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第51章
一縷夕陽投射在窗臺上。
送來的食物一動不動,林雪河還靠在桌邊,托腮犯困。看着橘黃的光斑移動到桌面,百無聊賴地伸出手指去按。
陽光穿透他的指甲,血肉冒起了煙。他瞬間就疼醒了,甩甩手,又忍不住嘆氣。
也不知道那個笨蛋跑出去沒有。
用在陸崇身上的麻醉劑肯定比他身上的劑量重很多。雖然是狼族混血,但除了特別皮實之外,對上血族的伴生能力也沒有什麽顯著優勢。
他一開始還想岔了。
秦宴那種高傲得要死的血族,從骨子裏就看不起人類,也默認所有血族都看不起人類。拿陸崇來試探挑釁,不過是覺得有趣。
因此,如果他表現得無動于衷,秦宴正好就順理成章地随意處置陸崇,像處置其他普通人類一樣,随意地予奪生殺。那樣是行不通的。
相反,他對陸崇表現出特別的态度,反而會讓秦宴重視起這個人類,想要探究陸崇身上到底有什麽與衆不同的地方。
雖然他也能想到,那探究的方式估計會很血腥折磨,但只要秦宴的興趣還在,陸崇至少就還不會死,正好也能利用起狼族的種族優勢。擁有那樣強大的自愈能力,只要還剩一口氣,就有機會跑出去。
他才不會親自去救陸崇,考慮到這一步就夠費心的了。
如果陸崇連這點傷痛都承受不住,這種地方都跑不出去,怎麽還好意思說喜歡他呢。
想完了那邊,林雪河順便抽空操心一下自己。
按照預言,[詛咒]有可能死在今年的任何一天。
他之前還覺得,就算能活到年底的最後一天也沒剩多長時間了,早死晚死都得死的,何必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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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自從被關進這個房間裏,他只待了一天就覺得,還是再多活活吧,起碼別死在這憋悶的地方。
萬一傳出去,他是被秦宴關小黑屋關死的,未免也太丢臉了。
林雪河垂眼把玩着手中的骨簪,默不作聲地思索。
他的伴生能力很寶貴,又不能無限使用,不能随便浪費在秦宴身上,跟那種可以批量複制的血清玩消消樂。
早知如此,在和平行世界的林雪河相遇時他就應該問得更清楚些,起碼得知道血清注射後的有效時間,或者有什麽能克制的條件。
連他都不了解的血清,除了秦宴,城堡裏其他血族和血仆應該也沒有資格使用吧。
正常情況下,其他血仆根本擋不住他。只要秦宴不在,或者他能确定秦宴身上沒有[祝福]生效的時間點,就能離開這裏了。
但也說不準。如果秦宴財大氣粗,把[祝福]複制了無數份發遍整個城堡呢?
他又沒有一身腱子肉,能像陸崇一樣不靠伴生能力跟身高兩米的血仆近身搏鬥。
想來想去煩躁得很。
他并沒有立刻脫困的緊迫感,連在這種時候都會想白天太曬了,等到太陽完全熄滅時再去外面逛逛看。
但他不喜歡自己總是因為[祝福]吃癟——仿佛作為[神谕]的另一面,天生就是要被克制的。
他也有許久沒感受到林流的心緒波動了。除了能确認她活着,雙生子的感應也沒什麽用。
骨簪在手指間轉動了幾圈,林雪河反手将頭發撥到一邊,插了進去。
他身上沒有任何聯絡工具。就算有,這種時候也沒有什麽能求救的對象。
或許大家對他的防備從一開始就都是對的。
他現在越來越不想當好哥哥了,甚至覺得[祝福]消失會更合他心意。
等一下……
林雪河恍然。
他不會是個反派吧!
馬上就要被正義消滅的那種,所以占蔔才說他活不過今年?
不會吧。
雖然偶爾心裏陰暗了點,但是他只是個沒出過遠門的可憐的小吸血鬼,他能幹出什麽壞事呢。
他需要緩緩。
事已至此,還是先躺會兒。林雪河起身往床邊走,還沒等坐下,房門又被推開。
“聽說你一整天都沒有進食。”
秦宴親自端着金光閃閃的食物托盤走進來,溫柔道,“沒有一個好身體,怎麽能在婚禮上容光煥發呢?我希望所有賓客都能看到你最美麗的樣子。”
林雪河悄悄起了一層雞皮疙瘩,看向他手裏的托盤。那碗黏糊糊的血羮看起來很倒胃口。
明明只有鮮血才是唯一合胃口的食物,卻非要浪費食材的新鮮度烹饪成這種人類食物的模樣。
一邊輕視人類,一邊又模仿人類的進食習慣。真是搞不懂。
“不喜歡?”秦宴說,“沒關系,我為你帶了一點小禮物,或許可以當做開胃的前菜。”
林雪河還沒來得及說惡心,看見他把一根戴着鉑金戒圈的無名指扔進血羮裏。
殘肢像陷入沼澤一樣緩慢地沉下去。傾斜的指根露了一點在外面,還有一角閃光的金屬光感。
林雪河一眼就認出,那是他親自挑選的鉑金戒指。
那是陸崇的手。
秦宴仔細觀察他的表情變化,嘴角不自覺的微微翹起,似乎享受其中。優雅的皮囊下包裹着惡劣的本性。
就像幼時看着手下把林雪河一遍遍按進水裏,對他而言,這只是惡作劇般的行為,只是無傷大雅的游戲。
他喜歡林雪河,才會花時間做這些游戲。可惜林雪河總是不懂他,也不愛配合他的樂趣。
林雪河平靜地注視着面前的那碗血羮,半晌,親手把那枚鉑金戒指從斷肢裏摘了下來,擦幹黏糊的血跡。
戒面上原本暗光粼粼的水紋嵌進擦不掉的鮮紅,像喝飽了血,變成另一種妖冶的美麗。
林雪河把戒指戴到了自己手上。
“這也能算是送給我的禮物嗎?”
林雪河說,“這是你從別人那裏偷來的。”
秦宴看着他的一舉一動,惡作劇的快意在心裏迅速蒸發消失。
“親愛的,你總是知道怎麽讓我生氣。”他咬牙切齒地微笑。
“我怎麽會幹偷竊那種沒有格調的事情?但它出現在我的城堡裏。只要主人死掉,我就可以随意處置,對吧?”
“……”
林雪河閉了閉眼,平靜的表情沒有絲毫裂痕。
但他忽然問起一個毫不相幹的問題,“我聽說,一針劑的血清只能使用一次伴生能力,對吧?”
他們彼此都很清楚,他口中的“血清”是什麽東西。
秦宴神色微變,聽到他又問,“你來見我之前,注射了多少[祝福]的血清?”
“……”
“你好像真的以為,自己有能力把我困在這裏。”
林雪河忽然擡頭,眼角眉梢都帶着笑弧,明媚燦爛不可方物。語氣卻只有入骨的淩厲寒意。
“要試一試嗎?親愛的。”
**
理智上,林雪河知道他在說謊。陸崇還沒死。
殺了陸崇,就意味着他把這個人類正式當做情敵看待。他會認為這是擡高了人類的身份,把人類和自己相提并論。
以秦宴的性格,絕不屑做這樣的事。
但那确實是陸崇的手指。暴露在空氣中的血管端口凝結着熟悉的氣味。
林雪河緩慢地摩挲中指上的戒圈,明白自己正在體驗的感受,實際上名為心疼。
這和他想的不一樣。
他明知道陸崇會被折磨——甚至這就是他有意引導的結果,可親眼看到這根手指時,竟然覺得喘不過氣來,胸膛裏塞滿了密密麻麻的抽痛。
他的心髒在為另一個人疼痛。
除了林流,他從沒有被任何人這樣影響過。
這感覺讓他難以理解,眼眶發酸,甚至感到惶惑,随之而來的暴戾情緒完全無法由理智掌控,迫切地需要弄壞些什麽東西尋求發洩。
“你的手指也應該全部斷掉。”他對秦宴說。
話音消散在空氣中。秦宴的雙手上出現了一層溫和的金色光芒,如同保護罩,在抵消詛咒的同時無聲破碎。
林雪河早有所料,注視他的眼底浮起濃郁的血紅,毫不停頓地繼續道,“你的腳也應該斷掉。”
“……”
“還有你的骨頭,每一根都應該斷掉。你的眼睛,鼻子,嘴巴,耳朵,都不應該存在。你的心髒,肝髒,腸胃都應該變成惡心的血糊。你的血液應該像早晨的露水一樣被蒸幹。”
“……”
他的詛咒一句句說出口,秦宴身上但金色的光芒不停閃爍着,一層又一層地碎掉。
就像在一層層破盾。他并不直接詛咒秦宴死亡——那會一次性使用太多力量。而是用小的詛咒累積次數,消耗秦宴事先注射的血清。
他在賭。賭他和[祝福]哪一個先堅持不住。
數不清說到第幾句,他看着秦宴的表情逐漸失去控制,嘴唇發幹。那金色的保護罩依然沒有破完。
他的喉嚨裏湧起一團腥熱,強行咽下去之後莫名地笑出了聲,“你真的很怕我诶。”
他的腦海裏浮現出這個吸血鬼一支接着一支注射血清的場面。注視着秦宴的血眸像清亮透徹的紅寶石熠熠生輝,仿佛透過骨架看穿一個空有自尊,內裏卻狼狽懦弱的靈魂。
他忽然分外想念陸崇。
那個幾乎不敢跟他大聲說話,被他咬着脖子吸血都不反抗的人類,卻又從來都無懼他的詛咒,對他不設任何防備,追到另一個平行世界也要說喜歡他,不管不顧地給他熾熱的吻。
他喜歡的是那種喜歡。
“你知道嗎?在某一個平行世界裏,你被我用打年糕的錘子打了三十七下。”
他露出懷念的表情,沒頭沒尾地對秦宴感慨,“當時那個你都被錘成肉泥了诶。我每次想起來都覺得好惡心,又好好笑。”
“……”
“有些事情,果然是要親手做過才會明白的。”林雪河說。
“我原來是這麽想殺你的啊,從小時候到現在,一直都是。只是隔太久,差點連自己都忘記了。”
他咳出一口鮮血,語氣溫柔地說,“你死掉吧。我希望你今天就死在這。”
“……”
最後一層金色光芒消散,他還沒有停手的意思。
現在離開還有一線生機,但或許是出于自尊,秦宴并沒有逃離,身體裏的伴生能力也随血液流轉,手臂的肌肉膨脹成數倍的粗壯,青筋暴漲,“你瘋了,林雪河。”
他自己也沒幹多正常的事,卻還在對另一個瘋子表示不理解,“你想為了一個人類跟我同歸于盡?”
林雪河很認真地想了想,搖頭說,“我只是很讨厭你。”
他的伴生能力是[狂化],幾乎可以看作陸崇狼族體質的加倍版強化,有種宿命般的相似。
但他們又完全不同。
陸崇的堅韌銘刻在身體的每一寸骨骼裏,随着他一起成長,生生不息。
而眼前的吸血鬼,只是在依賴短暫維持的伴生能力。
誰要跟他同歸于盡啊。
林雪河微笑着重複第一句詛咒,“我希望你的雙手雙腳全部斷掉。”
[詛咒]的伴生能力還有剩餘,房間裏卻再沒有保護罩的光芒亮起。秦宴驟然失去平衡,魁梧的身形像一座小山轟地塌倒在地,用肩膀勉強支撐起身體。
他使用伴生能力強化身體的哪個部分,林雪河就讓他身體的哪個部分斷掉。就像他對待陸崇的手段,耐心地折磨,看疼痛讓那張高貴的虛僞面孔徹底扭曲。
林雪河走到他身邊蹲下來,抽出發間的骨簪重重地敲在地板上,薄薄的骨殼碎落一地,露出裏面純銀的注芯。
握住銀簪的手被腐蝕得血肉模糊,他臉上的表情卻異常的美麗,毫不猶豫地捅進秦宴心口裏。
秦宴痛得低/喘一聲,無法反抗地仰面躺在地上,望着他的眼睛卻眯了起來,癫狂大笑。
“林雪河,你是在為他報複我嗎?你真的愛上了一個人類?”
他注射的[祝福]血清還不夠多,是他賭輸了。但任誰都想不到,林雪河敢這樣拼。
在完全不知道他注射了多少支血清的情況下,以伴生能力耗盡死在這裏的決心,為一個人類複仇。
“身為血族,愛上了一個人類。太可笑了。”秦宴說,“你不會有好下場的。”
“我知道啊。”林雪河百忙之中抽空回答,“因為我是反派嘛。”
他握着銀簪,一次又一次地戳進去,把那顆跳動着的碩大心髒搗得稀巴爛。他原本真沒想這樣的,可就是一下又一下,根本停不住手。
“我的小狗很可愛,陸崇也很可愛。”他自言自語般絮叨,“你才醜呢。你是我見過最醜陋的怪物。”
“……”
“你把他關在哪裏?都說了讓他走,你就是不聽。”
“……”
“他是我的。”
林雪河最後一次拔出銀簪,仍嫌不足般劃過這張讨厭的臉,留下一道長長的血痕,“他是只在這個世界裏有的陸崇,別的世界裏可沒有呢。你也想要他嗎?嗯?憑什麽?”
“……”
秦宴睜着一雙血紅的眼睛,已然微弱的嗓音竟沒有多少憤怒和恨意,只有深重的惋惜。
“林雪河,你才是最大的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