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三十三、槐花
三十三、槐花
時錦心亂如麻。
她可以下得了狠手去殺那些男人, 但是面對這些雙性，時錦只覺得自己有些難以下手。
——褚英無償地幫助過她, 他冒了極大的風險，時錦不能不去記這個恩情。而那些雙性們也同樣是從被壓迫的狀态當中剛剛解放，時錦不知道，自己如果真的親自下手殺了他們，是對還是錯。
但是剛剛聽到那些雙性們的話語，時錦也不能自欺欺人，說他們說的不過是醉話，等回頭好了之後，就不會這樣了。
“你太心軟了, ”李大娘看出了時錦的左右為難, “你這樣的仙人，是不是都是一樣的？不斷情絕愛,t 不心狠手辣？”
時錦也隐約知曉祠堂的法陣來自于上一個修行者, 聽李大娘似乎知道內幕的意思，便追問道：“上一個修行者究竟是怎麽回事？”
“我知道一點，”出人意料的，一邊的卓遠舟說話了, “那應當是我們歸月山煉器堂口的淩月師姐, 她當初下山闖蕩，結果一去便不回了。但古怪的是, 她的命燈一直未曾熄滅，我和師妹這次下山，也是前來尋找淩月師姐的。”
卓遠舟說着, 便又想到了自己慘死的師妹，情緒重新低落了下去：“……我們一路追着線索找到了這裏, 本來是一片空地，結果也不知道怎麽的，莫名其妙地就進了這個村子……”
後面的事情時錦就很清楚了，她複又看向李大娘，而李大娘則冷笑了一聲道：“你們那位淩月師姐，是個殺伐果斷的女人，只可惜涉世未深。那些男人好話恭維着，好吃好喝招待着，只說自己村子遭了災了，具體遇到了什麽，一概不說實話，你們師姐居然也就分辨不了。”
“她在那一聲聲的仙子之中昏了頭，不僅替人設計了祠堂，親手布置了法陣，還教會了他們怎麽利用機械和法陣的力量。”李大娘看着不遠處喝成一團的雙性們，聲音很低，一字一頓，“而他們學會了之後，那些男人們便将這位仙子藥翻了。”
“再然後，便是無盡的折磨和虐待。等那位仙子沒了用處，便截出了她的腿骨，榨幹了她的血液。屍身則丢入了那血肉機器之中，魂魄永世不得安寧。”
說着，李大娘突然攥住了時錦的手：“你知道，是誰将她藥翻的嗎？”
時錦在李大娘的目光注視下，居然有些張不開嘴。而李大娘則嗤笑了一聲：“藥翻她的，就是這些雙性人。”
“她對于這些雙性人放下了戒備，換來的只有恩将仇報。而他們的手中，可不止只有那一位仙子，還有許多枉死的女人，全都是他們在旁邊助纣為虐。”
李大娘慢慢地松開了時錦：“你的善良，別用錯了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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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錦能夠感覺到自己的心跳在一點點地加快，她同樣看向了那些雙性，恍惚間，她覺得自己好像看到了一群新誕生的野獸。
“……我明白了。”
——
褚英此刻已經喝得酩酊大醉，喝多了酒水，只覺得內急，便趕忙去找個安靜的地方放水。
同樣的地方還有幾個雙性，大家幹脆就這麽聊了起來。
只聽一個雙性說道：“褚英，那位仙人你打算怎麽辦？”
“還用問嗎？那位仙人肯定是要當褚大哥的婆娘啊。”
褚英滿臉帶笑，一副幸福的模樣笑罵道：“八字還沒一撇呢，再說了仙人什麽想法，我們怎麽能揣測。”
有人哈哈笑了起來：“褚大哥，你同我們還裝什麽？你那麽幫那位仙人，不就是想要她當你的婆娘嗎？再說了，進了咱們這個村子，可就沒有走出去的本事了。”
“就是，如果她想走，咱們就像對上一個仙人那樣，藥翻了綁起來，那不就成了。”
雙性們嘻嘻哈哈地說笑着，褚英也并沒有反駁——沒有防備的時錦在他們看來，便是他們的囊中之物。
他當初幫助時錦，便是看準了這位突然出現的仙人的潛力。
而時錦則站相隔不遠的牆後，臉上并沒有表情——她本來是想要來問問褚英，願不願意跟着她到外頭的世界，手上有沒有沾染性命，沒想到的是，居然還有意外之喜。
時錦默默地聽着雙性們的說笑，一直到他們離開了，時錦才重新悄無聲息地回到了桌邊。
“褚英對我還是有恩的，”時錦對着李大娘說道，“所以……我不能下手殺他，這會對我的修行之路有礙。”
李大娘蹙着眉頭，還想說話，卻聽時錦話鋒一轉：“只怕要拜托大娘了。”
卓遠舟聽得依舊一臉懵懂，但是李大娘卻聽明白了。她看着時錦，呵呵地笑了起來。她笑得越來越開心，一直到時錦察覺到不對勁，想要擡手阻攔。
但是已經來不及了。
只見李大娘的嘴角緩緩地流下了一行血液，那血液顏色發烏，明顯是含着不小的毒性。而旁邊的那些雙性們也突然感覺到了腹部傳來劇烈的疼痛，一個個地全都翻到在地，不住地掙紮哀嚎了起來。
時錦連忙扶住了李大娘，伸手去探她的脈搏。一探之下，時錦臉色大變——劇毒已經順着血液走遍了李大娘的全身，深入骨髓，根本就是無力回天。
“我還以為，你下不了這個決心。”李大娘喘息着笑道，“所以我一開始就将毒給下了……全都下在了酒裏……呵呵，哈哈哈哈。”
一邊的卓遠舟臉都綠了，他驚呼道：“我……我和師姐都喝了酒了！”
“是啊，”李大娘口鼻開始溢出鮮血，“如果你這位師姐還是心軟，那麽你們兩個現在也會和這些人一樣，在地上打滾。”
時錦只覺得背後生出了一層白毛汗，沒想到自己剛剛居然在鬼門關上就這麽走了一遭。
聽着耳邊的慘叫，時錦半扶半抱着李大娘，垂眸道：“其實你不用死的。”
“我早就不想活了！”李大娘忽地激動了起來，她死死地拽着時錦的衣袖，一張飽經風霜的臉變得十分猙獰，“這個村子裏的人欠了我，也欠了我娘。男人們是惡鬼，雙性人便是伥鬼，他們難道有什麽區別嗎？”
李大娘已經喘氣如同殘破的風箱，然而她依舊堅持着道：“你是個好人，但你太心善了！你這樣的善心人，若是将好意用錯了地方，也是會殺人的！”
“所以，我來替你殺了！這樣……就不會對你的修行之路有礙。”
卓遠舟早已六神無主，時錦則輕輕地拖住了李大娘的頭，給她換了個稍微舒服點的姿勢：“……我懂的。”
李大娘見時錦聽進了自己的話，這才又慢慢地松開了她的衣角。劇痛已經讓她有些神志不清，李大娘在朦胧之中，卻像是見到了沖着自己微笑的母親。
“娘……娘呵……”李大娘閉着雙眼，流下了淚水，“我……我真的很想你……”
她沖着天空，艱難地伸出了手。時錦下意識地想要握住李大娘的手，卻在最後一刻，看着李大娘的手就這麽軟軟地垂了下來。
——李大娘死了，死在大槐樹留給她的毒藥之上，也重新回到了她母親的懷抱。
她痛苦地活了一輩子，卻在臨死的時候，終于露出了一個舒心的笑容來。
而雙性們的慘叫聲還在繼續，時錦抱着李大娘的屍身，心頭一片慘然。
她的背後，褚英沖着她艱難地爬了過來，口中發出了哀求的聲音：“仙人……仙人，救救我……”
然而褚英并沒有等到仙人的垂憐，時錦只是背對着他跪坐在地上，如同一尊精美的玉雕，并沒有回頭。
褚英能夠感覺到身體裏的力量在一點點地流失，他絕望地看着近在咫尺的時錦，卻覺得這位仙人距離她似乎越來越遠：“仙人……為什麽……為什麽啊！”
“仙人，你為什麽不肯留在這村子裏面？”
“你為什麽要見死不救？！”
“和我做夫妻又有什麽不好？！”
褚英趴在地上，七竅之中鮮血不斷湧出。終于，他睜着眼睛，就這樣倒在了地上。只是臨死的時候，還一直看着時錦的方向，想要得到她的回答，死不瞑目。
而時錦始終沒有轉身，只是閉着眼睛聽着周圍的一切。
當聽到周圍的聲音平息了之後，她才幽幽地嘆了口氣。卓遠舟早就被驚地六神無主，不用說也死死地貼在了時錦的身邊：“師姐……師姐……這要怎麽辦……他們都死了！”
“是啊，”時錦站起身，看向了那些倒在地上的屍體，“這個村子徹底地完啦。”
時錦這麽說着，臉上卻還帶上了笑意。卓遠舟覺得師姐好像有點不正常，想要說些什麽，又見師姐俯身将李大娘的屍體抱了起來，一路向着村口走去。
卓遠舟連忙跟上，兩個人很快便出了村子。時錦站在村口的大槐樹下，對卓遠舟道：“放把火，把這裏都燒了吧。”
卓遠舟不知道為什麽，但他依言照做。調養了幾天後，他的靈力恢複了不少，放一把火不費吹灰之力。不過眨眼間，紅色的火t光便在村子之中跳躍了起來，很快便染紅了天際。
而在他們的頭頂上，大槐樹的枝葉也無風自動，發出了刷刷的聲響。卓遠舟不經意間一擡頭，卻看到了驚人的一幕：“師姐！你快看！”
時錦擡頭看去，卻見到大槐樹之上，不知何時，竟然生出了無數的花苞。那些花苞還在飛快地孕育長大，頃刻間，那些花苞便如同雨後春筍般，一朵朵地綻放了開來！
白色的花瓣随着風開始落下，大槐樹刷刷地抖動着枝條，花瓣越來越多，頃刻間将時錦和卓遠舟淹沒。到最後，時錦的視線之中幾乎只剩下了純白的花瓣，而她的手上也忽地一輕。
——李大娘的屍身被花瓣裹挾着，同樣地化作了無數的花瓣。
而時錦也被花瓣遮了個嚴嚴實實。
她很想要伸手抓住李大娘，但是卻感覺有什麽東西在自己的背後推了一下，時錦一個趔趄便向前跌去。等她再一次穩住身形的時候，卻驚訝地發現，自己居然回到了原先走進那一扇大門之外，身上也穿着和替嫁那日一樣的火紅色嫁衣。
而在她的背後，則是已經枯萎了、了無生機的大槐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