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沈家
沈家
“雲輕小姐醒了!”林媽見沈雲輕中途睜開了眼,一臉驚喜地叫道,仔細觀察,卻又不像真正清醒的樣子,小人兒神色茫然地眨幾下眼睛,一言不發地再次昏了過去。
這把林媽吓壞了,明明眼見着醒了,怎麽能又暈過去了呢?
她扭過頭喊道:“楚先生,你快看這……”
楚先生站的離得床鋪不遠,他也看見了,此時外面的聲音傳到耳朵裏已經小了很多,料想騷亂也平得差不多了,他去窗邊觀察了幾眼,回來對林媽道:“走吧,咱們現在下去,帶下去找個郎中瞧瞧。”
屋裏屍體看着瘆人,人也不能久留。
林媽扶起沈雲輕,矮下身子,将她放在自己的背上,幸而她身體還算結實,小姑娘不沉,背在身上也能走得動,楚先生帶着幾個人前後照應着,他走在前面開路,幾腳踢開房間裏的屍體,打開了房門。
出房間往右拐就是樓梯,到這就能看見大堂也橫着兩具屍首,下邊一片狼藉。
兩個穿戴盔甲的官兵走進來,合力拖着屍體往外走,屍身上淌出的鮮血浸滿了衣裳,随着他們的動作在地上留下一道長長的血痕。
賬房先生已經從櫃臺下站了出來,臉上還是驚魂未定的模樣,他被吓破了膽,說話也抖着聲氣。
宋征站在他面前詢問劫匪進來打殺人的經過,因為這是留在現場唯一的人,他耐心地聽着,時不時問上幾句,賬房哆哆嗦嗦,斷斷續續地地回答着。
沈家的幾個人下來後,小心地繞過地上的血跡,楚先生揚聲詢問道:“勞駕二位,請醫館在哪個方向,我們需要找個郎中。”
宋征轉頭望去,見一隊人中婦人背着個姑娘,姑娘不知發生了什麽事,細弱的脖子軟軟垂下,在婦人的背上昏迷着一動不動,想必這幾人就是為急着她請郎中。
賬房先生哭喪着臉,伸手指指東邊。
“那邊原來有幾家醫館,誰知道現在還活不活着呀。”
這不是危言聳聽,今天不知多少人受傷,家破人亡,就是再厲害的郎中救人也得在保全自身的情況下。
林媽背着自家小姐,一聽這話眼淚差點沒掉下來,但事情已然如此,無論如何也得去看看,她想,但願雲輕小姐真有佛祖保佑,平平安安地。
正要往外面走,宋征在叫住他們:“等等。”
他低頭将自己腰間的牌子拽下來遞給他們,說道:“我一路過來,見受傷的人确實太多了,恐怕現在去醫館也是人滿為患,你們要是着急,不如拿着我的令牌去城門口,留在那兒的人中有随行的軍醫,也能幫忙診治一二。
這倒好,楚先生接過令牌連聲道謝。
“沒什麽,”宋征溫言道,“你們把這牌子給軍中的人,路上要是遇見受傷的人也盡管讓他們過去,就說是我的命令。”
刀子殺人容易,留下的爛攤子卻還需要人來收拾。
楚先生:“大恩不言謝,不知道小将軍你怎麽稱呼?”
“我姓宋,單名一個征字。”
楚先生抱了抱拳,接着一刻不敢耽擱地帶頭向城門口走去。
眼見人離開了,宋征收回目光,對賬房笑道:“沒事了,你接着剛才的說。”
他除了剛到這裏除匪時鋒芒畢露,其餘善後時間待人一直是溫和耐心的模樣,甚至剛把賬房從下面拉上來時還好心出言先安撫了一會。
賬房咽了咽唾沫,他是被前頭的賊人吓破了膽,但看着面前這個官兵小哥倒是可親,漸漸鎮定下來,接着方才的話頭說了下去。
城門口留着一隊人馬,楚先生拿着令牌過去,說明原委後,很快一個穿着軍衣,戴着方巾的郎中挎着藥箱越衆站了出來。
這人大約五十來歲,面上留着一把山羊胡子,看起來斯斯文文。
林媽找了一塊相對平坦的地方,将沈雲輕小心地放下來,托着她的後背。楚先生帶了兩個人,拿着令牌向隊伍裏其中一個人說了事情的原委。
郎中摸了摸沈雲輕的脈象:“似乎是驚吓過度導致暈厥。”
林媽點頭應是,解釋道:“方才城裏到處殺人,我們小姐長這麽大,還從來沒有見過這種場面,是活活讓吓暈的,中間醒了一次,還沒說話就又暈了過去。”
郎中點點頭,放下手又換另一只手探了探,林媽和楚先生都盯着他的神色瞧,可惜面上什麽也看不出來。
他沉着地緩緩開口道:“靜養便可,如果夫人你實在不放心,我也可以為她施針,效果更快些。”轉身在藥箱裏尋出一卷金針,目光中帶着詢問。
見林媽點頭後,便果斷施針。
一根根細如牛毛的小針娴熟地紮進各個穴位之中,手法快得讓人看不清。
施針過程中,林媽只顧目光心疼地在自己小姐身上轉,楚先生則轉頭望向一旁,他粗略數了數,這兒留下的這些人有二三十人,中間的馬上上拉着一口棺材,衆人休息也将它圍在中間。
這棺材裏的是什麽人,這些軍中之人又為什麽要帶着它呢?
楚先生向這郎中好奇問道:“先生,請問你們是朔州軍嗎?”
郎中撚着金針,全神貫注,手上力道不減,全身上下只有胡子一動一動地答道:“不錯,我們正是朔州軍。”
朔州在虞國境北,朔州軍是是由大将軍宋烨統領的軍隊,一向駐紮在玉鹄關邊界抵禦外敵,卻突然有一小支出現在了這裏。
林媽扶着沈雲輕,盡量讓她靠着自己能舒服些,她不懂這些官場朝廷上的動向,只是感激道:“今日那些賊寇着實是吓人,還要多虧你們的人及時趕來。”
“說來也是巧了,”郎中紮完了針,放下手道。
“本來我們該在上一個鎮子歇息的,但中途有一個人過來不讓我們停下,本來行軍途中什麽時候走什麽時候停,都輪不到外人說話,但她口中說幾時幾刻,什麽地方什麽禍事都清清楚楚,讓人心裏不由得不信。”
“還有這樣的事?”林媽奇道。
“誰說不是,”郎中跟着道,“可你看,我們來到這還真就應驗了。”
搶劫殺人之禍不是說着玩的,換個人或許未必理會,但宋征思慮了一會,還是決定再走一程,就算是假的不過人辛苦一些,若是真的,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是莫大的功德。
林媽在心裏默念阿彌陀佛,還真是佛祖保佑。
口中道:“不知你們這是要往哪去?”
郎中答:“細粱城。”
“我們也是回細粱城,”林媽喜道,“我們是細粱城沈家的人,今天蒙你們大恩救了我們家小姐,将來我回禀老爺夫人,一定不會忘了報答。”
“報答不敢當,”郎中擺手笑道,“也是湊巧趕上了,要謝就謝上天有好生之德。”
林媽道:“上頭要謝,但是真正行善救人的你們也要謝,滴水之恩尚且要湧泉相報,何況這樣救命的人情,老婆子記住了。”
一旁的楚先生也道:“是啊,不知那位給我們令牌的宋小将是誰家子弟?”
“是宋将軍的兒子。”
朔州軍中姓宋的,楚先生猜測:“莫非是……宋烨将軍嗎?”
“不錯,正是。”
宋烨是當今陛下倚重的肱骨之臣,自他接管朔州軍以來,這支軍隊愈發所向披靡,不僅一舉平了多年來橫亘在虞陳兩國邊境的暴亂,更是以其赫赫威名,懾得陳國不敢輕易來犯。
不過他雖是舉國稱贊的英雄,但由于長期帶兵駐紮在邊境,也就是朔州的玉鹄關一帶,至今京中的人極少有能見到他的,就連宋夫人也是深居簡出,十分地低調。早年機緣巧合之下,楚先生曾遠遠見過宋烨一眼,依稀記得是一位高大冷峻、不茍言笑的人,而今天見到的宋将軍唯一的子嗣宋征卻是個面軟和善之人,楚先生想,或許是更像他那位世家出身的娘親?
說話間,沈雲輕再次悠悠轉醒。
這下不像上次一樣,而是終于真正地清醒了,她輕輕眨幾下眼睛,視野清晰後看了看周遭的情況,認出身邊是自己的人。
“林媽,”沈雲輕叫了一聲,判斷眼前的情形,“我們是逃出來了吧?”
她記得那時在客棧裏,先是有人大喊着跑進來叫“救命”“快跑”“有劫匪”什麽的,接着很快就有一群蒙面大漢拿刀沖了進來,當時就見了血,其餘人反應過來驚慌失措地四處奔散,有幾個沈家的人護着自己逃向二樓的房間,還砍死了兩個人尾随進來的賊人,血噴濺地一地都是,接着自己就沒了意識。
現在明顯已經不在客棧了,那就是平安逃出來了吧?
“出來了出來了。”
林媽握着沈雲輕的手,生怕她又像上次那樣再不好了,可不能再暈過去,連聲應道。
“咱們躲在客棧房間裏,除了雲輕小姐你暈過去倒沒別的事,後來是一位宋小将軍帶兵進來救了大家,那些賊人都被抓起來了,雲輕小姐你中間醒過一次,什麽話都沒說就又暈了,當時可真是吓壞我了。”
又介紹道:城裏亂成了一鍋粥還沒收拾好,這位也是他們軍隊裏帶的郎中,方才是他給你施針,你才能這麽快地醒來。”
沈雲輕完全沒有中途醒過的記憶,但現如今已經脫險的事實已經很明顯了,心內十分慶幸與感激。
礙于穴位上還紮着針,不敢擅動,她對郎中點頭謝道:“多謝先生救我。”
“舉手之勞罷了。”
這時又有受傷的人相互攙扶着從城裏走出來,郎中見沈雲輕已經恢複了意識,就着手幫她拔掉金針,而後提着藥箱告辭,走向下一個傷患。
林媽從包袱裏拿出一袋銀子要謝他,他推辭着不肯受,雖不是年輕人,這時腿腳跑得倒快,林媽唏噓着只能做罷。
又歇息了一會,眼見太陽越來越偏西,有人找來了水,林媽喂沈雲輕喝了幾口,然後撫着沈雲輕的頭發詢問她,天色已經到了申時,無論如何也無法在天黑前再到達下一個能住宿的鎮子,是否可以再回去将就一晚,那些賊人都已經悉數被抓了,還照原來的計劃回城歇息,明日一早走可好。
奈何沈雲輕回想起那些血淋淋的場面就有陰影,本就沒有血色的小臉慘白。
她是寧願走夜路回去,也不想再回去住了。
林媽直覺有些不妥,但見沈雲輕那還煞白的小臉,想她從小在寺院裏沒有見過殺生的場面,難免害怕,又是個父母不在身邊的苦孩子,林媽自己也有個女兒,将心比心,沈夫人讓自己來前千叮咛萬囑咐,要是知道消息不一定怎麽心疼。
思及此,咬牙拍板道:
“好,那咱們就連夜往家裏趕,楚先生,勞煩你進城去找找咱們的人,人多些走在路上也安全。”
最後又摸了摸沈雲輕的頭發,好聲好氣道:“好孩子,你別怕,你爹娘都在家等着你呢,快的話明兒一早咱們就能進細粱城了。”
楚先生留下兩個人在這裏照看,帶着其他人重新進城去,情勢危急時走散的沈家人要是沒事,十有八九會回原來的客棧。
還有楚喻,他替沈雲輕去寺廟送東西,陰差陽錯地躲過這一劫,算算腳程也該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