,他們這把老骨頭,怕是要給新皇墊案幾桌腿了。
徐正扉讪笑兩聲,“父親不必如此森*晚*整*理,兒子正是他人眼中那——“新皇的狗腿子”,豈不是吃魚當有你我的份兒。再者,天塌地陷,自有他人頂着,您一個二品的政司,何必着急憂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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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這麽一勸,徐智淵這麽一聽,心更涼了——狗腿子,哪能有好下場。再者說,那二品都排不上號,上頭豈不是天翻地覆了。
長久的沉默後,徐智淵嘆息一聲,“看來,還須得是你大哥,光耀門楣啊.....”
正在當差的徐正凜,冷不丁打了個噴嚏,直把殿中的沉默打破了。
此刻,他正舉着一卷竹頁,舉筆而待,準備記錄。然而這房允求見之後,跪在地上半天不出聲——
徐正凜猶豫着,寫了句:允跪之,長久緘默,帝不語,笑而視之。
“卿到底有何事要秉?”
“允是來告罪的。”房允跪在那裏,往常那副輕盈而歡喜的神色變得青白寡淡,幾度欲言又止,方吐出來一句,“那日在誕辰之上,不該作那麽輕薄說辭,請君主恕罪。”
鐘離遙不動聲色,笑道,“朕何曾怪罪,不過是那等小事。”
“可...”房允道,“今日,您在朝堂之上賜了婚,允感激不盡,張公得了釋放、鐘離啓也在牢中關押,真相分明....”
“房允,你到底想說什麽?”鐘離遙鳳目半垂,眸光冷淡看他。
房允咬牙,擡頭看他,“姐姐最是無辜的,允求君主放過姐姐。”
皇帝挑眉,“此話可解?朕又何曾怪罪卿之姊妹。”
“女子婚姻,本就自己做不得主。”房允硬着頭皮迎上他的目光,那般審視的滋味兒實在令人畏懼難堪,“姐姐恭謹守禮,從未做過一分僭越之事。”
當年同窗對飲,今朝告罪陳情。
“卿原是求情來了,”鐘離遙漫不經心的撣拂了袍子,“律司府尚未查明的罪證,卿又如何知曉,難道說——房家,倒有未蔔先知的本領?”
房允忙道,“允并不知曉其中淵源,只是為姐姐求情。”
“房氏女兒安穩坐于家中,卿卻沒來由的求情,這又是何苦。”鐘離遙冷笑一聲,站起身來,“想必定有朕所不知的緣由,卿——好大的膽子!”
房允吓得一激靈,忙跪行幾步,抱住人的大腿,“公子——不是如此!與房家無關,父親兄長并不知此事,長姐無辜,如今受了牽連,允不過心疼罷了。若有什麽朝政漩渦,又何苦置女子于其中!”
鐘離遙俯身提起人的領口來,居高臨下垂眸笑道,“房允,誰容你這般放肆。”
房允呆愣立于原地,雙目簌簌落下淚來。
因施力提着人,君主那腕上的筋骨乍現,瓷色的肌膚之下,淡青的血管微微起伏,緊繃之間,隐伏着堅韌的力量。在這挺拔玉立、龍章鳳姿的君主面前,房允實在顯得手無縛雞之力。
“公子,你我同窗數載,難道你竟不解允的心?...”
“卿,未免輕狂。”鐘離遙松了人,拂袖靜立,冷淡的笑道,“若果真有謀逆之罪,又豈是卿可以護照的?若是清白,又何須由你來求情?朕未曾說過一句怪罪,你卻迷了心竅,今日這番糾纏,到底是什麽人在背後作弄口舌,攪這渾水....”
房允慌忙抱緊他的大腿,嗚咽哭了兩聲,“公子,不是的,實在不是如您所想。”
“房家到底是高門名流,果真有賢才無數,”鐘離遙似笑非笑,“卿今日,既逞這英雄,倒叫朕不知如何是好。”
“公子,你我十載光陰相伴,允常侍左右,為公子驅馬牽繩、遞水送茶,未有一日懈怠。不論春秋冬夏,凡有一分有趣的、有用的、稀奇的玩意兒、時令吃食,未曾不獻于公子——竟不及今日一個毫無根據的揣測嗎?...”房允不可置信的瞪大雙眼,難以遏制的淚水滾滾而下,就連扯着人袍子的指尖都在顫抖,“果不然...今朝君主登頂,昔日光陰竟如大江東流。允竟成了這般任人教唆、包藏私心的奸佞小人。”
“如此說來,卿倒是無辜的很。”鐘離遙拂袖欲抽身,被他死死抱住,遂道,“卿既覺得朕虧待了你,如此抱怨。那朕為這同窗之情,賞你個‘少司尉’,去少司府當差如何?升了官,掌管朕親身禮宴一衆事務,也算顧念你這些年陪伴左右。哦——對,權當作卿的大婚賀禮了。”
房允哭的涕泗橫流,心中悲恸,“公子...竟如此羞辱允,權當...此些年,臣錯看了您。”
鐘離遙撥開人,喚道,“把這房二拖出去。”
房允在殿外又痛哭一晌,那悲聲直直傳入殿中,“嘤其鳴矣,求其友聲。相彼鳥矣,猶求友聲。矧伊人矣,不求友生?”
君主垂眸看了一眼袍子上的一片涕泗之痕,幽幽嘆了口氣,“這房二,向來愚鈍,髒了朕袍子不說,哭的也實在難看——就連那哭聲,也吵得人心煩頭痛。”
一直悄無聲息站在遠處的徐正凜,提筆寫:允使帝不悅,帝曰,其人蠢鈍,其形醜陋,其聲刺耳。末了,他自己批注一句,“實在難聽至極”。
他正奮筆疾書,皇帝突然喚了他一聲,“這等事還須記下?”
徐正凜呆呆的擡頭,呀——太投入,不小心說出了聲。
“這等事,便不必記了。”鐘離遙忍笑,盡力維持一副威嚴冷淡的神态,“再者,你這用詞也實在苛刻了些吧?其人蠢鈍,其形醜陋,其聲刺耳.....朕還從未見過史冊有這般評語。”
徐正凜腼腆一笑,開始寫:帝曰,事不必盡述。
皇帝見他寫的認真,苦笑着嘆了口氣,這賢才若是不能用對地方,便是場劫難。
話說另一頭,房允失魂落魄歸家之後,正巧碰上房津打書房出來,見此模樣,不免念了他幾句,“如今大了,更該沉穩才是。”
誰曾想,他這番也不再犟嘴,一頭栽進兄長懷裏便嚎啕大哭。
房津吓得魂魄盡散,忙忙問他,“到底出了何事,這般失态?”
房允一五一十道來,委屈的哽咽道,“是允魯莽,誰曾想竟害了全家。哪裏知道公子如今鐵石心腸,再也不能親近一分了!全是允的錯,兄長盡可打我罵我罷!”
房津踉跄了兩步,愣愣道,“何苦打罵...如今...還有什麽可說的呢。”
還不等房津消化了這個消息,宮裏又傳旨來了,只把他吓得初春寒天裏,滿額頭的汗,忙不疊跪下去告罪,又遣人去知會父親。
宮裏來的人宣了旨意,升任了房允做那少司尉,別的,卻一字全無。
房允怏怏謝旨,房津卻愣了片刻,轉頭呵斥道,“這事兒你怎的不說!”
房允忙又把皇帝嫌棄不已的給他升官那岔一一說罷,道,“公子心狠,這個節骨眼兒上,給允升這官又有何用?竟這般羞辱人。”
房津只恨自己不是武夫,不能将他提起來吊打一頓,直咬牙,恨鐵不成鋼的說道,“你個蠢貨,皇上這是應了你的求情了!”
房允被他喝的一哆嗦,莫名其妙的說道,“什麽意思?”
房津嘆道,“那少司尉一職,掌管禮宴一衆事務,君主的婚序也在其中。我等直管把慧兒的玉蘭貼遞上去罷。”
“那君主...當真對姐姐有此心意”房允一頭霧水,“可兄長不是說...”
房津無奈嘆氣,被他的蠢不可耐氣笑了,“何談心意之事,慧兒入宮,但結了親,我們與君主成了何等關系?若當真有勾連,九族之事,何愁有人做文章?難不成誅九族将君主也算在內嗎?再者,父親大人屆時又成了何等身份,縱保不住官位,卻也無性命之虞。”
“原是我錯怪了,公子實乃天人,有菩提之心。”房允大悟,笑出聲來,因激動鼻涕冒起了個泡兒。
房津愕然,竟不發一言,掉頭就走了。
幾日後,徐正扉聞此消息,只幽幽笑道,“這房二,果不愧是...傻人有傻福。可叫我這等鞠躬盡瘁的聰明人,到何處說理兒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