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14章
事已至此。
林雪河面不改色地指了指拖鞋,“是很軟的那種嗎?”
“……”
現在是拖鞋軟不軟的問題?!
那小服務生還鬥雞似的瞪着一雙眼。陸崇咬牙壓低聲音,“‘主人’?你咬人家了?別太饑不擇食了你。”
林雪河說,“放開我。”
他語氣平平,但不悅的情緒已經很明顯。陸崇愣了一下,松開手,看着他往後退,雙手環胸靠在牆上。
楚河半跪在他腳邊,拆開新拖鞋的包裝,恭恭敬敬地給他換上,然後仰起臉眼巴巴地望着他。
林雪河伸手拍了拍他的頭頂,給予他想要的誇獎,“好孩子。做得好。”
陸崇看得雞皮疙瘩都要起來了。
他知道血族能通過吸血控制人類,但也不至于這麽肉麻吧,被使喚跑腿還一副無上榮耀的模樣。
“接下來要幹什麽呢?”他依戀地頂着林雪河的手,“我什麽都想為您做。什麽都可以。”
“回去睡覺吧,”林雪河說,“按照人類的作息生活。”
如果估計得沒錯,天亮時血族契約的效力就會消失。
楚河一臉意外,不舍又委屈地說,“不能讓我陪在您的身邊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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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雪河俯身,輕輕撫摸他的臉頰,如神明憐憫信徒,“我會記住你的。你叫什麽名字?”
與外表的美醜或血液的味道好壞無關。眼前這個年輕的人類男孩,是他真正意義上的第一個“獵物”。他會記住的。
即使是再冷血的種族,也有自己的初獵情結。
“楚……楚,河。”
“楚河。”
他低聲重複了一遍,說,“去吧。”
楚河呆呆地看着他,大顆的眼淚順着臉頰落下,哭了好一會兒才搖晃着站起來,神情恍惚地回家了。
林雪河也站直身體,踩在毛絨拖鞋裏的腳趾動了動。
感受到柔軟的包裹,他心情稍微變好了些,踢開剛剛脫下的皮鞋往外走。
他在家裏長年不出門,很久不穿正裝,也一直習慣穿拖鞋。來外面買的新鞋不是為他手工定制的,材料再好穿上也總是磨腳。更何況這幾天走路多,更不舒服。
在家裏他總嫌悶得心煩,出來之後倒是懷念起自己家的好處了。
“你沒有必要拉扯我。原本我就是要走的。”他對陸崇說,“下次再這麽對我動手,我也會動你的手。知道嗎。”
他眼底的血紅已然褪去,恢複成平日裏淡漠的金色。陸崇卻感到莫名的寒意,低頭檢查了一下自己的雙手,目前還健在。
“……哦。”
陸崇帶來的司機等在外面。寬敞的邁巴赫商務後座比出租車舒适很多,讓林雪河的心情又恢複了一點。
何況驗證了他的捕食能力并沒有問題,也算沒白來一趟。
有問題的是陸崇。
他轉頭看向有問題的人,上車後一直沒說話。
越是安靜就越是反常,“你在生氣?”
“沒生氣。”陸崇不假思索地否認。“我生什麽氣啊,有什麽可生氣的?沒有。”
“……”
林雪河點了一下頭,表示接受這個說法。
接受得有點太幹脆了。
陸崇憋了幾分鐘,自己開口,“我只是在想,你跑出來之前起碼跟我打聲招呼吧?”
就打了個時間差。其實他回到酒店時林雪河才離開不久。
除了他,林雪河在這兒就只認識聞人霍和許戈。許戈不用說,每天宅在宿舍裏除了打游戲就是趕作業,只有聞人霍才喜歡往外拐帶漂亮男孩。
一猜一個準。他給聞人霍打電話,過來的路上就收到了林雪河要離開酒吧的消息,正好可以說自己是勉為其難來接。
“我們倆也認識好幾天了,算有點交情吧,你在這邊又沒什麽像樣的朋友出去玩跟我說一聲不也很正常嗎?萬一你……”
說到這,陸崇忽然卡殼了。
想想以他的伴生能力,好像很難有人能讓他吃虧,就算吸血也是他吸別人,讓別人吃虧啊。
可預制好的成品血包那麽多,還可以添加各種風味,應有盡有。就非得吃口/活的嗎?那種地方的人血液都不一定幹淨,萬一帶了亂七八糟的病毒……難道血族能屏蔽掉人類傳染病,所以有恃無恐?
是因為他不肯成為食物,林雪河才會答應搭讪,去找其他人類的嗎?
他亂七八糟想了很多,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着急什麽,生氣什麽。
“算了。”陸崇悶悶不樂道。“算我瞎操心。”
林雪河聽懂了七八成,“你擔心我。”
明明讨厭被捆綁的聯姻對象,天天把遣送他回家挂在嘴邊上,但還是會擔心。
陸崇身上有他無法理解的責任感。
或者說,是人類特有的善良?
“有什麽可擔心的。”陸崇語氣酸溜溜的,“你都知道選太陽下山後出門了,到了夜晚不就是你的天下嗎?再說……”
“我知道了。”林雪河打斷他。
“下次會和你說一聲的。”
欲蓋彌彰的話語聲戛然而止。陸崇被一口噎住,半晌才吐出一個字,“……哦。”
打斷施法很簡單。跳過流程給答案。
林雪河自然地切換話題,“今天你為什麽上課到這麽晚?”
“倒不是因為課。”陸崇抓了下頭發,莫名其妙地偃旗息鼓。得到一句保證,急也不急了,氣也不生了。
“就是回了趟家,拿了點東西。”
“你回家了?”林雪河驚訝道,“為什麽不帶我一起去?”
“我回我自己家……帶你去我家幹什麽?”他反問。
難得被問住,林雪河沒接上話。
“以後有機會再帶你去玩。”直接拒絕好像太傷人自尊了,他又加上一句。
“我爸那個人神神叨叨的,見了面知道你姓林,肯定拉着你說些沒用的話。”
他當然不知道林雪河想去他家,就是想見陸明燈。只覺得,如果解除了婚約,還有機會做朋友,當然也不是壞事。
他覺得自己沒有以前那麽排斥血族了。起碼林雪河迄今為止沒坑過他。
——刷他的卡不算。
“嗯。”
沉默片刻,林雪河說,“你一直想知道和我解除婚約的辦法,其實很簡單。”
“讓陸家再找一個人來,替你完成婚約就好了。”
陸家繁衍到這一代,支系龐大,人丁興旺。陸崇是自己家這一支的獨生子,但和他一輩差不多年紀的孩子也有很多。
陸家現在掌家的人并不是陸明燈。陸崇不是家主的直系血親,主觀意願自然也不會有多被重視。
換句話說,作為聯姻的工具,他只是衆多可供選擇的選項之一。
林雪河能夠想到,他一直很讨厭婚約,應該就有不想被當成工具擺弄的原因。
可陸崇聽完,卻只是遲緩地說,“啊,是麽。”
不置可否。
在林雪河看來,這就是在表達“不願意”。
他想取消婚約,但又不願意轉移給別人。
是因為不想把自己讨厭的命運加在別人身上。
林雪河又想起他說過的那句話——
“這或許會改變很多人的命運”。
不理解。
為什麽他這樣在意別人的命運。
“對了,明天要回劇組了。”
陸崇突兀地轉變話題,“傍晚時候走。等我上完課,助理開車到學校接了我再去酒店找你。”
“好。”林雪河說。
人類第一輛汽車的發明,其實就有血族在背後的推波助瀾。畢竟他們如果想要白天出門,太需要這種四面八方都有遮擋的載具。
經過一代代研究升級,現代的車裏條件改善太多,拉下遮光窗簾打開空調,只要不開車門,就像在夜裏一樣安全。
只剩下生物鐘還會讓他感到疲倦而已,就像人類到了晚上就會犯困一樣。
但陸崇特意選了傍晚時刻出發。他白天休息過,這會兒精神頭也還好。
他靠在沙發裏,雙腿交疊放在腳踏上。能看見泛紅的腳後跟,磨破的地方結了薄薄一層痂。
剛好路過GUCCI,陸崇讓小助理再去買幾雙拖鞋回來替換,“鞋子不合腳你怎麽不早說。”
“說有什麽用。再換一雙還是會這樣。”他懶散道,“在外面定制太麻煩,工期又要等很久。”
家裏的鞋匠有他最準确的3D樣板,每次做鞋,出成品前也要跑兩趟拿來給他試穿。
這樣聽起來,他好像沒打算在外面待很久。
陸崇捕捉到細節中的重點,心裏有說不上來的滋味,若無其事道,“你幹脆用[神谕]給自己弄一雙不就好了。”
林雪河用看白癡的眼神看他。
他覺得自己說得沒錯,理直氣壯地看了回去。
“[神谕]也只是[神谕],不是百無禁忌的許願樹。”林雪河嫌他悟性差。
“誰讓你藏着掖着,我哪知道你能做到什麽,做不到什麽。”
陸崇嘀咕了一句,從背包裏摸出兩盒包裝嚴密的針劑,“今天課上遇到聞人霍,說是給你帶的。”
白色包裝盒上幹幹淨淨,沒有任何标注說明。
陸崇卻好像對這些東西很熟悉,遞給他時,忍不住多說了句,“這些抑制劑阻斷劑之類的東西我那兒多得是,你別随便問別人要。萬一碰上假貨會有不良反應的。”
車上了高速,在逐漸濃郁的夜色中行駛。
陸崇看了會兒劇本,感到不對勁。
小助理安靜得太過了。
按平常,他這會兒肯定在問學校裏幾天過得怎麽樣,要不要他準備什麽到酒店房間裏。主打一個噓寒問暖,讓金主哥滿意。
但是今天,他從買完拖鞋回來就一直沒出聲。
陸崇從過道裏探身出去,看見駕駛座上專注的背影,叫了一聲他的名字。
“好嘞陸哥。”他沒頭沒尾地說。
林雪河正把拖鞋一字擺開,無聊地一雙雙踩進去試穿,聞聲也奇怪地轉頭。
“他幹嘛學木偶說話。”
和小助理平常一模一樣的音色,機械感的停頓不仔細聽很難察覺。
陸崇皺眉道,“你什麽情況?靠邊停車。”
“好嘞陸哥。”他語氣不變,紋絲不動地回答。
陸崇起身到前排,看到控制臺亮着指示燈。
車輛處于自動駕駛模式中。以一百二十公裏的時速行駛在高速公路上。
他心裏一沉,再伸手一摸司機,梆硬。
林雪河趿上拖鞋也走過來,一眼看到司機衣領未能完全覆蓋的地方,玩味地挑眉,“好消息,他沒學木偶。”
脖子和肩膀連接處的縫隙,極細的絲線在裏面反光。
陸崇無奈地接話,“壞消息,是真木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