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前情五:君臣如故
前情五:君臣如故
時日,鐘離啓因意圖行刺新皇暫押入獄,太史張愈禁足期內賜親軍禁嚴,張氏皇後以“靜心祈福”之名移架保和別院,一衆事宜皆要待到新皇登基大典後,一一發落、封賞。
不久後,宮中各式喪花禮葬式樣便匆匆拆卸,開始籌備新君登基大典事宜。今日正值朝堂殿下議事房裏私語竊竊,來人手背拍手心,長嘆一聲,“這可如何是好?”
“徐大人,這事兒可不歸我管。”太保趙固忙擺擺手,“依我愚見,此事非太傅大人親為不可。”
“今日乃是新皇繼任以來,首次朝堂議事,論理奏明并非不可。”太傅杜文康說道,“聖上之仁德,你我有目共睹,依我看,各位大可不必如此憂心。”
“奏明并非難事,可這人選……卻也一時難以抉擇。”被稱作徐大人的正是政司府徐智淵,他掏出帕子擦了擦汗,方說道,“倒不如早做準備,一則聽聖上明示,二則修書丞相,問明此疾何時才能好啊!”
衆人忙稱是。幾人又私語談了幾番,直待到大殿傳令,方才正冠拂衣,匆匆前往。
按照舊禮,登基大典前,新皇雖已執權柄,卻未上達天聽。尚且需要經過朝堂議事,百官聲呼,方能确認接下來的系列事宜,并在登基大典後明正言順掌權登基。奈何臨近大典之日,丞相房中秉告疾休沐,其後諸事皆以太傅為首,三尊暫理。這也是議事廳內幾位大人叫苦不疊的緣由。
“百官聲呼,拜見新君。”
“臣等拜見新君,聖上千秋。” 百官叩首再三,呼賀千秋。
高臺上新君袍裾妥帖、姿态挺拔,愈是清朗出塵,愈顯龍袍華麗。身後金椅寬闊,上有龍頭張牙怒目而視,十分威嚴。
此刻,他端坐正中,俯視百官,傾耳山呼,便微微笑着 ,“衆卿免禮。”
“叩謝新君。”
經此禮過,百官方能禀告要緊事宜,太傅這才奏秉皇帝,“臣杜文康奏禀聖上:依照禮制,登基大典中須由新君躬身,灑百日露、燃聖炙香,以行祭天之禮;須由丞相舉殿堂梁木、奉祖廟胙肉,以輔祭地之禮。丞相大人告疾休沐,臣等商議日久,想請聖上明示。”
“據朕所聞,先皇登基時,便是由丞相行此禮,想來再合适不過,”鐘離遙似嘆息道,“奈何丞相告病……”
“若是由三皇子代為行禮何如?皇子乃天命血脈,倒也合适。” 督察禦史尹豐舉薦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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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所謂君臣之禮、共襄太平,當在衆臣子中物色,怎能以皇子代之。”律司府章明達駁回此條,并說道,“三尊當更為合适。”
“臣以為不妥,”太保趙固看了看太傅,方道,“事關我終黎盛世,臣等不敢易丞相而代之。況乎臣不擅禮法,太史大人又禁足未滿,倘若只能如此,臣便鬥膽舉薦太傅大人。”
太傅大人忙道,“臣等亦不敢易丞相而代之,舉殿堂梁木乃登百階,奉祖廟胙肉乃行數裏,求聖上感念臣年老力衰,另作他旨。”
正所謂君臣一體,臣子若行此禮,着實榮耀宗族門楣千代,但朝堂百官有心人衆多,豈敢明目張膽自薦?衆臣便只好相互謙讓起來,只拿眼角瞧瞧瞄着新君。
“諸位愛卿所言甚是有理,”只見鐘離遙不緊不慢,微笑開口,“既如此,朕倒是有個人選,不知可否合适?”
“還請聖上明示。”
鐘離遙擡擡手,“此人既是皇家一脈、有天命榮耀,又任緊要官職,有臣子之實。若論其禮法,自幼與朕同受儒學;論起勇武,更乃殿中佼佼者。不知此人,倒是合适不合适?”
衆人困惑,“回聖上,此人再合适不過,卻不知聖上所指是……”
“此人正是……”鐘離遙笑道,“謝祯,朕命你代丞相行祭地之禮,登基大典若有分毫差池,便領罪見朕,你可願意?”
冷不丁的被點了名,謝祯一滞,擡眼見新君微笑如春風,便直愣愣的跪了下去,“臣弟領旨,願行此禮。”
鐘離遙滿意的看着他,“甚好。”
衆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後只好又看謝祯,“将軍須得齋沐三日,方可行此大禮。登基大典關系新君乃至整個終黎勢運,還請将軍務必謹慎。”
“既如此,宮中事宜倒不便勞心,”鐘離遙略一思忖,道,“太保大人,朕記得你的長子現任職麒麟軍?”
“回聖上,正是。犬子建州曾随謝将軍北上,此次回朝,暫且供職麒麟軍。”趙太保答道。
“朕有耳聞。”鐘離遙擡手,方命道,“擇日調任趙建州為殿前都尉,負責宮中大小安全事宜,随時領付候旨。”
“犬子有勇無謀,怕是難當此大任。”趙固忙道。
“太保過謙了。朕聽謝将軍幾度褒獎有餘,此子将來大有可為,倒是殿前歷練一番,才好。”鐘離遙嘆息,“ 但若是太保舍不得愛子入宮,朕當然也不好強人所難。”
“聖上憐惜犬子,臣不勝榮幸。”趙太保忙叩謝聖恩。
“如此,謝将軍便可安心籌備大典,若有難以決斷之事,還請太傅太保二公定奪,你可明白?”
“臣弟明白。”
衆臣忙又奏了幾道折子,待新君一一定奪後方止,直至諸事完畢,百官退朝。湧退出宮的路上,百官搖頭扼首,頗為喪氣,倒是太傅杜文康氣定神閑,反追着趙太保問道,“趙大人,你可是不願愛子入宮?”
“非也。”趙固道,“太傅大人實在不知,犬子勇猛有餘,奈何言行直率,若出言沖撞聖上,難保沒有皮肉之苦。”
“我雖不知大人愛子如何,卻知新君秉性仁德、頗有聖賢遺風,趙大人又何必庸人自擾。”
“也罷,也罷。誰能料想,倒是謝将軍美言。”趙固嘆道,“一晃十三年,世事難料。”
太傅拍了拍他的肩膀,笑而不語,直出了宮門打馬上轎,方道別落了簾子。
登基大典定在農歷十月初一,清風朗照,日光散落在殿宇連綿起伏的脊線上,如燦爛的絲線,串聯起終黎的興衰盛景。
錯落間的珠光跳躍在君主眉眼之間,只映出他眼底一種難以言明的深刻情愫,一代代終黎君臣的期盼,醞釀成胸間的雄心壯志,如千秋浩歌,吟誦不衰,非功成不休。
“主子爺,一切妥當了。” 德安笑容堆滿面頰,最後跪倒下來,斂起衣袖為新皇拂拭了一下登雲履。
鐘離遙微笑,看着群臣疾呼跪伏,中有赤色錦繡漫漫長路,兩側儀仗聲色俱全,喧嚣非凡。長路盡頭,一人身着華服盛裝,托舉金盤緩緩走向前來,盤中置殿中橫梁木一柄,祖廟胙肉一塊,皆系有赤朱絲帶。
來人正是謝祯,束發正冠,衣帶玄青,胸前有四爪蟒躍而欲出,他身近八尺、氣勢剛毅,面容上略帶一絲微笑,更顯姿容出衆。
謝祯一路走來,步伐不徐不疾,兩耳邊聞得呼聲連綿,直達雲霄,“願我終黎盛世長繼,百代千秋。”
直至皇帝面前,他方才單膝跪地,行君臣之禮,“臣弟謝祯,叩見陛下。”
“賢弟請起。”鐘離遙扶着他的手臂,作勢免禮方罷。
兩人對視一眼,轉過身來向着高臺,上篆數百條姿态華麗的五爪龍,下刻荊花牡丹怒放,兩側各有通行之路,以九九數,近百階。在肅穆而威嚴的氣氛中,兩人徐步而行、拾階而上。
高臺之上,鐘離遙站定,俯視百官,堅定的聲音似從更遙遠處傳來,帶着天子獨有的威嚴。
“今日登基,以典為證,上達天聽,下至幽冥。天命所授,天子所述。
朕将觀之以疾苦,體之以民情,使生民幼有所育、暮有所依,令天下孝悌有別、仁德自生。
朕将循之以法,士農商賈,協彙八方,以聚我國力。朕将授之以軍,平定蠻夷,教化四海,以揚我國威。
朕将躬身俯具,啓序終黎盛世三百年,君君臣臣,承繼百代,福澤千秋。天命有所授,冠以塵世名,亘古如吾者,似草離離,欣欣向榮。”
日光落在面目之上,幾近晃眼,一種略帶愉悅和臣服的奇異感受在謝祯心底慢慢升騰,他微微側過臉,看見皇帝近乎聖潔的面孔上,帶着堅定而沉着的微笑。
剎那,似有一根命運的繩索捆住喉嚨,漫天的呼聲中,他感覺時間無聲停滞了。
“臣等叩拜新皇,願以鞍馬之力,啓序終黎盛世三百年,君君臣臣,承繼百代,福澤千秋。”
……
群臣疾呼,再三方止。
德安高聲傳典禮下一步序,“跪請新君,灑百日露、燃聖炙香,以行祭天之禮。”
再傳,“請将軍,舉殿堂梁木、奉祖廟胙肉,以輔祭地之禮。”
禮畢,再傳,“請君臣共飲,共祭開國先祖、三代先皇。”
鐘離遙接過,微笑着轉頭來看謝祯,舉杯,“與賢弟共飲。”
謝祯眼底晦暗閃爍,舉杯一飲而盡。
德安再傳,“請君臣共系金龍绺。”
按照慣例,君臣要共系金龍绺在玉玺或虎符之上,有時也可用天子私印易之。此次典禮所用,正是謝祯遠赴邊疆所攜的虎符。
謝祯擡手握住金龍绺,鐘離遙輕笑一聲,方近身去,握住了他的手。
謝祯滞在原地,失神的盯着那雙漂亮的手指,任由溫度漸漸從指尖蔓延至心底,他感覺呼吸越來越跳躍起來,幾乎緊張的顫抖起來。
鐘離遙擡眼笑道,聲音輕的似有所無,“賢弟,可還記得當年一諾?”
謝祯擡頭,近乎神聖的天子面容,近在咫尺。
“當年朕說過,要與賢弟共系金龍绺。一晃十三年,朕與你,始終如故。”
與賢弟共系金龍绺——
一晃十三年,始終如故。
謝祯咀嚼着這幾個沉重的字眼,記憶倏然破碎,這日光越發耀眼了,他幾乎握不住這條絲帶,更看不清這張面孔——這張與十三年前一樣聖潔清朗的面孔。
而十三年前的謝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