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失去
第7章 失去
伊蘭不知道自己是怎麽越過紐赫的阻擋向那個聖騎士沖過去的,他只知道當自己反應過來時,手上的獵刀已經如之前千百次那樣在空氣中劃出了神聖的符文。比絲線還要細弱的銀色符文懸浮在陌生人上方,在一片昏暗之中微微閃爍着。
牧狼們嘶聲狂叫,一擁而上,向那陰影的中心襲去。
陰影緩緩消失,篝火重新亮了起來。然而一切都已經遲了。
離詛咒最近的哈德克仍然抓着刀,維持着陰影湧出時試圖遮擋的姿勢,仿佛時間在他身上突然靜止了一般。其他人也是如此,沒有一個人仍在呼吸。他們保持着最後的動作,震驚的神色仍然留在臉上。
地上的人早已四分五裂,铠甲的碎片之中,并沒有人類的血肉,全是破碎的青黑色石塊。
懸浮在半空的銀色符文仿若不堪重負般斷裂,像燭火熄滅在黑暗中。伊蘭脫力地後退了幾步,靠在冰冷的洞壁上喘息。他知道這個人和他的隊友遇到的是什麽了——是岩魔。那副滿是裂紋的銀铠甲并沒能真正保護這個可憐的聖職者,它只是把魔物的詛咒暫時禁锢住了。當哈德克撬開了甲片,詛咒便蔓延出來,徹底吞噬了铠甲的主人,也波及了整個探查隊。
伊蘭感到身體有種無法言喻的沉重和僵硬。狼嚎聲低下去,紐赫躍到他跟前,舔了舔他的手。狼舌落在僵硬冰冷的皮膚上,讓伊蘭感到了熱度和刺痛。他艱難地擡起手,摸了摸它的臉。
牧狼毫發無傷,這種程度的詛咒對普通人來說是致命的,而對它們根本不起作用。紐赫抖了抖毛,神色仍然嚴肅。它擡起頭,鼻子和耳朵在空氣中微微動着。
伊蘭聽到了他喉嚨裏警告的輕嘯。
還沒結束,還有東西。影子在岩壁上跳躍着,某種怪異的窸窣聲随之一同出現了。
伊蘭抄起手邊的冰水桶,澆熄了篝火。哧啦一聲,煙霧騰起。夜色再次吞沒了一切。
影子消失了,窸窣聲也消失了。
狼群無聲靠近,伊蘭摸了摸它們,聽着它們喉嚨裏的咕哝聲,知道一切尚未結束。仍然有東西在窺視着這裏。
深淵無底,黑暗無盡。
伊蘭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動起來,和牧狼把所有的人都拖進了最大的那頂帳篷,然後在帳篷周圍用石塊繪制了一圈兒守護用的符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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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夜衣之,聖靈加護。伊蘭默念着。細微的銀色在符文上極緩慢地流動起來。他衰微的力量沒能保護好這些被詛咒波及的人,但也不是完全沒起作用——他們至少還沒死。沒死,也不能算活着。所以魔物暫時不會對它們感興趣。
只要能找到教廷的人……這些人就還有機會得救……
我不必去見他們。伊蘭默默想,把消息傳遞到就足夠了。他們會來的,來此解救這些信衆。不管怎樣,教廷對普通人總是仁慈的,殘酷只留給神跡者和異端罷了……
就在這時候,帳篷裏發出了一聲凄慘的呻吟。
伊蘭擡起頭,發現蒙戈正手腳并用地爬出來,臉上滿是驚恐:“救……”
伊蘭眼疾手快,捂住了他的嘴,食指豎在唇前。
蒙戈終于安靜下來。他突出的眼睛神經質地四下亂轉。伊蘭松開了手。他慌忙一把攥住伊蘭的手腕:“魔物?”
“岩魔的詛咒。”伊蘭聲音很輕,目光在岩洞的暗處逡巡着,言簡意赅:“還有其他的東西。”他的餘光掃過蒙戈的手,那裏有藍色的微光露出——正是那個之前灰撲撲的吊墜。
他明白過來。那是指星墜,教廷的聖器。或許就是因為銀燈加上這件聖器都在身邊,蒙戈才僅僅是短暫地昏迷了一下。
司祭縮着脖子,恐慌地環視着空曠的岩洞:“那還等什麽,快走!”說完一馬當先,連看都不看石化的同伴一眼,直接越過伊蘭,向洞口的銀燈和雪橇奔去。
銀燈中的火苗微弱了許多,但總算還亮着。牲畜倒下了大半,餘下的都不知道跑到什麽地方去了,連向來穩重的蓋魯瑪都不見了。只剩幾頭遲鈍的,仍然留在洞外。雪地上凹凸不平,陰影交錯,馴鹿僵硬地踱來踱去。蒙戈啞聲咒罵着,試圖把它們拖到雪橇邊上。
雲霧遮蔽了月亮。除了那顆藍白色的狼星偶爾會在薄雲的縫隙中閃現,夜空中幾乎再無其他光亮。起風了。伊蘭的手下意識撐住山壁,卻摸到了些不一樣的東西。他擦去積雪,在岩壁上看到了法陣的刻痕。
原來是這樣。伊蘭霎時心如明鏡。為什麽那個人要拼死回到這裏……因為需要被點燃的法陣就在這裏。
伊蘭仰頭,借着微弱的夜光辨認法陣。法陣不知道延伸到何處,更高處因為昏暗而無法看清。但可以感受得到,它驚人地龐大。
伊蘭對終于把缰繩套到了雪橇上的蒙戈道:“你最好過來一下。”
蒙戈停下來:“什麽?”
“法陣。”伊蘭指給他看。
蒙戈遠遠地舉起銀燈,眯起渾濁的眼睛看了片刻:“那裏什麽都沒有。”
伊蘭皺眉:“你看不見?那就把指星墜或者銀燈給我。”
蒙戈審視着他,啞聲道:“這些東西屬于聖職者,在黑市上能賣幾百個金幣……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麽……你一路上都在偷偷打量它們……”
伊蘭一時不知道自己是該笑還是什麽:“聽着,我根本不在乎那些小玩意兒,但你是個聖職者。”他冷冷道:“你拿着教廷的聖器,接受了教團兄弟的遺願,法陣就在你面前,你卻視而不見……你知道吧,教廷會怎麽懲罰背叛者。”
蒙戈與伊蘭對視片刻,肩膀終于塌了下去。他剛向這邊走了幾步,大地忽然猛地震動了一下。蒙戈猝不及防,狠狠摔了一跤,指星墜從他手中飛脫,消失在了黑暗中。
山風漸起,雲層飄過,泛紅的月亮露了出來。一度消失的窸窣聲再次響起,比先前更急切。
好一會兒,蒙戈才顫聲道:“那……那是什麽?”
一個影子。巨大的,蜘蛛的影子不知何時出現在了空地上。
是怨火蛛。它從黑暗裏極緩慢地爬了出來,比之前更大,更可怖,如同一座移動的小房子。它的口器不斷發出令人耳痛的窸窣聲。無數的眼睛在它頭部瘋狂轉動着,最後停留在了伊蘭和蒙戈身上。
蒙戈張着嘴,抱着銀燈慢慢跪倒在地:“神啊……”
牧狼在伊蘭身邊低吼着,紛紛露出了牙齒。而伊蘭卻發現了別的東西。
他們腳下那些交錯的影痕并非來自不平整的雪地。那是一張網,陰影的網。從他們踏進這裏開始,就已經進了怨火蛛預先結下的網。
交錯的陰影之網顫動起來,銀燈光亮所及之外,離怨火蛛最近的那頭馴鹿發出慘叫,無數鮮血湧出,它的身體片刻間四分五裂。
蒙戈發出一聲難以控制的抽氣。
然而怨火蛛并沒有繼續向前。陰影的網仍然随風輕晃,在光亮的邊緣蠢蠢欲動。
“它已經結網了。”伊蘭沉聲道:“網比它本身更可怕,因為我們就在網中……”
“什……什麽……”蒙戈顫聲道。
“保護好那盞燈。”伊蘭當機立斷:“我們可以利用它的光亮逃出去。”他安慰道:“會沒事的。”說着取下了背上的弓和銀箭,命令道:“把燈舉起來,舉得越高越好。”
蒙戈猶猶豫豫地舉起了燈。
光亮的範圍一下子擴大了許多。陰影之網顫動起來,整個大地仿佛也随之顫動。紐赫仰頭長嘯,狼群向怨火蛛撲去。
這是一場慘烈的搏殺,群狼很快見了血,然而始終找不到機會限制怨火蛛的行動。它實在太大了,而且已經完全恢複了三階魔物最終的形态。伊蘭能想到的,只有把它逼到懸崖邊,尋找一個逃生的機會。
紐赫永遠知道他的心意。他們并肩作戰,比任何戰友都更默契。牧狼不斷攻擊蜘蛛的頭頸處,帶着狼群将怨火蛛向懸崖邊誘去。伊蘭終于觑準空檔,箭如流星,精準地射入蜘蛛的眼睛。可蜘蛛只是掙紮了一下,憤怒地轉頭向莉達襲去。
伊蘭立刻補了第二箭。這一次的箭射得很深,幾乎全數沒入了蜘蛛的脖子。怨火蛛嗡鳴着,抛下了差點兒被長足貫穿的莉達。母狼從地上翻身而起,再次無畏地撲了上去。銀箭融化了,魔物的傷處迸出了黑綠色的蛛血,蛛血落地,竟順着陰影的蛛網燃起了同樣顏色的火焰。
蛛火仿佛觸及了什麽,伊蘭聞到了陰冷的,某種腐爛苔藓的味道。那讓他想起了祭堂,還有祭堂陰影處的群魔。眩暈感襲來,伊蘭手握銀箭的箭頭,向外猛地一拉。利刃割破肌膚,血湧出來,昏沉感消失了些。
群狼仍在與魔物搏鬥。紐赫與毛手套攀上了怨火蛛的背,利齒瘋狂撕咬着蜘蛛的脖頸和腦袋。冰雪飛濺,蜘蛛掙紮着,長足亂踏,将一輛雪橇踩得粉碎。精鐵的拉杆像箭一樣飛起,擊中了伊蘭的肩膀。
伊蘭被撞飛出去,感到自己的半個身子似乎都陷入了僵硬和劇痛。
陰影的蛛網再次震顫起來,比之前哪一次都強烈。地面四分五裂,更多的綠色火焰毫無預兆地自陰影中高高竄起,焰尖漆黑如墨,有如魔獸邪惡的爪尖。
地上的群狼紛紛發出伊蘭從未聽過的哀嚎。他忍痛回望,發現糖糖不知何時已被綠焰貫穿。火焰如同冰錐般将它搖晃着挑在半空。尚未長大的牧狼像一團絨球那樣随火焰搖晃着,鮮血不斷從它身上淌落,在地上騰起輕煙。
伊蘭眼睛緊緊盯着它,沖蒙戈急吼道:“到這邊來!讓燈光抹掉網的影子!”
然而回應他的只有空氣中的爆裂聲,令人頭痛的嗡鳴和狼群的哀嚎。伊蘭回頭,發現蒙戈不知何時已經提着燈爬上了雪橇。
伊蘭暴怒,喉嚨裏幾乎噴出血來:“蒙戈!”
也許是他的怒吼太過懾人,司祭哆嗦着回頭看了一眼,擡腳重重踹在馴鹿臀上,尖叫道:“走!”
馴鹿受驚,嘶鳴着躍起,帶着銀燈和雪橇頭也不回地奔向了冬道。
失去銀燈,陰影的蛛網再無出口。餘下的只有異常慘烈的搏殺。伊蘭爬起來,忍着劇痛将銀箭一支支射出去,每支都正中目标,龐大的魔物搖搖欲墜,可地上那有如長槍的綠焰也越來越多。
當最後一支銀箭終于穿透了怨火蛛殘破不堪的頭顱時,空氣中有短暫的寂靜。片刻後,頭顱炸開,那魔物沉重的身體轟然而倒。
山風呼嘯,陰影的蛛網消失了,詭異的火焰由綠轉紅,在伊蘭四周哔啵作響,漸漸萎縮。
伊蘭艱難地喘息着,抱住自己受傷的肩膀,在空曠的夜色中緩緩環視周圍。群狼殘缺的屍體落了滿地,沒有一絲生機,只剩紐赫的影子在火焰後搖晃着。死亡籠罩了這裏。
他找到了糖糖。小狼看上去比活着時更小,蒼藍色的眼睛仍然大大地睜着。伊蘭合上它的眼睛,一滴淚落在了它已經失去溫度的皮毛上。
紐赫穿過火焰,一瘸一拐地向他走來。如同從前大戰後的每一次那樣,它低下頭,輕輕舔舐伊蘭的臉。它嘴裏嗆人的煙灰味比之前任何一次都令人難忍。但伊蘭還是緊緊抱住了它。
風的寒意更重了。雪塵随風起落,除此之外,四周再無一絲屬于活物的聲音。
圓月越來越紅,紅得像血,仿佛即将從天空中滴落。而天幕卻越發漆黑,有如深淵。那顆唯一的星星也消失了。不知過了多久,一點黑暗無聲地出現在了血月的邊緣。漸漸地,月亮上出現了黑暗的缺口。
紐赫原本安靜地偎依着伊蘭,這時忽然掙脫出來,喉嚨裏再次發出威懾的低吼。
寂靜中傳來了一陣蹄聲。一只黑山羊從将熄的火焰陰影中緩緩走了出來。
遙遠而詭異的笑聲在黑暗中桀桀作響。
“伊蘭達爾·伊米安……”那聲音像是從它口中發出的,又像是從包圍着伊蘭的黑暗中發出的:“暗之心的祭品啊……契約将在今日履行……”那聲音充滿暧昧的誘惑:“到這裏來,可愛的火焰,明亮的星星,阿斯蒙蒂斯在等你……永恒的歡愉在等你……這是你的命運……”
紐赫撲了上去,然而卻從那只黑山羊的身體中穿了過去。那只是個影子。
影子的魔物逼近伊蘭,長方形的紅色瞳孔貪婪地注視着他:“不要拒絕命運,阿斯蒙蒂斯保證……”
伊蘭抽出獵刀,使出全身的力氣劈了過去。利刃徒勞地劃過影子,影子依然毫無阻礙地籠罩下來。他在陰影深處看到了流涎的巨口,扁平如鏟的牙齒,和無數根像舌頭一樣扭曲着,從巨口中探出的羊角。
它們刺下來。
預想的劇痛與死亡并沒有随之而來。滾熱腥甜的液體灑落,淌進伊蘭的雙唇,柔軟覆蓋了伊蘭的全身。伊蘭在黑暗裏睜着眼睛,雙手觸到了熟悉的溫暖。
“……紐赫?”他顫聲道。
牧狼沒有回答。
世界有短暫的寧靜。
“啊,那個代價,差點忘記了。”黑暗中的聲音帶着惱怒的回聲:“契約……當然,我們都要遵守,暗之心的絕對法則……你支付了太多,所以……只能等下一次……”
僵硬與壓迫感消失了,影子也是。
伊蘭嘶聲道:“紐赫?紐赫!……”
紐赫很慢地跌下來,跌在了伊蘭身邊,雪霧騰起,大地随之輕顫。
牧狼向來安靜如影,輕捷如風。它的身體從來沒有如此沉重有聲。伊蘭撲上去,然而那雙蒼藍色的眼睛已經緊緊閉上了。
原來它就是伊蘭從獻祭儀式逃脫的代價。
伊蘭小心地抱住它,凍僵的手撫摸着它仍然泛着暖意的皮毛,試圖從中感知到牧狼的心跳。他把臉貼在紐赫臉上,懷着一點微弱的希望輕聲道:“紐赫?”
紐赫沒有回答,伊蘭就一遍一遍地問下去。
大地空曠,四野無聲,那一聲聲輕喚對世界來說太小太小了。它們發出又消失,就像一切被吞入暗之心的微塵一樣。世界不存在了,唯有血色的月亮高懸在頭頂,正在一點一點沒入黑暗。
他想起紐赫還是一只小狼的時候。比糖糖要小得多,蜷起來甚至占不滿少年人的手心。它在污穢裏蠕動,卻不發出一點聲音。伊蘭把它小心地抱起來,看見了它蒼藍色的眼睛。那讓人想起天空,但并非晴日的天空——像是暮色之後,又像是黎明之前。
後來它在微光泛起和落下的時刻伴随伊蘭,馳騁在鮮血之上,群魔之間,曠野之中。
直至此刻。
你必須習慣失去,習慣死亡。烏瑟琳師傅曾這樣說過。
伊蘭慢慢直起了身子,注視着紐赫的臉。掌心下的毛皮已經失去了所有的溫度。紐赫再也不會用它漂亮的蒼藍色眼睛安靜地凝視伊蘭,再也不會溫柔地來舔舐伊蘭的臉了。
它是唯一。從最初直到最後。伊蘭明白,他知道紐赫也明白。而今所有的明亮與溫暖都已遠去,只有冰冷的黑暗永遠地包圍着一切。
有些界限絕對不可逾越。烏瑟琳師傅的話在久遠的記憶中回響。否則你的靈魂便會與魔物一樣,與暗之心相連,永遠都無法解脫。不要為了一時的安慰,而陷入永世的黑暗之中。
伊蘭笑了一下,緊接着是淚水淌了下來。
真是笑話。他想。光明才是短暫的,我們從來都在永世的黑暗之中。
他拾起地上的獵刀,毫不猶豫地割開了自己的手腕。
血淌了出來。伊蘭就着那血,在地上瘋狂地塗畫起來。黑暗在他頭頂湧動着,紅色的月亮越來越小,只剩下細細一彎。
周遭所有的火焰都已熄滅。紐赫的身體在黑暗中幾乎有些模糊。不知過了多久,伊蘭脫力地跪倒在地,傷口皮開肉綻,刀痕層疊,幾乎幹涸。
他吃力地舉起刀,不知道第多少次劃了下去,新的血液極緩慢地湧出,他沾在指尖,完成了最後一筆符文。
鮮血構築的符文仿佛餘燼被風拂過,立刻在黑暗中閃爍起了猩紅的微光。伊蘭恍惚在耳畔聽到了來自黑暗的竊笑和低語。
但他沒有停下來。雙掌按向大地,他閉上眼睛,讓意識穿過黑暗,停留在紐赫身邊,血之法陣的中心。
“紐赫……”他全心全意地地呼喊,讓更多的血從自己的靈魂深處湧出,将紐赫毫無光亮,已與塵土無異的軀體包裹住。他從內心深處向那些無法言明真名的黑暗生靈們祈禱,祈求它們告知紐赫靈魂的去處,祈求它們讓自己能和紐赫緊緊連結。
鮮血在黑暗中蠕動和爬行,漸漸扭曲成一條條鎖鏈,伊蘭感覺到那些鎖鏈穿透了自己的心髒,像觸手一樣扭曲着探向虛空。它們不斷延伸着,探向不可知之處。
突然,尖銳的劇痛襲向伊蘭的心髒。年輕的靈魂毫無防備地蜷縮了起來,所有的鎖鏈盡數繃緊。
血的鎖鏈在黑暗中捕捉到了什麽。
伊蘭感到淚水正從靈魂深處湧出,是紐赫,它還沒走遠,他找到了它!它就在那裏!
就在這時,一束極明亮的藍光自黑暗深處出現。它緩緩轉動,光亮所及之處,古老而宏大的法陣自黑暗深處浮現出來。小小的血之法陣立刻被這個龐大的法陣吞沒了,仿佛一枚鑰匙插進了屬于它的鎖孔。一層層符文開始交錯着轉動,整個世界也随之颠倒傾覆。
最後一線紅色的月亮落入了世界下方,伴随着符文轉動的聲音,盡數沒入黑暗之中。
與此同時,在遙遠的聖城,教廷審判塔最深的地下,影之鐐铐無聲搖晃,許許多多血的鎖鏈從虛空中探出,蠕動着充滿了整個空間。在血池深處,一雙蒼藍色的眼睛緩緩睜開了。
在它上方,突然出現的法陣從中心裂開,仿佛一扇門緩緩開啓,光芒短暫地停留了片刻,然後又像一滴水滲入大地那樣消失了。與之同時消失的,還有血池中的一切。
北境無名的林谷之上,山風呼嘯,月亮在夜空中重新一點點出現。岩壁上那個巨大的法陣熄滅了最後的光亮,就如同從未被點燃過那樣。
而雪地之上,空空如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