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溫涼又柔軟
第09章 溫涼又柔軟
客觀上來講,江昀清的确長了一張很漂亮的臉,眼型偏長,壓出來的雙眼皮褶皺偏窄,睫毛纖長濃密,鼻梁山根高挺,雙唇紅潤富有光澤。
這種客觀意義上的漂亮很容易讓人在看着他的時候産生主觀上的愉悅,沒有人能拒絕美的事物,但陸聞川卻覺得自己跟那些人并不一樣。
事實上,陸聞川在酒吧和民宿都見過不少漂亮的人,比江昀清更好看的比比皆是,他一直都覺得吸引自己的并不是對方的臉,而是對方身上那獨一無二,始終化解不開的情緒。
江昀清像暖陽下一場無聲的細雨,櫥窗裏半遮半掩的精美瓷器,也像南清的霧。
南清的薄霧下有很多迷人的風景,比晴天時的走馬觀花,更加富有驚喜,也讓人更有探索欲。
南清是這樣的。陸聞川覺得,江昀清也是。
他不免又想起對方身上和白皙皮膚呈現出兩種極端的豔色魚尾,想起對方從醫院回來後就一直如影随形的疲倦,甚至還有昨日他接起母親電話時的猶豫遲疑。
陸聞川留心了很多,但他一直不問。
可他不問,并不代表他完全不好奇。
車窗上傳來噼噼啪啪的聲音,憋了兩天的雨終于落了下來。
江昀清似乎被吵到了,閉着眼睛緊緊皺起眉。陸聞川在他睜眼的前一秒收回了手。
他假裝什麽都沒發生地解開安全帶,沒和江昀清有任何視線觸碰,在江昀清活動因為一直保持一個姿勢而酸痛的脖頸時,平靜地詢問:“到服務區了,要吃點什麽嗎?”
江昀清還帶着剛睡醒的迷惑,待到視野清晰後,沒先回答他的問題,反倒說了句:“下雨了。”
陸聞川“嗯”了一聲,向他解釋不會下很大,又把剛才的問題再次向他複述了一遍。
江昀清不是很餓,讓陸聞川只顧自己就好,不用管他。
“那喝的呢?”陸聞川又問。
然而問完他又覺得,要江昀清做決定,一定又會像剛才一樣得到否定的答案,便把問答題改成了選擇:“咖啡還是飲料?”
“咖啡吧。”江昀清終于沒再拒絕,“意式濃縮。”
陸聞川說“好”,但車裏只放了一把傘,他便讓江昀清在車裏等着,自己打開車門走了出去。
車門開啓的一瞬間,被雨水浸泡過的清新泥土氣息攜帶着冷風卷了進來。江昀清清醒了許多,看着陸聞川漸漸走遠,擡手揉了下自己的眼。
陸聞川回來得很快,拎着一堆吃的還有江昀清要的咖啡鑽進了車裏。
江昀清看到他的右側衣袖濕了一塊,覺得外面的風太大,以至于陸聞川将咖啡遞給他時,無意間相觸碰的手指都是涼絲絲的。
“這裏有面包還有三明治,餓了自己拿。”陸聞川說着,轉頭看向正在小口喝着咖啡的江昀清,忽然想到兩人最開始認識的時候,江昀清也是像現在這樣,在下雨天坐在他的車裏,喝着并不合口味的咖啡。
注意到他的視線,江昀清轉過頭來,主動對他說了聲“謝謝”。
陸聞川卻不理解他的口味,對于他來說,尋常的拿鐵就已經夠苦澀了,不加奶不加糖的咖啡簡直無法忍受。
他忍不住問:“這樣喝胃能受得了嗎?”
江昀清下意識想開口,卻沒立馬答上來。
他忽然想起當初在得知自己喜歡這類咖啡時,宋淮之難以言喻的表情,那時候宋淮之問出的問題跟陸聞川一樣,連神情都大同小異。
“還好。”江昀清慢半拍地回答。
陸聞川點點頭,但從點頭的幅度來看,仍舊十分不理解。他重新系好安全帶,離開車位,再次拐上了高速。
期間,江昀清一直在用餘光盯着陸聞川看。
從某些方面來看,陸聞川其實和宋淮之很像,衣品、性格,對他的态度都如出一轍,常帶給江昀清不切實際的錯覺。
但江昀清很清醒,不會産生錯誤的情感投射,更不會将自己的壓抑和消沉錯誤地分擔到對他抱有善意的人身上。
他在情緒的圍牆裏走不出去,也不會将別人帶進來。
“到青城後你要直接去醫院嗎?”陸聞川問。
江昀清單手握着熱咖啡,心不在焉地“嗯”了一聲,聽到陸聞川說:“你爸媽在哪家醫院?”
江昀清報了個醫院名字,又聽到陸聞川說:“那還挺巧,剛好在我家附近。等到了我直接送你過去吧。”
江昀清點了下頭,不厭其煩地對他說了聲謝謝。陸聞川不厭其煩地聽着,江昀清對他說過的感謝太多,他完全數不過來,并且已經習慣。
“你之前一直住在青城嗎?”許是下雨天太悶,江昀清一邊注視雨刮器的運作,一邊沒話找話随口問了這麽一句。
他還記得第一次見面的時候,陸聞川跟他侃侃而談講過自己的經歷,說他自己也是青城人,只不過因為成長過程中一直兩頭跑,所以對南清比大多數人都要熟一點。
“是啊。”陸聞川語氣理所應當,“我爸媽都是青城人,我當然住在青城。”
“那怎麽想起在南清開民宿了?”
陸聞川頓了下,這才想起來,自己還沒跟江昀清講過民宿的來歷:“民宿是我爸媽的。”
陸聞川解釋說:“他們三十多歲的時候去南清旅游,遇見了彼此。在一起結婚後,對南清那個地方有所留戀,就一塊開了家民宿,雇人幫忙照顧。”
陸聞川回憶道:“聽我媽說,他們是在情人橋看日落的時候遇見的,那時候是旅游旺季,人太多,我爸不知道被誰推了一把,差點兒栽水裏,幸好我媽在旁邊及時揪住了他。不然情人橋那邊的水那麽深,他還真不一定能爬得上來。之後我爸還因為這件事專門去學了游泳。”
江昀清忍不住露出了微笑。陸聞川講起自己父母時的樣子讓人感覺到幸福和憧憬。從這一點江昀清就可以看出,陸聞川一定是在充滿愛的氛圍裏長大的人,只有他的成長被愛包圍着,才會有餘暇分出多餘的善意去幫助別人。
“這還不算什麽,”陸聞川繼續說,“更有意思的是,在遇見彼此之前,他們都還堅定地認為自己是單身主義。”
江昀清說:“那你這次回來,的确該去情人橋看看。”
“他們走過那麽多地方,我一個人逛不過來的。”陸聞川頓了下,又試探說,“你呢?你跟你父母……關系怎麽樣?”
江昀清有一瞬間的猶疑,他覺得應該是昨天自己接電話時,屏幕上的來電顯示被陸聞川看到了。而且照陸聞川的語氣來看,他應該是猶豫了許久,才在這麽一個看似合适的節點上問出這個問題。
江昀清倒也沒有要隐瞞的意思,興許是潛意識裏覺得陸聞川值得信賴,又或者時間過去太久,他已經不會覺得事實有多麽的難以啓齒。
于是他靠在椅背上,在車子穿行進隧道時,淡淡地說了一句:“不太好。”
陸聞川沒忍住問:“為什麽?”
“沒有任何一對父母想要一個同性戀的兒子。”
“但你很優秀,挑不出什麽缺點,這樣都不行嗎?”
江昀清覺得他的說法很天真,自嘲地笑了笑:“要是真有這麽簡單就好了。”
如果說大學時期出櫃只是讓江昀清和家人之間的關系略微僵化,那畢業那年,擅自将宋淮之帶回家算是徹底觸動了父母的逆鱗,直接将家庭關系降到了冰點。
江昀清至今都還記得父母将他趕出家門的情景,母親的怒火,父親的斥罵,任宋淮之八面玲珑,面對那樣的場面也是啞口無言。
江昀清一直都覺得,以宋淮之的性格沒有人會不喜歡他。但自己的父母卻明确地告訴他們,那個家裏不歡迎他。
或許也不是不歡迎宋淮之。江昀清想,他們只是不歡迎任何跟他有不清不白關系的男人踏進家門。如果性別換一下,就像父母期望的那樣,安安分分找個女孩戀愛結婚,或許結果會大有不同。
但江昀清不願意,甚至在父母找到他,說出“只要老老實實結婚,其他的事都可以既往不咎,當做什麽都沒發生”這句話時,罕見激烈地反駁了回去。
在這件事上他表現得太過執拗,他不願意忘記宋淮之,所有人都可以當做什麽事都沒發生過,但他不能,也做不到,所以他活該忍受父母的失望和不解,活該忍受親人之間漸行漸遠。
陸聞川忍不住瞥了他一眼,餘光裏,江昀清一直垂着眸,像是在認真回想那段讓他狼狽難堪的記憶。
陸聞川沒得到确切的答案,但卻不想再問,小心避開了前任的話題,寬慰他說:“這次說不定會是個轉折。父母也是需要臺階的,見面以後好好聊聊,沒什麽矛盾是解不開的。”
江昀清終歸沒說什麽,見窗外雨勢和緩,便按下車窗,吹了些風進來。
風已經沒剛才大了,清清涼涼地灌進來,吹動了江昀清的頭發。
陸聞川看他偏頭看向窗外,從他的視角,看不見江昀清的表情,只能看到對方的顴骨、鼻梁,以及彎出一個弧度,正随風輕輕顫動的睫毛。
陸聞川一靜,不合時宜地想起了方才江昀清睡着時睫毛蹭在他指腹的觸感。
很癢,和江昀清這個人一樣,溫涼又柔軟。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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