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讨南征定
讨南征定
謝祯讨南, 定論于三日前。
而謝間親書整理的“定将策”,卻在月餘前便送到了他手裏。
鐘離遙似乎未蔔先知,早就令他細細研讀, “這謝間曾随外王父南下過廣瀾,曾寫過‘定瀾’、‘征津’等策論, 于你将來用兵、戰術大有裨益。”
讨南前日,鐘離遙及衆子在千機苑靜候謝祯。
戎叔晚制成了一個演習機要,名曰“七星臺”。長寬米距、兩側有推手,內置線索相聯、不同地形布置精密。入座後,參與者以推手布演兵陣, 陣法變幻萬千, 兩軍布陣用兵之相對, 勝負可見于桌臺。
東宮十六子有善用兵者,與其對峙于七星臺,推演戰術, 竟一一落敗。
鐘離遙暗自點頭, 喚房津上前, “本宮知你熟讀兵略,可願一試?”
房津受命。
謝祯仍是一副客氣的模樣,與他拱手行禮, 請他入座。
少年慣常低調有禮,然推演之間卻鋒芒畢露, 肅殺追擊, 果決幹脆,但進, 則不與對方留半分喘息之機,但退, 則借助天時地利,絕塵于無影。
房津用兵娴熟,陣法了然于胸,變幻激戰之間,很容易蠱惑敵人。
然這謝祯卻不上當,任你風狂雨驟,我自巋然不動,他并不在意一時輸贏之勢,十分沉得住氣,只關鍵時刻包抄迂回,殺得對方精兵一隊片甲不留。
房津凝聚心神,以大軍推進,似烏雲壓頂,利劍出鞘,欲殲其大勢。
謝祯分軍而流向左右,存續實力,正當對方以恢宏之勢披靡而來時,左右二軍彙刺腹軍,截斷其後續軍力的補給,竟欲回殺。
前軍被包抄,若不救,便被盡數殲滅;若去救,可後軍阻力極大,正面迎擊謝祯派出的精要,一時破陣無法,蓄力不足,陷入頹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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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面殲滅敵軍半數,再折返推進,以壓倒性勝利收拾殘餘。
戰鼓悲鳴,風卷殘雲。
謝祯雙手一推,戰火陡然息止,“房上舍,承讓。”
房津起身,大嘆一聲,“公子有大将之風,佩服。可否容澤元一問,這是什麽陣法?出自何處?竟變幻到難辨,從不曾耳聞。”
“原出自謝間的定将策,我做了一些調整,若不死用,則更為合宜。”
鐘離遙滿意颔首,“不錯。看來祯兒已知融會貫通。”
戎叔晚抱胸瞧着,問道,“殿下可曾指點他一二?”
“你不可小瞧于他。用兵正須靈活,不必拘礙書卷,太過死板,便行至絕處,”鐘離遙上前,坐在謝祯對面,微微一笑甚是坦蕩,“本宮意欲讨教一番,還請公子賞個薄面。”
謝祯一反桀骜,笑眯眯欲要撒嬌,卻被太子視而不見的截住了,“若不用心,罰你今夜守值,再撤了那踐行筵席。”
謝祯嚴陣以待,凜然一笑,“但請皇兄賜教!”
鐘離遙布局,在崇山峻嶺之間,只取了少數兵力,然而密林綿延數百裏,人馬影跡詭谲,陰雨滂沱,道路狹窄泥濘,一時天時地利人和,盡數占全。
謝祯手持十萬軍,竟無一可用。
這二人你來我往,打的頗有意趣。謝祯分出多隊精兵,追擊堵截,竟無法傷其根本。鐘離遙大多數時候并不主動出擊,然而一旦軍隊駐下,又常會分出幾波人去騷擾他。
房津等人對視一眼,“殿下有草寇之實!”
鐘離遙笑笑,“不在名聲幾何,在勝負乎。”
謝祯終于露出了入座以來第一次的困惑神色,眉頭緊皺,心神凝聚。如此打法,一時難分勝負,定要耗上許久。且天時利地盡在對方,行軍的手段、蹤跡又神秘莫測、難以捉摸。
“祯兒十萬大軍、糧草補給、軍心士氣,能支撐多少時日?你若此般出擊,不過加速敗局,你若按兵不動,你麾下将士日日遭受騷擾,能忍得了幾何?”鐘離遙把玩着手中的一枚兵士,“軍陣固然重要,人心亦難為。”
謝祯不語,緊盯七星臺的戰局。他心中算計,先将此地切斷成七個陣營,在各派遣精兵,勘察摸排清楚寨子、人數及主要首領。然後全部軍力推進去,只做一件事,阻斷聯系。
鐘離遙試着突圍騷擾,果見他不再上當。謝祯将大軍駐紮關鍵隘口和通道,卻也不全打,就是給人封住,然後集中精力,擇其一捉鼈于翁中,此地環繞最精悍的箭手、突襲軍,待打壓、重創之後,擒了首領。
欲打,欲殺?非也。謝祯握着那枚從太子遙手中奪過來的兵士,沉默良久,忽莞爾一笑,“皇兄苦心,祯兒明白了!”
一幫人還滿頭霧水呢,這謝公子明白啥了呀?
正欲問時,鐘離遙卻哈哈一笑,随即起身,“今日,便到此罷。”
第二日,謝祯一身合體甲衣,威風凜然。讨南出發前,鐘離遙分別喚來這次随他出征的三位武将,問了同樣一句話。
鐘離遙笑着說道,“謝祯年少,一路讨南還請您關照。”
護軍候魏深,年約不惑,聞此言後,拱手回道,“公子忠勇卓越,能随公子南下共建功業,是魏某之幸,魏某定躬身探路,不辱皇恩。”
都尉吳全,不足四十,聞此言後,中氣十足的昂起頭來,“請聖子安心,俺定會護公子周全!”
再有騎尉楚山春,年及而立,“聖子擡愛,楚某無所能,但有心力為公子所用森*晚*整*理。但請公子凡事肯與我等言及一二,盡情驅使。”
三人退罷,鐘離遙笑看謝祯,“聽罷這一問,祯兒便可知這三人個性如何。”
謝祯點頭,目光緊盯鐘離遙,當下不肯轉移分毫。
鐘離遙繼續說道,“護軍候一職,原是負責軍隊訓練、兵陣演練的,其職可掌萬人兵士;都尉一職掌五千兵,騎尉一職掌一千兵,給你作個考量。這魏深經驗豐富、人情老道;吳全則是個不通文采的大老粗,但勝在忠誠勇猛、氣力強悍。再有楚山春,有勇有謀,擅長輕騎突擊、偷襲等,可帶精兵。”
“此三人,乃本宮精挑細選,可為你所用。”
謝祯聽罷,忽然翻身下馬,近前兩步,一把抱住了太子遙。
衆人紛紛側目看了過來,就連皇帝在遠處也微微眯起眼來,“這小子。”
鐘離遙輕拍了拍他的肩膀,不語。
謝祯啞聲道,“皇兄勿念。”
“好。”
謝祯頓了一頓,道,“皇兄……也不必……全然不念。”
鐘離遙失笑,把人從脖頸間揪起來,“速戰速決,如今八月,待本宮生辰之日,祯兒務必凱旋,不可失約。”
謝祯點頭,一時間眼中竟蒙起一層水霧,鐘離遙微笑如許,平靜催他上馬。
八月烈日濃風,少年英豪策馬奔騰,絕塵而去。浩蕩隊伍随着他的身影,也終于漸漸消失在上城坦蕩的大路上。
這是謝祯的第一次南下,也正是他該初嘗勝利滋味之時。
南下路上,吳全與他攀話,“你且不要看俺是個老粗,當年俺也曾随趙将軍讨西,還立過戰功。不管年齡,只要有本事,俺一向是肯服人的!”
謝祯笑了笑。
“公子不信?當年讨西,就有個人物兒,叫我們全軍都服了。”吳全道。
魏深亦知,便笑道,“恐怕,吳都尉說的是謝公子吧…”說着他頓了一下,“公子莫要誤會,當年趙将軍有一客卿,才華卓越,也正是姓謝。”
吳全道,“正是!”
魏深見少年不語,便笑了笑,“今日再随‘謝公子’讨南,竟有如見故人之意!可惜謝卿并未娶妻,不然,怕是孩子也如公子這般大了。”
吳全大笑,“軍候失算,俺知謝卿有個心上人!那日俺實在好奇不過,曾偷了謝卿的帕子細看,背上還挨了十鞭子呢。”
魏深和周遭一群兵士都哈哈大笑起來。
吳全笑着又補充一句,“那帕子上,繡了枝梅花,還有幾個小字,俺雖識不得,但看謝卿紅了臉,便知,必是嬌娘子所贈啦!”
行軍又是一陣大笑,唯謝祯不語。
月餘,南方傳來捷報。
謝祯先着手于災情安撫。一方面赈災發糧、安頓婦孺,一方面協力當地州府,重建難民家園。因災情嚴重,波及範圍較廣,各項撫恤資金和州府實力有限,為防止流民鬧事,謝祯還收編了許多青壯年入軍,随行剿匪。
太平日子時,這幫人便深受匪害,如今報效家園,自然當仁不讓。況且收編之後,他們既有安頓之處,又比軍隊更熟悉山林情況,剿匪也更有優勢,此舉再合适不過。
再月餘,大破山匪城寨,生擒首領一十二人。
皇帝大悅,在朝堂之上,直誇徐智淵有伯樂之才,謝祯上奏的箋子就擺在手邊,他左右擺弄着向衆臣展示,中間夾着的一張字條飄飄然落在地上。
皇帝不以為意,“李全喜,撿來念與朕聽。”
李全喜趕忙撿了起來,猶豫了一下,終于還是用十分高昂、正經的語調念了出來:
“皇兄,祯兒念切,甚切!”
衆臣一愣。
“皇兄,祯兒念切,甚切!”
皇上和太子都緊盯着李全喜,一臉尴尬。
李全喜終于又念了一遍,“皇兄,祯兒念切,甚切!”
皇帝輕咳一聲,罵道,“你這狗奴才,朕又不是聽不見,你念這麽多遍作什麽?”
李全喜更尴尬,他嘿嘿讨好一笑,“聖上,奴才冤枉啊,是這謝公子寫了三遍。”
皇帝大發善心,道,“那,此次回诏,便由吾兒寫罷。”
直到散朝,皇帝嘴裏還低聲嘀咕着,“念切就念切,還甚切,居然還寫三遍,真是讓朕開了眼界……才、才兩個月就念切……朕當年做太子時,也不見有哪個手足能寫的這般肉麻……”
鐘離遙給他回信,先說明要事,方在末尾補了六個字,“吾知,吾知,吾知。”
謝祯收到回信,只笑的眉眼失蹤。
旁邊兩個少年撇嘴看他,正是趙建州和章繡兒。原來,他二人趁亂藏進軍隊,竟跟着一路南下了。
細問才知,他二人因不想去太學,又嫌拘束,方給家裏留了信,混到此處,一時開弓沒了回頭箭。因軍中着兵甲戎裝,其餘人并不知繡兒是女兒身。
且他二人骁勇,竟帶一支精兵直搗黃龍,生擒了十三寨聯盟首領,名喚曾焘。
再月餘,朝廷诏安,封了個定南候,将曾焘等人編入治下。又命魏深駐守廣瀾,大肆收編青年,再推調了十萬兵。
此後不過兩年,廣瀾州的兵權便盡數收歸朝廷,督撫只管理政務。
魏深一路青雲直上,感恩聖子萬千,連奏多個箋子為太子和謝祯請功。再者,因他為人老道,故而十分熟悉了當地官員情況,再加上深握軍權,不時便上下打成一片。
廣瀾終于開展練軍演習、堅定駐紮,自此,餘津僚族逐漸收斂,廣瀾州府安定祥和,稅收年愈增加。
謝祯骁雄天秀,乃一戰成名,為時人所稱嘆,有智略超世,用兵如神之贊譽。
少年英雄風姿正爽,着大紅披風,掀袍跪于殿前複命。皇帝嘆他勇武,卻也只是封了個讨南少将軍的虛銜,實職仍是太子洗馬,官五品,再撥付五百兵随他調遣。
再說這趙建州,得了皇帝智勇雙全之贊語,且封了他個飛騎尉,其職可于上城官道禦馬巡察,少年自覺十分威風。
在殿堂受賞之時,趙建州得意的看了眼自家父親大人。趙固不理會他,只顧惶恐謝恩,這邊轎子剛到家,就喚家奴遞上了兩根粗鞭子。
頭一次體會封官喜悅的趙建州,也着實是渾身狠痛了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