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第36章
“你們在說什麽?”林雪河抱着相冊出現在樓梯轉角。
他看照片就像讀書,翻得很快,因為發現了些有意思的細節,饒有興致地下樓找陸崇。
但在陸崇之前,他先看到的是一對雙馬尾的背影。
不能怪陸崇不夠顯眼,只能說那金燦燦的雙馬尾實在太亮了,再配上一身紅色蓬蓬裙,宛如一盤番茄炒蛋成精。
感受到他的出現,番茄炒蛋精驀然轉身,視線直直地投射過來。
林雪河沒能避免對視,被她雙眼鎖定的瞬間,世界開始旋轉。光怪陸離的漩渦從那雙眼睛裏展開,無限擴充,像是時間之外,一個獨立的小世界。
倏忽間他手中的相冊不見蹤影,腳下的樓梯也消失了。一片純白的空間裏,出現了成千上萬條形似相機膠卷的記憶軸,環繞他飄浮着。
“歡迎來到紅安妮和綠安妮的世界。”兩道甜美的嗓音重疊在一起,響徹他的腦海。
林雪河才注意到她們是兩個人。除了番茄炒蛋精,還有一個青椒炒蛋精,只是都以小幽靈的形态飄在半空中,一看就不是實體。
這意味着任何物理攻擊都沒有用。被困在這裏的人,無法通過直接擊倒她們離開。
“你有三次選擇的機會。”紅安妮說。
“選擇什麽?”林雪河問。
綠安妮開朗地笑,“瀕死體驗。”
“想離開這裏,你就要在這漫長的人生膠卷中,選出主角離死亡最近的時刻。”
紅安妮說,“選擇正确,紅安妮會帶你去回到現實的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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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選擇失敗,你會代替主角進入瀕死體驗。”
綠安妮說,“一遍又一遍,直到你的意識毀滅在這裏,融化成我們力量的一部分。”
“哦!雖然你是[神谕],但是不要妄想可以使用伴生能力哦。在我們的世界裏,我們才是創世神。”紅安妮說。
“沒錯!”綠安妮說,“你要按照真正的神創造的規則,來玩這個游戲。”
在她們的世界裏,紅安妮負責誕生,綠安妮負責毀滅。
“如果你的意識毀滅在這裏,身體就歸我們了!”紅安妮說。
“沒錯!”綠安妮興奮道,“把你的血抽幹,帶給爸爸!”
“爸爸是誰?”林雪河不悅地說,“你們的血才要被抽幹。”
紅安妮和綠安妮對視一眼,哈哈大笑:“看!我們的血一滴都沒少!都說過了,你的[神谕]在這個世界裏不起效!”
怪就怪樓梯上多看那一眼。
林雪河嘆氣,“好吧,給我看看。”
規則很好懂,只是從這千萬級的人生瞬間中盲選一條,別說三次機會,三百次也不夠用。
“首先,你需要選擇主角的身份。”紅安妮說,“只有兩個條件。第一,主角不能是你。他可以是這世上除你之外的任何一個人。但是,第二,他的人生必須和你産生過關聯。”
林雪河微微一笑,毫不猶豫道,“我希望那個人是陸崇。”
“叮叮叮,符合條件!”
畫面更新。一條膠卷主動飄到他面前,他目光向下一掃,來了些興趣。
但緊接着,綠安妮說,“哇塞,那個人類也選擇了你呢。”
“……”
壞了。
林雪河想。
不出意外的話,恐怕要出意外了。
那個笨蛋人類是哪裏來的自信,敢拿他的人生做選擇題?
陸崇……
是不可能選對的。
**
“怎麽樣?第一個要去哪裏呢?”紅安妮說,“是這個嘛?還是那個呢?到底會是哪一個呢?”
綠安妮興奮得亂飛,“我已經迫不及待了!”
林雪河淡定地望了一圈,伸手指指,“那個。”
在那一小段膠卷裏流動放映的是八歲的陸崇。穿着小小紳士的燕尾服,去林氏莊園參加宴會,卻被惡意捉弄關進地窖裏的那天。
“OKOK!”紅安妮選中那一段記憶,以此為坐标軸創建世界,“讓我們直接降落到最精彩的……”
“不。”林雪河打斷道,“往前倒一點。”
他選擇的片段并不是規則裏所說的瀕死時刻,而是自己想看的。
如果他沒有猜錯的話,那一天陸崇去參加的宴會,是為了慶祝新任家主的繼位。
有史以來,血族每個家族的掌權者都會在上一任家主确認死亡時才舉行交接儀式。只有林雪河的父親是例外。
就像現任林氏家主曾說過,原本該掌管這整個家族的是他的父親。
可惜,因為他的一句詛咒,本該成為家主的吸血鬼變成了蝴蝶。
沒有林流,詛咒就無法解除。大家默認這個可悲可憐,被親生兒子詛咒的吸血鬼不可能再變回來了,就這樣選擇了別的繼任者。确定了家主的正選。
宴會那一天,林雪河在高塔之上也能聽到庭院中傳來的音樂,和酒杯相撞的清脆響聲。
他的父親也能聽見。
最可悲的就是這個。變成蝴蝶後,他的父親依然保留着吸血鬼的敏銳聽覺,也保留着無法接觸陽光的致命弱點。
他的房間裏,窗戶每天都緊鎖着。只有在那一天,他親手推開窗戶,親眼看着蝴蝶飛出了窗臺。
那是他的父親的選擇。
繼續等待下去,或許還有一天能等到女兒的解救。但那有什麽意義呢?它的存在已經被蓋棺定論為“死亡”,終日囚于暗室的生命漫長而虛無。
林雪河想知道,那只蝴蝶是不是真的被陸崇看到過,化為灰燼時又是什麽樣的情景。
可紅安妮太過吝啬地使用力量,他只能看到陸崇被推進地窖之前的一小段。
彼時的陸崇渾身都已經濕透,被推倒在地上,一臉倔強地看着為首的血族少年。
那是少年時的秦宴。
林雪河走到他們身邊,面不改色地朝秦宴身上踹了一腳,果然踹空了。
陸崇被獨自關在這裏四個小時。狹小的地窖裏氧氣稀薄,他被大人發現時幾乎陷入窒息。
“可憐的孩子。”紅安妮說。“你要選擇這一段嗎?”
“不要。”林雪河說,“換第二個。我想看他知道自己要和血族聯姻的那一天。”
“你确定?”綠安妮露出古怪的表情。“你這是在浪費機會。”
瀕死體驗至少是在陷入危險的時刻才會發生,林雪河的思路和其他人截然不同。
“确定。”他的思路當然不同,“跟你們的規則沒關系啦,只是因為我想看這段。”
“……”
綠安妮說,“好嚣張的吸血鬼,怪不得大家都讨厭你。”
“別管他啦,就給他看嘛。”紅安妮說,“這樣對我們更有好處。”
陸崇是高三那年才知道,自己必須要和一只吸血鬼結婚的。
難得聚齊了父子兩人的晚餐桌上,陸明燈忽然提起這件事,用的還是“驚不驚喜意不意外”的語氣。
陸崇脾氣上來,把晚餐全掀翻了。
碗盆都被摔碎,餐桌和地上一片狼藉。雖然知道這裏的一切都不是實體,林雪河還是忍不住躲了一下飛濺的湯汁。
“對不住了兒子。”陸明燈讨好地說,“都怪爸爸沒本事呀,跟你那幾個堂叔堂伯不一樣,沒有話語權。其實血族跟人類也沒多大差別,大不了結了婚分居。咱乖乖聽話,以後繼承家業日子照樣過嘛。”
“哈。你說出這種話都不覺得自己荒謬嗎?”
正是心浮氣躁的年紀,陸崇拳頭都捏硬了,望着他的眼神憤怒又悲哀,“身為父親,你從沒想過為我争取一下嗎?!”
他幾乎獨自長大,陸明燈沒有應酬的時候也很少回家。問起來就是公司事務繁忙,家族裏的長輩讓他去幹什麽他就幹什麽,身為旁支沒有繼承權就免不了多讨好些,仰人鼻息地過日子。
陸崇早慧,表面上看起來是個不好接近的高冷小少爺,其實內向又心思敏感,一直期待着和父親多聯絡感情,渴望促膝長談,彼此敞開心扉增進關系。
好不容易在家裏碰一次面,陸明燈卻總是油腔滑調地敷衍。他們幾乎沒有過面對面說心裏話的時候,陸明燈還沒有保姆阿姨對他了解得多。
他對父親的失望,就在得知這個婚約時達到了頂峰。
仗着無論做什麽都不會影響記憶的播放,林雪河大膽往前,幾乎貼着陸崇的臉在看。
這個十八歲的人類少年眼中有深埋的痛苦,隐忍的淚水閃爍了幾回,倔強地不願落下。
“有一天你會明白的,兒子。”陸明燈意味不明地說。“對不起,但我希望你能晚一點明白。”
回答他的是陸崇轉身離開的背影。
這天後,他對父子關系徹底寒心,從家裏搬出去住,并且改了高考志願。
陸明燈為了分得家族産業一直在公司裏經營,他偏不。早就規劃好的金融系被他重重劃掉。他寧願去學習母親的專業,哪怕是他完全不了解的專業,只要想做,他就能做好。
陸崇失望離席後,林雪河轉向另一邊,站在陸明燈面前又觀察了很久。
抛開父子感情不論。從旁觀者的角度,他能看出陸明燈并不只是為了讨好主家,才獻出自己的兒子去跟吸血鬼聯姻。
但陸崇身在其中,是抛不開的。再加上父親有意在隐瞞,他到現在都沒想通也很正常。
林雪河說,“你們知道有句話叫哀莫大于心死嗎?”
“不知道。但是心死不算死。”紅安妮說,“你又選錯了一次。”
只剩最後一次機會了,他半點害怕的神情都沒流露出來。綠安妮不解道,“你是不是沒聽明白規則啊?只要第三次也選錯,你就真的會死在這裏的哦。”
“嗯嗯。”林雪河微笑道,“但我怎麽會選錯呢?從一開始就知道呀。”
還要感謝小陸崇,聽從了心理醫生的建議,把每張照片背面都寫滿感言,他才能把相冊當書看。
一直到十八歲的大陸崇,都還保留着這個習慣。
紅安妮和綠安妮不安地對視,看着他微笑的臉,仿佛在看不知名的怪物。
“我選擇,他的性征分化成alpha的那天。”林雪河淡定道。
“也就是第一次發情期到來時,他獨自度過的那天。”
**
在番茄炒蛋和青椒炒蛋兩只小幽靈分/身的帶領下,陸崇進入了另一個獨立空間。
他當然不樂意玩這麽離譜的游戲,但從另一個角度想,能看到林雪河的過去确實也很有吸引力。
從小到大,跟他産生過關聯的人或許很多,但真正有了解的沒幾個,更別說選擇人家的瀕死時刻了。
與其如此,他更想知道林雪河都經歷過什麽。哪怕這只吸血鬼足不出戶,很可能日常都在無聊中度過,他也覺得那些無聊中,有神秘的不同尋常的部分。
他一直都想知道。
只是以他的性格,現階段是張不開嘴去問的。畢竟從小情感的需求都被他爸拒絕,要麽就是已讀亂回,他對主動提出要談心這種事已經有心理陰影了。
更何況,林雪河嘴裏也不一定有實話,“我選擇……他第一次過度使用力量的那天。”
陸崇說,“我說的是林雪河,別搞錯了。”
“……”
或許是錯覺,他看到紅安妮和綠安妮同時翻了個白眼。
人生膠卷的畫面在他眼前擴大,填充成實景。他察覺自己站在一間普通兒童房裏,窗外就是綠油油的草地。這個時期的林雪河,還沒有被放到高塔之上單獨關押。
但他看起來過得已經很不好了。
陸崇深深地皺眉。
這細胳膊細腿兒……他打從娘胎裏出來就沒這麽瘦弱過。
真的是三歲。林雪河第一次透支力量是在這個年紀,所以之後每次耗盡自己,都會回到這個形态。
父母親人都不在,甚至連個保姆阿姨都沒來安慰,房間裏只有這個柔弱的孩子,坐在自己的小床上嘤嘤地哭,猩紅的淚水不斷地從眼角落下。
他懷裏抱着小狗玩偶,給自己擦臉時發現淚水也變成了血色。不想把小狗弄髒,他把玩偶扔到了一邊,縮着肩膀靠在角落裏害怕地發抖,斷斷續續咳嗽,“疼,疼死了……我要死了。”
陸崇整顆心都被絞緊,忍不住地彎下腰去想要抱他,雙手卻直接穿過了他的身體。
“叮叮叮,猜錯喽。”綠安妮滿意道,“你還剩下兩次機會。”
畫面被抹去。陸崇直起身,第二次選擇了林雪河父親去世的那天。
他第二次的選擇和林雪河重合了。紅安妮和綠安妮默契地對視,心照不宣地笑開。
好耶!他也浪費了一次機會。
同樣是那一天。陸崇這次以林雪河的視角看清楚了,暗暗地磨牙,“騙子。”
高塔上的公主果然是他!
就知道會是這樣。
陸崇想到他們在莊園夜裏的對話。林雪河無比自然地說“那不是我”,真是毫無破綻的語氣。
他卻有種奇怪的直覺,就覺得自己跟林雪河曾經是見過面的。雖然也不算完全見過,但他的直覺的确應驗了,也算給了他一點信心。
那只在他手背上化為灰燼的蝴蝶是林雪河的父親。他心裏震撼了一下,但想到自己的意識估計也快灰飛煙滅了,他的注意力又回到當下,“看第三段。”
陸崇從那些線團般飛舞纏繞的人生膠卷中,指出了第三段。
和林雪河提前知道答案不同,他毫無頭緒,只能靠運氣,或者說靠直覺盲選——這麽說都太好聽了。其實他就是在賭博。
“你确定要選擇這一天嗎?”綠安妮語氣興奮到詭異。
“快!快打開這段時間!”
紅安妮選中那随機得令人絕望的一段,時間被展開成立體的場景。
陸崇剛想要踏進去,扭曲的空間漩渦中伸出一只手,一把扯住了他。
熟悉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
“笨蛋!不是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