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28章
從知道自己還有一個同胞妹妹的那天起,林雪河就在不斷地想象,她在外面過的是什麽好日子。
當然會是好日子啦,和他截然相反的那種。
解除他的[詛咒]僅僅是[祝福]的用途之一。同樣是言靈,林流可以向任何對象施加增益buff,解除一切負面效果。
最簡單的例子,如果他的伴生能力是[祝福],今天絕對不會被硬控在這無用的悲傷裏。除此之外,什麽療傷治病,洗筋伐髓,化腐朽為神奇都不在話下。
簡直就和童話故事裏的仙女教母一樣嘛。
他理所當然地認為林流會得到喜愛,理所當然地感到嫉妒。有時候甚至會想,還好這個妹妹沒在他眼前晃悠,否則他真可能會幹出點不忿的事來。
他在這種上天不公的怨念裏生活了很久,忽然有一天,感受到林流的內心波動。
那并不是一種幸福的波動。恰恰相反,充滿了焦慮,惶惑和不安,以至于起初他都沒反應過來,以為那是他自己的情緒呢。
在情緒強烈時,雙生子的确能夠跨越空間距離達到通感。也是從那天開始,他的想法産生了變化,意識到林流在外面或許過得并不快樂。
她的伴生能力是最珍貴的靈丹妙藥,多少人求之不得。但她并沒有義務無條件地為所有人提供幫助,肯定也會有不得已,被逼着用伴生能力的時候。就像他被強迫為家族做事一樣。
林雪河感到惺惺相惜的憤怒。
如果林流在他身邊,他一定會比養小狗更用心地養這個妹妹。誰來強迫她的祝福,他就用詛咒殺了誰。
這樣一來,他們就會是世界上最親密的兄妹。他最愛妹妹,妹妹也最愛他。其他人都不重要。
如果沒有被分開,他們一定已經是那樣親密的兄妹了。
他想了很多辦法打聽林流的下落,詢問所有能見到的家族成員,來家裏赴宴的客人,甚至是地位低下的血仆,都沒有獲得多少有用的線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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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主日漸察覺到他對林流的關心,明裏暗裏地威脅過他,如果不好好聽話,妹妹在外面也會遭殃。
他不得不忍辱負重地完成任務,還因此自我感動,覺得自己如果有機會扮演好哥哥,一定扮得很像。
林流的伴生火種熄滅的那天,他親自去地下空間看過。那的确是不尋常的一天,但他心底傳來的悸動并不是死亡會有的絕望,而是充滿憧憬,激動,宛如新生。
他不明白這是怎麽回事,但至少能确定,林流并沒有死。
然後他神情自然地撒謊,親口落實了[祝福]的死亡。
失去壓制的[詛咒]會更令人忌憚,他待在家裏也早晚會被殺掉,還不如使點小手段,親自跑出來找找林流,順便看看外面的世界呢。
最初他懷疑林流被獻給了掌控話語權的純血家族,很可能就在秦半山手裏。但他已經借着林卡西驗證過,基本排除了這個可能性。
如果擁有[祝福],秦半山不可能會這樣輕易的死在他手上。更何況,如果有林流,秦宴作為繼任者也犯不着還要來跟他求婚。
本來寄希望于跟她聯姻的人類家族能有些線索,可陸崇偏偏是一問三不知。
林雪河說,“你真的從沒見過她?”
“當然了,我聽都沒聽說過。”陸崇很确定。就真的是一問三不知。
他對林雪河頂替妹妹跑來這件事沒多大想法,反而是在知道他們沒有婚約時,還松了口氣。
“你沒有怪我吧。”林雪河輕聲道。
他一雙眼睛霧氣朦胧地望過來,淚珠要掉不掉。
陸崇不假思索地搖頭,甚至早就給他找好了理由,“你也是為了從家裏逃出來,不得已才用這個身份的。否則誰會願意主動當聯姻的工具啊。”
他堅持要解除婚約,只是因為讨厭包辦婚姻,讨厭當工具人,又不是因為讨厭林雪河。
……嗯?他想這些幹什麽?
“那就好。”無論是陸崇真的很理解他,還是他們流淌于血液之間的契約關系在發揮作用,這場小小的信任危機暫時解除了。
林雪河放心地關掉理智,躺平休息,任由源源不斷的淚珠繼續下落。
天臺上看楚河那樣子就知道,emo的效果沒幾個小時結束不了。不過這場悲傷也不算全無用處,起碼在陸崇眼裏,他現在應該很可憐,很需要幫助。
“我只有這一個妹妹了。”他哭着感嘆,“好想知道她在哪裏。”
說了這麽會兒話,陸崇還以為已經沒事了,眼看他又梨花帶雨地哭起來,還直接躺平,眼淚都懶得擦,躺出了哀莫大于心死的厭世感。
陸崇跪坐在沙發旁,把紙巾折起來貼在他眼角,很快就吸飽了水,一張又一張停不下來。
照這麽哭下去遲早得脫水了,陸崇又擔心起來,“你別……改天我幫你問,我回家去問我爸!他肯定得知道點什麽的。我陪你一起找她,別哭了。”
“找不到怎麽辦?”
“找得到,肯定找得到。”
“真的嗎?我還想吃炒年糕。”
“……”
僅僅一個晚上,林雪河就有太多悲傷的理由。
炒年糕聞起來好辣,到底是什麽味道?他只是想嘗嘗人類的食物,又不是想要天上的月亮,為什麽這點小小的願望都實現不了。
讨厭的人類小孩,為什麽偏偏撞到他?路過的學生那麽多,為什麽顏料彈就不偏不倚地打在了他身上。
既然是雙生子,為什麽得到[祝福]的不是他?
他從今天回溯到以前,再從以前說回到今天,最後總結自己不幸的人生,連一只小狗都養不好。到底誰能當我的小狗呢?沒有小狗的人生是不會快樂的。
這個難忘的淩晨。陸崇一手拿水瓶一手拿着紙巾,被折磨到心力交瘁,困得趴在沙發上,閉着眼胡亂答應,“行行行,吃吃吃,我給你當狗,快睡吧祖宗。求你了。”
林雪河剛好說盡興,emo效果消退,痛痛快快地睡着了。
他又不需要早起去學校,無所謂什麽時候起床。早上陸崇自己爬起來去上學,滿課的日子,還趁吃午飯的時候跑回家看他。
他睡得很香,老老實實躺在沙發上,和早晨離開時的姿勢都沒怎麽變。雙手交叉放在胸前,好像躺在一具棺材裏,是那種标準的入土為安的姿勢。
陸崇看了好一會兒他都沒醒,想把他搬進卧室裏去睡,糾結幾個來回都沒伸出手,感覺不合适,又起身在房間裏轉了幾圈,最後走進廚房。
炒年糕的原料很好買,做法也簡單,但就是從沒做過給血族吃的版本。
陸崇思索片刻,把辣醬包替換成了血漿包,按平時的步驟做了道炒年糕。
加熱後廚房裏腥得像案發現場,他是捏着鼻子做完的,端出來放在餐桌上去看林雪河,這樣都沒醒。
他又坐回沙發旁,安靜地待到要上課前,伸手戳了一下林雪河的臉,“我走了啊。”
林雪河能聽到,但沒搭理他,在他走之後又睡了兩個小時才悠悠轉醒。
大哭一場還是有好處的。精疲力竭之後休息得更充分,感覺接下來一段時間都不用睡覺了。
餐桌上的炒年糕早已經放涼。他嗅了嗅,坐下來吃第一口,特別難吃。又吃了一口。
難吃。
難吃難吃難吃。
他一口又一口,堅強地把炒年糕吃完,給空盤子拍了張照片發給陸崇。
正在上課,陸崇沒有立刻回複。他把手表放到一邊,開電視打發無聊的時間。
新聞報道裏說,今年春天自殺率顯著增高,跨江大橋上已經發生了好幾起跳橋事件。漂亮的女主播表情憂慮,呼籲大家注意心理衛生,謹防季節性抑郁症。
是因為春天嗎?林雪河想,這些自殺很難說是不是自願的。
昨天晚上的遭遇經不起推敲。是巧合嗎?那個掌管emo的小女孩很早之前就已經死了,就算生前做了很多顏料彈,也應該被家族回收利用了才對,怎麽會流傳到一個人類小孩手上。
打中他的那把玩具槍裏還裝着很多子彈。或許還不止那一把槍。即使只是來自血族的小小遺物,也能給人類社會帶來顯著的混亂和動蕩。
就像陸崇一直對血族懷有偏見一樣,他對人類也有食物偏見。人類社會的動蕩他只當個熱鬧看,并不關心那些跳江的人類的死活,随手就換了頻道。
電視裏開始播放狗血的家庭倫理劇。他的眼睛盯着屏幕,腦袋裏還總想起上一次在高速路上遇到過的木偶師。
同樣是已經死去的血族,他總覺得這兩件事有相互關聯之處。
片刻後,手表閃爍了一下,有新的微信消息。他拿起來看,卻并不是來自陸崇。
他收到了文暖的微信,說想約他們明天晚上一起吃飯。上次借抑制劑幫了她大忙,在劇組裏人多眼雜的不好道謝,今天終于殺青了,必須得請一頓。
她是狼族的omega。林雪河看到消息,還沒回複,陸崇的微信就發了過來,截圖問他要不要去。
他以為這樣問是想去的意思,欣然表達了自己樂意陪同的态度。
陸崇坐在教室裏捧着手機,內心無聲地碎了一小片。
他不喜歡社交,飯局也是能免則免,問這一句其實是在期待林雪河說不想去,他就順理成章地把邀約推掉。
這下不想去也不行了。他以為林雪河很想去外面吃飯,硬着頭皮跟文暖确認了明天晚上見面的地址和具體時間。
是一家本地有名的私房菜,但可惜再好的飯菜林雪河也只能聞聞味道。
他想起還沒問林雪河那盤炒年糕的味道怎麽樣,剛要打字,手臂被拘謹地扒拉了一下。
“陸師兄,你們要去這家吃飯嗎?”楚河殷勤道,“這是我打工的店,明天我跟領班說一聲,換我去服務你們房間吧,還能多送你們兩個小菜。”
“……”
陸崇說,“你能不能別趴我身上說話?瘆得慌。”
“哦哦。”他立刻松開手離遠了些,感覺太遠了顯得生分,又挪回來點,“那我們待會兒是不是直接回家?還有十分鐘就下課了。”
短短一個下午,陸崇被纏得無法分身。
他能看出來楚河也不是什麽社交達人,過來找他就是硬着頭皮套近乎。
該感謝的也感謝了,順路把人送回宿舍也不是什麽了不起的事,他本來還不明白這是幹什麽,直到楚河說,“那我能不能跟你一起回去呀?我想當面感謝林師兄。”
林師兄是哪位。
陸崇反應了幾秒才明白過來,他說的是林雪河。
“之前在酒吧裏我們就見過的,”他用隐晦的語氣說。“還有昨天晚上,都很感謝你們幫我。我真的很想當面道謝。”
陸崇真的很想代為拒絕。
又不是什麽要好的朋友,他不想随便帶人回家。因此他轉達時故意說得麻煩些,希望林雪河能明白他的意思。
片刻後,林雪河又欣然同意了。
陸崇:“……”
就一點默契都沒有嗎。
下課鈴響起,夾雜着楚河內心的歡呼聲。他不得不把這大一的小師弟帶着一起走,路上還納悶兒這孩子想到底要幹嘛。
他也算被林雪河短暫地契約過,契約期間的記憶并不會消失。也就是說,他現在已經知道林雪河是血族了。而他本身呢?陸崇仔細地觀察他,确定他就是普通人類。
一個普通人類遇到血族,應該會後怕自己差點沒命,從此離得遠遠的吧。怎麽還有非要往上撲的?
他本能地升起警惕。
或許還和同樣享有林雪河的契約有關,他感到一些微妙的競争力。
“林師兄!”到家裏門打開的瞬間,楚河真切演繹了撲這個動詞。
“終于見到你了。阿姨說昨晚是陸師兄送我回來的,謝謝你啊林師兄!”
“……”
林雪河正倚在沙發上看新的購物清單,聽見動靜沒有起身,甚至沒有擡頭看,對着平板電腦漫不經心地笑了,“他扛的你,謝我幹什麽。”
“嗯嗯,你們兩位我都很感謝!尤其是林師兄……那天晚上在酒吧遇到之後,我就一直在想你。”
他臉蛋通紅,扭捏着腳步蹭到沙發旁邊,跪坐下來望着林雪河,期待又忐忑地問,“其實你是吸血鬼,對吧?”
“……”
陸崇看在眼裏,莫名緊張起來。
林雪河還是那個姿勢沒變,指尖輕點,把看上的新奇玩意兒加入購物車,金色瞳仁微微偏移,終于分了一點可憐的注意力到他身上,冷淡道,“你想要什麽?”
果真如此!
手掌上的齒痕不是夢,他真的被眷顧過。
楚河把嘴角堅定地一抿,擡起雙手往前趴,磕在他面前恭敬又鄭重地行了個大禮,激動地說——
“求您把我也變成吸血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