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尾聲-重燃
第45章 尾聲-重燃
龐大的法陣中央猝然出現了一個小小空洞,緊接着,就像被點燃莎草紙一樣,黑暗由那個空洞飛速擴大,法陣在燃燒中破碎殆盡,随着虛無中的狂風徹底消散。
所有被霧氣捕捉到的銀光都在這突如其來的破碎中四散而去,飛入了茫茫虛空。
而祂跳入的那個小小漩渦卻猙獰地生長起來。變成了一個更大的黑暗漩渦。
但是這一次,祂沒有試圖逃離。
因為那雙蒼藍色的眼睛就在這漩渦的中心。
獻祭。祂對那獨一無二的瑰麗道。獻給你,從此與你同在。
黑暗包圍了祂。一滴銀色的液體從祂的光芒中墜落,黑暗中有什麽碎了,另外兩滴銀色浮現,與之融在了一起,又共同消失在了那漩渦之中。
祂微弱下去。那微弱的火焰很快被吞噬殆盡。祂感到自己徹底地熄滅,變得比渺小更小。祂成為了漩渦的中心,自誕生以來的記憶中承載的一切的黑暗,痛苦,都向祂湧來。祂平靜地接納着,接納着,以為自己将這樣永恒地接納下去……
直到一片蒼藍色的微光照亮了祂。那是祂與它的紐帶。
時空開始扭曲,能量噴薄而出,蒼藍色的火星落入黑暗深處,熾熱包裹了祂。不是毀滅的熾熱,而是溫暖的,眷戀的,充滿了祈盼與希望的熾熱。
黑暗在旋轉,越來越快,越來越失控。禁锢祂的那一點在這熾熱的失控中爆炸。璀璨的銀光在永恒的虛無間像最初的星辰誕生般一閃……
祂重新燃燒起來。
太陽在雲後消失了,沒人知道日蝕是否已經結束。但黑暗确乎已經降臨。
大地震顫,烈焰熊熊,赦罪廣場上的高高的火刑柱在焚燒中斷裂。圍觀的人群早已四散奔逃。
城中那些原本被包裹在火焰中的聖堂一座接一座熄滅下去。
與它們同時熄滅的還有那些刻在城市各處的符文。無論聖光教團如何試圖補救,那些好不容易亮起來的光總是伴着一陣不知從何處來的風,再一次徹底熄滅。
聖器!用聖器!有人氣急敗壞地嘶吼着。
但聖器不再能點亮任何東西。
廣場上的紅袍人們驚愕地發現,那些聖器上的紋印全部都已出現了裂紋。
但絕大部分人不關心聖器。
城中各處都在着火。那些在狂風與地震中莫名熄滅的燈火,在一切逐漸平息後,又毫無預兆地重燃起來。這些小東西火勢都不大,不足以構成傷亡。可是那撲不盡的火苗也足夠所有人恐慌和忙碌個不停了。
天色就在這突如其來的忙碌之中不知不覺地微微亮了。黑暗開始消退,正如每一個黎明即将到來的時候。
無人察覺之處,一個戴着兜帽的身影走進了下河某座不起眼的聖堂。中廳都是灰燼,穹頂的壁畫已面目全非。他走上祭壇,那裏有個被銀鎖鏈緊緊纏繞的匣子。它周身都是燃燒的銀色火焰,此刻正在掙脫祭臺上的法陣。
來人一揮手,那束縛的法陣碎做了兩半。有着一雙綠瞳的男人小心地捧起了這業已蘇醒的聖靈,放在臉上曾了曾,纏綿道:“我的米提……”
銀色的火焰毫不客氣地點燃了他的臉。極刑在焚燒之中豔麗地笑起來:“一起下地獄吧,親愛的。”
火焰吞沒了他。
很快,兩團糾纏在一起的銀光越過破碎的玻璃窗,和其他那些像螢火蟲般的從城中各處升起的銀光一樣,向着天空飛去,很快便消失在黑暗中。
審判塔的黑曜石塔尖在這片混亂之中悄然滾落。伴随着陰影的湧出,這古老的高塔與赦罪廣場上的火刑柱一樣轟然而倒。
聖城中的人們驚恐地呼喊起來。
但那些陰影只是短暫地在城市上方盤旋片刻,又一股腦兒地鑽回了審判塔的廢墟之中。
有聖職者大着膽子從縫隙中鑽進去,只能看到一個黑洞洞的深淵,充滿了詭異的笑聲與尖叫,不知通往何處。
而黑暗中的存在們正用人類聽不懂的語言絮絮交談着。
都怪那哀嚎者,一直撞個不停。沒有這封印,人類再不會為我們獻上火了……
黑潮來臨,與其在此熄滅,不如順從暗之心的意志,回歸吾等的來處……
诶,那哀嚎者呢?
在黑潮裏熄滅了吧。封印剛裂了個口子它就消失了。
阿斯蒙蒂斯聽着那些交談,幽幽道:人間從此要變得無趣了。罷了,反正時光漫長。
說完,它率先化作一縷輕影,頭也不回地鑽入了裂隙。
在另一處遙遠的裂隙之中,埃塔納的聖堂是突然降臨的黑暗中唯一還有光亮的所在。可那裏卻無法靠近,因為整個聖堂都已被熊熊火焰包圍。無處可去的人們蜷縮在一起,悲泣着,祈禱着……直到純白的光芒籠罩了小鎮。大地在那刺目的光亮中震動起來。
不知過了多久,一切終于平靜下來。光亮消失了。
老希尼大着膽子推開門,卻被迎面而來的雪霧吹了個正着。到處都是積雪和碎冰,聖堂的鐘樓塌了一半,巨大的銅鐘不知怎麽跑到了燈樓頂上。就好像小鎮仿剛剛經歷了一場怪異的暴風雪。
人們陸陸續續出門,不安又茫然地審視着眼前的一切。有人率先反應過來:“糟糕,聖堂好像塌了……”
“蒙戈司祭呢?蒙戈司祭應該還在裏面……教廷的人把他帶進去後他就沒出來過……”
于是虔誠的信徒們慌慌張張地準備去聖堂救人。
也有人攀上了房子高處,驚喜地大喊:“你們快看!那不是羊角谷麽!”
更多的人也爬上了屋頂,确認道:“真的!”
“是越冬地!”
也有仍然憂心忡忡的:“神吶,這都是什麽怪事啊……要是教廷的老爺們還在就好了,他們一定是知道發生了什麽……”
酒館老板想了想,取下挂在門後的那盞鹿角燈,踏着積雪向奧瑞塔老太太家中走去。
老婦人躺在床上,正讓不會說話的孫女把窗子推開。看見客人,她露出一個虛弱的微笑:“看吧,我就說了,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老希尼毫不客氣道:“得了吧,人活得越久,壞消息越多。”
“那麽現在這算是壞消息麽?”老婦人不肯退讓。
“‘萬物不會消失,只會以另外的姿态重現。’老希尼念起了埃塔納古老的箴言:“誰知道呢。”他把鹿角燈遞給小愛莉:“喏,伊蘭留給你的。真不明白那位聖城來的大人為什麽非要托付給我轉交……”
小愛莉摸了摸那盞燈,銀光亮起來。
“這燈的火油添得可真足。”老希尼随口道:“天黑那會兒它就亮着,到現在也沒燃盡。”
“它永遠都不會燃盡了。”小愛莉比劃了幾下手勢,忽然露出了一個快樂的笑容。她走到房屋角落,把它挂在了蓋魯瑪的角上。
方才還沒精打采的馴鹿站起來,穿過屋門,走到門外拱了拱積雪。一蓬新鮮的苔藓露了出來,它低下頭,迫不及待地咀嚼起來。
遠處的山脈上,一縷明亮的晨光穿透雲霧,落在皚皚白雪上。
伊蘭在虛無與黑暗之中飄蕩,只覺得從未如此輕盈,也從未如此茫然。祂穿梭在暗界廣袤的空間之中,在意識深處呼喊它的名字。
但世界太大太大,而一顆星星太小太小了。
祂感受不到回應。但有某種熟悉的氣息在黑暗深處指引着祂。就好像那裏有一個屬于祂的印記。
祂飛向了那個地方,飛了很久很久,久到意識陷入了短暫的沉睡。
當祂再度醒來,只感到自己被熟悉的氣息籠罩着。
開滿夢回蘭的潔白雪地上,一棵巨大的白樹溫柔矗立。它仍然沒有新葉生出,但那些屬于黑暗的傷痕都已消失了。他的枝條在夜空中舒展着,散發着柔和的光輝。
消失許久的孤行之燈落在祂身邊,燈芯比從前還要明亮。
伊蘭想要起身,卻看見了自己的手。銀光籠罩在祂的手上,那看起來不太像是人類的手了。祂也看到了夢回蘭上鋪開的銀發,祂不記得自己的頭發是這副樣子。
然後祂突然意識到,祂現在好像是一顆星星了。
伊蘭有些茫然地起身,坐在那高大的白樹之下。冰湖一望無際,世界如斯廣闊。
但是它在哪裏呢?
祂想要大聲呼喊,就在這時,遙遠的冰湖上傳來了一聲悠長的狼嘯。
狼從黑暗深處向祂奔來,越過廣闊的冰湖,一匹又一匹。每一匹都滿身傷痕,可是每一匹都精神奕奕。
伊蘭沖過去抱住了最小的那頭,顫聲道:“糖糖?”
楓糖色的小狼歡快地舔着祂的臉。
緊接着是長耳朵,芝士球……毛手套一頭将伊蘭撞倒,然後鈴蘭與莉達都圍了上來。
伊蘭掙紮着起身,向遠處望去,銀色的淚水奪眶而出,一顆又一顆落在冰面上。
紐赫銜着指星墜向他奔來,又在靠近時放緩了腳步。曾經屬于的伊蘭的指星墜光華流轉,藍色的光帶正落在祂身上。
但一切的光芒都不及那雙蒼藍色的眼睛。它安靜而溫柔地注視着祂,就像所有的分離都不曾存在。
伊蘭撲上去,緊緊抱住了它。更多的淚滴湧出,不斷落入那灰白色的皮毛。
影子開始在祂腳下生長,七匹巨狼融為一體,化作了那個高大英俊的黑發魔神。
伊蘭在淚水中微笑:“維赫圖。”
維赫圖為伊蘭重新戴上了指星墜,顫聲道:“我恨你。”
可說完這句話,淚水卻同樣從他的眼中湧了出來。他低下頭,深深地吻住了伊蘭。
那個吻持續了很久,直到指星墜的光芒都熄滅下去。
魔神輕輕抵住了伊蘭的額頭,用不太有底氣的聲音道:“從今往後,你再也無法離開這永夜之地了。”
伊蘭只是碰了碰他的鼻尖:“求之不得。”
魔神這一次終于露出了真正的笑容。一個新的吻落了下來,更熾烈,也更溫柔。
與龐大的黑暗相比,一顆星星實在太小太小了。但世界的蘇醒正是由一顆星星開始的。
星海璀璨,億萬星辰在祂們頭頂的天空中流轉不息。光與暗交織,共同凝結成這永恒瑰麗的夜空。
從前如此,今後依然。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