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榻帏之親
榻帏之親
再說宮中, 自從召那戎叔晚入了千機苑,東宮殿下與薛迎頌便時常造訪此處,間或尋些稀奇罕見的玩意兒, 間或生發些靈感,他進了宮牆方才一年多的時間, 就連薛迎頌也已混的相熟。
這戎叔晚敏捷機警、心思深沉,況且一身功夫了得。若是眉眼一眯、斂了寒光,竟還是個嘴甜、慣會哄人的,因此常能揣摩幾分東宮的心思,十分得寵。雖然年輕, 東宮倒也給了他個正經差事做。
這日, 東宮因協理些政務, 耽擱了兩個時辰,至千機苑處,燈火已倦。
但見這戎叔晚仍提了一盞花樣別致的琉璃七彩燈候着, 見人來了, 笑眯眯迎上前去, “殿下今日來的有些晚了,可曾用過膳?小的多候一時無礙的。”
鐘離遙擺擺手,因着神色泰然、舉止沉穩, 少年十七隐約已是君主風範。
德安便喚了人在千機苑傳膳,鐘離遙坐着用膳, 那戎叔晚便跪到他跟前兒替他捶腿, “小的伺候您。”
細論起來,這人樣貌生的也算極好的, 眉眼多幾分銳利漂亮,身姿又越發豐闊勻稱, 只不過因添了些冷淡傲氣,故顯得狠戾而不甚讨喜。
說來倒怪,這人在東宮面前,像極了只養在懷裏水溜兒皮的狐貍,千乖百順任着逗弄。若是他人近前,卻又高挑着眉,一副尖嘴厲牙的可怖模樣兒。
因他湊在身前,德安便站遠一些伺候。
鐘離遙垂眸笑道,“你莫在跟前兒讨好,本宮要你做的物什可做好了?”
戎叔晚笑着點頭,“自然。可殿下安危受這宮中上下保護,何需此物防身呢。若是不用,豈不是白白擱置了?”
“本宮自有用處。”鐘離遙細細飲了口水,“祯兒向來喜歡這等玩意兒,這年歲身子也結實起來,他本天資所縱,因而,等來年春獵,本宮有意帶他歷練一番。凡是些禦馬縱箭的機巧,正是合宜,也叫他歡喜。”
“殿下竟體貼如此,”戎叔晚給他捶着腿,輕笑一聲,“小的花了小半年的功夫兒做出來,原是為殿下拿去哄謝公子的。怎麽卻不見主子賞小的?可真叫人吃味。”
鐘離遙終于分出眸光看他,便覺這人好似只正吐信子的漂亮毒蛇,口中雖是讨好,腹中卻不知打的何等主意,于是便笑一聲道,“再敢胡言,可小心你這張巧嘴。”
戎叔晚這才收了手,“殿下狠心,小的只好乖乖聽話了。”
Advertisement
等他将那全套用具一一說明、展示,并細節仔細演示一番,天色全黑,已逾戌時。
這戎叔晚另做了一把匕首,寒光乍現,吹發可斷,刀柄暗自有兩道機巧,隐蔽非常,關鍵時刻自有大用。
鐘離遙甚悅,贊了他幾句,又賞了點小玩意兒,令人收取安置妥協,方才回宮。
路過明德門,太子忽起了興致,問道,“德安,不知謝祯睡下沒有?本宮今日便想讓他瞧瞧。”
“許是沒有,”德安道,“不過今日爺甚勞累,想來明日再去也不遲。”
“明日本宮有個事務要随父皇商讨,想是來不及。春獵用具并不着急,日後再說,”鐘離遙淡淡一笑,“倒是這匕首,想來祯兒定會喜歡,本宮聞說近日太學有考核,興許能用得上。”
因此,這太子殿下便落轎在了千禧宮。
這二人正踏進去,還未曾入了簾幕,就聞得房內榻間叮鈴響作一團,鈴聲清脆而暧昧。德喜正在外邊候着,見人來了,剛要開口,聽得裏面淩亂聲響,噗通一聲。
有女聲慌張喚道,“謝公子!”
東宮殿下随即反應過來,俊眉一擰,不待說話,幕簾就倉皇逃出一個人影兒來。
只見他定睛一瞧,方見人影正是謝祯。少年臉色煞白,慌張至極,兩頰上還有些許桃紅的胭脂色,再有那烏發零落散亂,中衣大敞,露出豐闊結實的胸膛,因生了紅痕,而顯得分外輕佻,他仍雙手抓着外衣,胡亂揪成一團,正不知往何處逃竄。
東宮張了張口,謝祯就撲進他懷裏了。
“兄長!”謝祯埋在他脖頸間,嗡的一下頭腦湧上血氣來,因着急雙手抱住來人窄腰緊緊勒着,“有個…有個…女子…突然……”
鐘離遙只覺那肌膚正貼的心前發熱,或許是因謝祯氣息緊促,唇齒吹拂間,胸襟連着脖頸細密泛着酥,不由得一時愣在原處。
幕簾搖晃,急急披了外衣跟出來的女官正收斂衣衫,見到來人,慌忙跟着“噗通”一聲跪倒在地,“殿、殿下,殿下恕罪。”
那舉止行動牽系這腰間、踝上的鈴铛輕輕作響,雖風情萬種,卻頗顯局促狼狽。
德安、德喜與一衆伺候的侍從垂首彎腰,幾乎低伏到地面上了,目光又不敢看她,“女官成何體統,快請穿衣再來回禀。”
“是。”那女官告罪退了。
鐘離遙這把人從懷裏拉起來,盯着那雙明亮卻茫然的眸子,竟一時無奈的嘆了口氣,分明是身高相當的人,情智的啓蒙卻天差地別。
他平靜的擡起手來,親自給人理順了頭發,又仔細溫柔的把衣襟攏好,連肩膀上的褶皺都拂了下去,又喚人呈了熱水上來,用帕子将少年兩頰的胭脂擦拭幹淨。
“德喜,你行事未免魯莽。”
德喜告罪,急急令人更換了床榻一應用物,覆了東宮慣愛的熏香,又欲言又止起來,“奴才與公子提過幾番教導之事,因而誤會公子興許能有個一知半解。”
少年本自久居深宮,無人教導,不谙魚水正是情理之中,再因身份低賤而備受欺淩、任人打罵,故而情思單薄。因平白無故,與那女官又不相識,并不知些親近意思。再者,對方是個嬌柔女兒,不似校場功夫,不敢搏擊,便只吓得個落荒而逃。
鐘離遙沉默片刻,方道,“将女官領下去吧,此事還得循序漸進,待日後開了竅便不難。”
“是。”德喜與德安交換了個眼神,兩人齊齊喚人又退到殿外去了。
殿外夜風一吹,德喜摸着滿頭的細汗,問道,“殿下?”
“德喜公公明知故問。”德安嗔怪一眼,“你也确實魯莽,謝公子并不知覺,卻突然冒出個女子,怎的不唬人?也虧得你能想出來!”德安說着居然忍不住笑了起來,“這……這可真是惱人的歡喜。幸虧當初,我呀,未曾效仿這般行動……”
沉默一晌,德安再次低笑出聲來。
德喜讪笑兩聲,“那這不是,抛了個爛攤子給殿下?”
“沒得老臉說,”德安埋怨道,“殿下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縱是東宮牆上的雀兒,也疼惜兩三日呢,更況乎是謝公子,眼下可一天不止的寵着呢。”
德喜還想說些什麽,德安又補了一句,“你怕是成了老刁奴,平白給主子爺添了個難處。”
德喜硬擠出個笑來,忙拱拱手,彎腰老實候着了。
這邊殿裏是一片沉寂,清無聲息的遲疑和茫然無措的等待混作一團。
還是鐘離遙先開的口,他捏了捏謝祯的臉,微微挑了眉,“你一個七尺男兒,竟怕女子作甚,慌張失禮,可成體統?”
謝祯皺着眉,以為自己犯了錯,正不知所答,便只好松了緊攥着他的衣衫的手,“兄長,是祯兒莽撞,誤了正事兒,祯兒這就喚德喜,請女官入簾幕。”
鐘離遙拉住他的手腕,“糊塗,你可知女官帶你學些什麽?”
謝祯乖巧回答,“床闱之親?”
“何為床闱之親?”
“不知。”謝祯思量,仍想往他脖頸肩膀前湊,“可如我與兄長相親之禮?”
鐘離遙撥弄他的腦袋,無奈笑道,“非也,你既讀過詩三百,便知其中有愛情一說。愛情因有媒妁之言、父母之約,相敬如賓,共享魚水之樂。此魚水樂,便是床闱之親。”
因被撥開,謝祯便只怏怏的道,“祯兒知此。”
“再有那魚水之間,肌膚相親……”鐘離遙斜了眸子看他,“女官正是教你此間奧秘。”
“肌膚相親……”謝祯坐回床邊,有些迷茫,“如何相親?”
鐘離遙居高臨下盯着他,“祯兒可有心儀之人,可想如何親近?”
謝祯垂眸想了剎那,擡眼反問道,“何為心儀,又理應如何相親?”
“心儀,即,心中所想、所念、所期盼,願與此人共度餘生,日日相伴。”鐘離遙補了一句,“當日百花宴中,盡是釵裙绫羅、娘子小姐,祯兒可否有心儀之人?”
謝祯愣神一會兒,“應是…有的。”
“那便對了。先有心儀,方有肌膚相親,如此可能理解?”鐘離遙坐在他身邊,見他不答,又問,“今日可曾是吓着了?怎的仍有些心不在焉呢。”
謝祯盯着他沉默一會兒,頗為老成得長嘆了口氣,又自顧自縮進棉被之中,問道,“兄長今日可能陪我一晌?”
話音落地,似乎自覺失言,謝祯忙改口道,“時辰已不早了,兄長還是早些回宮休息,不必陪我了。這會兒知道了前因後果,也無人再來打擾,祯兒便不怕了。”
鐘離遙斜靠在床榻上,輕聲笑起來,“本宮怎覺得,祯兒越大卻還越發纏人了。你如今拉弓射箭是百發百中,禦馬駕車是游刃有餘,再談武藝機巧,用的是熟稔無比,又與本宮身量相當,這肩也越發寬闊起來,莫非,還需保護不成?”
謝祯湊他跟前兒,擰臉盯着他,“兄長,那你呢?你可有心儀之人?”
鐘離遙沉思片刻,回轉看他,“祯兒心儀何人?可是那日的繡兒小姐?”
“分明是我先問兄長。”謝祯拉他躺在一旁,腦袋仍湊在他脖頸間,“兄長不答,卻反問我。”
鐘離遙笑笑,權當他承認了,便道,“明日太學歸來,祯兒便去舍衛處取本冊子,本宮吩咐澤元拿給你。到時學個一知半解,也好解了今日的困惑。”
謝祯因受了驚吓,一時湊在他脖頸前,覺得甚是溫暖安心,又因着香霧彌散,有靜心凝神之功效,便不免的慢慢阖了眼皮兒,安心眯過去。
過了一陣兒,沒聽到動靜,鐘離遙輕聲喚他,“祯兒?”
謝祯乖巧然卻迷糊,只伸出手來緊緊攬住他,溫熱的嘴唇往前湊在脖頸上,輕輕啾了一下。
東宮殿下愣了。
無人處靜坐片刻,方消散了耳邊的紅暈。
這夜,星辰燦爛,太子爺含笑走出千禧宮時,德喜莫名被罰了兩個月的份例銀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