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第63章
看起來并無特別的發簪,實際是一支隐藏式注射器。
林雪河捏在手裏轉了幾圈,收起這份特別禮物,視線再次被窗外的遠山吸引。
與其說沒有任何計劃,不如說他沒有任何條件離開這裏。光是要穿過山林的荒野求生,對他目前的人類身板而言就是個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如果沒有秦宴的幫助,他就算走出了城堡,也無法離開很遠。
歸根究底,他沒有很強烈的逃離意願。
掙紮什麽呢,這世界總是不盡人意的。離開了這座牢籠,也還是會踏入另一座。逃到哪裏去呢?他永遠都找不到一個完美的世界。
這樣的念頭也和被掩蓋住的記憶一樣,似乎是一直都存在于他腦海中的。
林雪河靜靜地躺在床上,手裏握着短簪,清澈的雙眼裏毫無困意。
以他對目前自己的了解,他不是個感情充沛的人,很難想象那個叫陸崇的人類要多特別,才能引起他的興趣。
寂靜的深夜裏,有極輕的踩踏聲傳入他的耳朵。如果不留心聽或是已經入睡,根本不會察覺。
林雪河躺在床上沒動,漆黑的瞳仁卻轉向窗邊。
窗戶是緊閉着的。
陸崇第二次爬牆比之前熟練許多,單手吊在窗臺外嘗試開窗。但窗戶是從裏面上鎖的,他只好暴力破壞,連窗棂一起直接徒手撕開。
從打開的窗戶看進去,整個房間空空蕩蕩,床上也沒有人。
他翻身進來,還記得把窗框複位,冷不防旁邊躲在窗簾裏的人緊握着古銅燭臺,對準他狠狠砸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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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崇一驚,反手握住那人的手腕,如同握住一截脆嫩的樹枝。
所幸在折斷的前一秒,他借着月光看清了林雪河的臉,“……我靠,吓我一跳!”
他連忙松手。然而林雪河手中的燭臺依然重重地揮過來,毫不猶豫砸中了他的腦袋。
這一下用上了全部力氣,是奔着開瓢來的。饒是如陸崇這樣皮糙肉厚的體質,也暈了一下,額頭綻開血花。
但他還沒倒。林雪河一臉冷酷地舉起手,眼看又要再砸。他不得不出手制止,“……幹什麽啊?謀殺親夫?”
林雪河被他一把扯進懷裏,面對面撞上他堅硬的肩膀,一時間動彈不得。被扭住的雙手扣在背後,手腕也卸掉了力氣,燭臺哐當掉落在地。
兩雙手的動作不可避免地纏進了松散的發絲,頭皮被拉扯得很痛。他不由自主地皺起眉毛,仰起臉冷聲問,“你是誰?”
“……”
這樣近的距離裏,陸崇終于望進他漆黑無光的眼睛。
起初以為是房間裏沒有開燈,在昏沉的暗影裏看不清楚。這時候陸崇才看清楚他黑發黑眼的模樣,頓時勃然大怒。
“你怎麽變成這樣了?雖然這樣也很好看……不是,他們把你怎麽了?!”
“……”
這語氣很奇怪,但又有點似曾相識。
前半夜那個自稱平行世界來的林雪河,剛看到他時好像也有同樣的反應。
林雪河又問了一遍,“你是誰。”
因為過于震驚,他第一遍問時陸崇壓根沒聽見。這會兒終于聽清了,氣急反笑,“我是你老公!”
走的時候說得好好的,沒有任何移情別戀的可能性。
現在幹脆都連老公是誰都給忘了。
陸崇用一只手握着他的雙腕,另一只手掐起他的下巴擡起來,用力吻上他的嘴唇。
林雪河一怔,實在是抽不出手來給他一巴掌,只能笨拙地咬他的舌頭。
被掠奪的呼吸依然緊迫,沒有任何得到釋放的跡象。血腥味被抵回舌尖,熾熱的鼻息徹底将人吞沒。
雙手已然松開,微微打着顫,林雪河被箍緊了腰,卻沒有再掙紮。陌生的刺激讓他頭腦空白,身心發麻,甚至讓他感到困惑。
除了被突襲的驚慌,他似乎并不反感。
不斷後退的身體撞到了邊幾,骨瓷碟裏紅彤彤的小番茄被碰掉出來,滾落一地。
陸崇把臉埋在他肩窩裏,深深地吸氣,鼻音帶着十足的委屈,“我想你了。”
“我知道你肯定不想讓我來,但是……我走之前想再見你一面。老實說我現在有點後悔了。這地方太傻逼了,要不我還是帶你走吧,在這兒哪是人過的日子啊。”
林雪河趁機推開他,冷靜道,“我已經有未婚夫了。”
陸崇:“……”
如果不是林雪河提前交代過,無論發生什麽都按計劃行事。就看眼前這情形,他真想把人先帶走再說。
比起計劃,他們的約定更像是場賭博。
“你要結婚也得是跟我!”
“我的婚禮就在下周。”
“那我就去婚禮上把你搶走。”
“……”
林雪河莫名想笑,但還是繃着臉,抿了一下嘴唇,“你到底是幹什麽的?”
他不像血族,也不像城堡裏被當成侍從和寵物的人類。
他像是……森林裏的一陣風,從山的另一面吹來。
陸崇耳尖動了動。
狼族靈敏的聽覺能甄別這附近每一片草葉被風吹動的摩擦聲,塔底還有他的接應,在敲擊牆壁叫他盡快離開。
“我要去執行任務了。”他不舍地看着林雪河,“如果我活着回來,你願意嫁給我嗎?你快說你願意。”
“……”
林雪河看着眼前的人類青年,心跳像逐漸密集的鼓點,有了一個大膽的猜測,“你是……陸崇嗎?”
“你是不是陸崇?”
“哼,你自己猜吧。”他又故意不回答,傲嬌道,“誰讓你這麽狠心把我忘了。”
他攬過林雪河,最後狠狠親了一口,轉身翻過窗臺一躍而下。
林雪河下意識地伸手,只抓到一片空氣,片刻後才走到窗臺邊再去看。
塔下已經空無一人。
**
“謝了。”陸崇接過一針血清紮進手臂,[隐形]即刻生效,讓他原地消失在空氣裏。
旁邊另一坨空氣發出林卡西的聲音,“不客氣。之前幫我攪混水還欠你們一次,現在扯平了。”
兩坨空氣一同往出口移動。
“狼族特訓感覺怎麽樣?”
“哈,活不了也死不掉那樣。你說會照顧好他的,怎麽照顧的?”
“诶,你剛剛不是都親眼看過了嗎,活得好好的。”
“……”
“比起擔心他,你還是多考慮一下自己吧。”林卡西說。“最起碼他在這裏活着,不會有被同族撕成碎片的危險。”
陸崇沒有感情地笑了一聲,“恐吓我啊?”
“只是提醒你。”林卡西說。
“你難道不擔心自己是在被利用,白白送死嗎?到頭來,他甚至都不會記得你。”
“那又怎麽樣。”陸崇說,“他利用我做的事,本來就是我想為他做的。”
他到現在才覺得,陸明燈真是個挺聰明的人。
或許陸明燈早就想過會有這一天,所以從一開始就不跟他建立太深的感情。最好是能當就沒這個兒子。這樣即便他非要回狼族送死,也不至于太撕心裂肺地難過。
況且在狼族的鬥争裏,陸明燈沒有任何發言權,也希望兒子不會在親情和個人選擇之間為難。既然幫不上忙,那就至少不要絆住他的腳步。
“好吧。本來我是懶得幫你們傳話的,看在你這麽乖的份上,”林卡西說,“告訴你。之前我們來這裏的車上,林雪河說如果還有機會,就讓我帶給你一句話。”
陸崇一愣,心髒狂跳起來,“什麽?”
林卡西:“他說別忘了,你還有一次使用[觀測者]的機會。”
那是在陷入絕境,或是他反悔想要退出時,依然允許他逃跑的一次機會。
二十年一次的殘酷角逐中,只有頭狼能活着走出來,加冕為王。狼族秘境将會在日出時開啓,競争者已經先後進入了幽深無邊的叢林中。
她難得有興致,送陸崇到叢林入口,問,“最後還有什麽話想說?”
晨光欲曉。陸崇面朝來時的方向沉思片刻,說,“那你也幫我轉告他,等我把這片破樹林踏平,就帶他去買薯片。”
“……”
林卡西無法理解他的遺言,“薯片?”
“嗯,番茄味那種。”他笑起來,很認真地說。“買十包。”
**
如果不是躺很久還感到嘴唇發麻,林雪河想,他或許會把那當成一場夢。
他整晚沒睡,腦海中始終想着那個吻。
那兩個他從前認識的人,在同一晚先後闖進他的房間。他固定在後腦勺的發簪是真實存在的,那麽讓他念念不忘的吻也該是真實發生過的。
他想知道那個人是不是陸崇。即使直覺已經給了他答案,也想再看到些确鑿的證明。
天亮時他照舊去餐廳吃早飯,如常見到了秦宴。
每天早晨秦宴都會在這裏陪他進食,手邊的酒杯裏盛裝着略帶粘稠的暗紅血液。
用餐時他們很少說話。林雪河随便填飽肚子,忽然開口道,“未婚夫,今天我想去外面玩。”
秦宴訝異地看向他,不知是為他主動的稱呼,還是為他說想去看城堡之外的世界,“今天?”
“嗯。你能陪我一起嗎?”
“今天恐怕不行。我來不及空出日程。”作為家主要處理的日常事務就有不少,再加上婚禮籌備。秦宴頓了頓,“讓我的副手陪你去玩好嗎?他應該可以照顧好你。”
“好。”林雪河欣然起身,“我現在就可以走。”
秦宴身邊的侍從有很多,會不定期更換,從沒有哪個是能跟随很久的。今天被派出來的血仆也眼生,還好是沉默寡言的個性,看起來不會多管閑事。林雪河說,“待會兒可以不要跟我太近嗎?我想自己逛。”
他以需要履行保護職責的理由拒絕了。林雪河又說,“那就離兩米距離……一米總可以了吧?你一伸手就能抓到我。”
他說得坦蕩自然,看上去并沒有趁機逃跑的打算,純粹是為了個人心情。
離開乘坐的越野車還是來時的那輛,看不見車窗外的景色。其實叫他看見了也沒什麽作用,他又記不住路,照着導航開都不一定能開出去。他甚至都沒開過車。
“去大一點的城市裏。”林雪河告訴司機。“不要在小鎮上徘徊。”
這要求也沒什麽更深層的邏輯含義,非要找個理由的話,只是憑直覺而已。既然要出去,就去最繁華熱鬧的城區。
和遠離人煙的幽靜城堡截然不同。城市裏到處車水馬龍,摩天大樓高聳入雲。商業大廈間的廣告牌二十四小時不間斷播放,各種當紅明星為産品代言的美麗臉龐,都會在上面輪番出現。
林雪河趴在恢複正常的車窗上往外看,人人都拿着手機,就連過馬路時都忙碌地低着頭。
“你們也都有手機嗎?”他問前排的司機和保镖。“為什麽我沒有?這樣吧,你們兩個商量一下把誰的手機借我玩會兒,就不用下車陪我逛街了。”
“……”
沉默片刻,司機掏出手機遞給了他。
“謝謝。”
林雪河在屏幕上尋找浏覽器。短暫脫離監視的空隙裏,在搜索欄裏打下陸崇的名字。
他原本以為搜索起來會費些周折,沒想到蹦出的第一個搜索結果就是明星百科,和“陸崇”這個名字相匹配的照片上,正是他前天夜裏見過的那張臉,居然在人類社會裏很有知名度。
百科上介紹了陸崇的演藝經歷,也寫了他目前正在央影表演系大二就讀。林雪河找地圖導航搜索自己和那所學校的距離,不過十幾公裏。
“開車。”林雪河說,“先直行,然後看我心情轉彎。”
“……”
前排的司機和保镖對視一眼,面面相觑。但這并不是什麽違反命令的危險舉動,他們也只是出來完成任務而已,照做就是了。
林雪河照着導航指揮車輛行駛的方向,剩最後兩公裏時删除了自己的搜索記錄,又随便打一些“人類怎麽過馬路”“進入商場時需要身份證嗎”之類的詞條冒充,在車子駛過央影校門時說了停車,把手機還回去。
“這是人類的大學嗎?我想進去逛逛。”他拉開車門,“你們身上都有被血族契約的氣味吧,小心注意周圍,別被獵人發現。”
他的提醒稱得上體貼,但只是為了分散保镖的注意。距離他身後一米距離的血仆雖有顧慮,但跟他跟得依然很緊,靠他自己想要甩掉是不可能的。
今天結束,行程裏發生的一切他們都會向秦宴彙報。
林雪河正大光明地穿行在宿舍樓間,第一次沒有戴口罩和墨鏡出門,也像個素面朝天的大學生,如瀑般的黑色長發在陽光下很是惹人注意。
“小河?你怎麽來了!”一道驚喜的聲音由遠及近地靠向他身邊。
林雪河循着聲音扭頭。許戈抱着電腦屁颠屁颠跑來,滿臉開心,“好久沒見你了都!”
是認識他的人類。
他不可能在這座人類大學裏讀過書。這裏的學生認識他,大概率是因為陸崇也在這裏讀書。
他的餘光飄向身後的人形監控,遲疑一秒,決定直接問,“你知道陸崇在哪嗎?”
“唉,我就知道你是來找他的……他好像回狼族去參加那個什麽很危險的比賽了。”許戈說。
狼族掌權者更疊的大事,其他種族也都多少會聽說,他常混少數種族論壇自然也刷到過。
看林雪河面露難色,更是自告奮勇道,“你是有急事要找他嗎?我知道那地方在哪!我可以禦劍帶你去!”
“……”
林雪河以為自己聽錯了,“你要怎麽帶我?”
“禦劍啊。”他理所當然道,“我可是劍修,之前就跟你說過的。忘記啦?”
“……”
林雪河懷疑自己根本沒相信過,“你要在所有人面前禦劍?”
連血族都是等到夜黑風高才偷偷摸摸獵食的。
“別擔心,我有這個,符修朋友給我畫的障眼法。”他嘿嘿一笑,從懷裏掏出兩張明黃符紙,兩面用朱砂勾畫着看不懂的符文,“有時候睡過頭差點遲到,我就會用這個抄近道,正好趕上老師點名。”
他兩根手指夾着薄薄的符紙,不等周圍人有所察覺,就将障眼法貼在了林雪河身上。
身後一米距離的保镖明顯慌亂起來,轉頭四處張望,視線直接穿過他的身體像穿過一片空氣。
許戈同時給自己貼上符紙,單手捏了個劍訣。一聲清脆的铮鳴響起,本命劍從宿舍床底飛了出來,從天而降。環繞身旁一周後穩穩落在他腳邊,三指寬的劍身驟然變寬,像只小獨木舟。
他熟練上劍,又羞澀地伸手,拉住林雪河的手腕,“你要是害怕掉下去的話,可以抱住我的腰喲。”
“……”
林雪河試探着踩了上去,“你還真的是劍修啊。”
“是呀,我動畫專業和禦劍專業雙修。”他說。
其實他禦劍飛行的考試成績還是頭名呢,就想着有一天能帶心上人兜風,必須得好好學。
可惜他的心上人已經有心上人了。
他有些惆悵,又一想,能有機會牽一下手也已經不錯了,師父教過修行之人不可過于貪心,人貴在知足。
“站穩喽,小河,”他知足地說,“我帶你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