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刀疤,猙獰的舊刀疤,橫貫一刀,觸目驚心,在這具白皙美麗的軀殼上鞭打入磨滅不去的殘缺和遺憾。
震驚之餘唯剩下難以置信,古陵白了一張臉,再不見先前的那點陶醉之意。這道傷疤把他從少年慕艾的情絲中生生剝離,推入刺骨寒意的冰天雪地中。
古陵的愣怔令宮無後的怒意激發至頂峰,只見迎面一道渾厚的掌力以雷霆之勢襲來,那一刻的殺意滅頂卷着誓要把人撕裂為齑粉的壓迫籠罩住他,讓人動彈不得。可悲可笑的是,他十來年生死線上淬煉得來的功力在這驚人一擊之下竟是無從應對。
身體的每一寸仿佛被看不清的絲線牢牢束縛住,只能眼見那道瑰麗的真氣轉瞬及至,印在他放大的瞳孔之內如此耀眼,又是如此的殺意凜凜。
而就在這生死一瞬之時,宮無後又動了,只見一道更為迅捷的氣勁後來居上,打在古陵胸口,卷攜了他沉沉飛出,如同一只斷翅的小鷹,一聲悶響,撞在身後數丈遠的硬牆上。
古陵滾落在地,胸口銳痛,五髒六腑仿佛都被移了位置。而就在這時,那先前的駭人一式在巨響之中打在他斜上方的牆面上,整棟房屋頃刻間劇烈地搖晃,泥沙瓦礫飛雪般下落,整面石牆被硬生生削去厚厚一層,手指寬的龜裂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從那一點向四周蔓延,一直延伸至房梁。
死亡的鬼爪從他頭頂陰測測地飛過,心下驚懼外加那令他撿回一命的氣勁實打實地受了,古陵只覺胸腔中氣血翻湧,真力四竄,未來得及調息便嘔出一口血。
一道紅影飛出,肉眼尚未分辨仔細,胸口一重,呼吸不能,毫不留情的力道差點讓古陵再吐出一口血來。他強撐了一口氣,擡起沉重的眼簾看去,入眼卻是一只玉足。
只見它生得極是秀氣,纖巧玲珑,又軟若無骨,上頭膚色白得近乎透明,如玉般無瑕剔透,只在趾尖露出一點淡淡的粉來,修剪精細的指甲呈半輪明月。
單單這麽一只纖足就足以醉人,可現下的古陵卻沒有這麽好的眼福可以細細欣賞它,這只看似柔弱無力的腳正踩在自己胸口,力道越施越大,仿似要生生踩斷自己的胸骨。
窒息感使得面龐呈現赤紅的充血狀态,眼前越發昏花,他掙紮中抓住那只腳想把它推開,卻只是徒勞。
直到古陵氣若游絲半跨入鬼門之時,才奇跡般地感到胸口千斤重壓徒然一輕,來不及細想因果,他大口大口喘息,那股清冽的空氣鑽入胸腔之中,每一次起伏都帶起鑽心的疼,他還來不及慶幸劫後餘生,就感到對方投來的沁骨目光。
殘破的身軀微不可覺地一個顫栗,可少年人不甘的心緒牽動他望向那個人。
宮無後身上只披了一件大紅的外衣,沒有束好的衣帶使得整件衣衫像是挂在他身上,露出半個渾圓的肩頭和胸前一片白嫩的肌膚。濕漉漉的發被壓在衣料下,濕透了大半的衣衫,輕巧質薄的外衣下腰線身姿半攏半透,欲遮未遮,着實香,豔。
只是他的目光太過冷冽又太過毫無生氣,似乎能在你的心上凍出一個冰窟窿來,古陵在這樣死寂如灰的眼神中忽而生出一股悲痛和憐惜之意來,他張了張口,想要說點什麽卻被一把提起衣襟。
宮無後明麗的臉龐近在咫尺,他一雙冷眸直直看入古陵眼中,像是要在裏面看到些別的影子來:“你在諷刺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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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陵猛搖頭,心想,我怎會諷刺你,這般血淋淋的現實讓我憐你惜你都不夠,只是這番話到了喉頭卻吐不出半個字來。
年少的他還未發覺自己的所思所想早已越過了師徒之間的界限,不複往昔。
宮無後冷笑數聲,面上一派嘲諷之意,他一字一頓,認真地說道:“你——我一個字也不信!”
短短的八個字變成一把鈍刃剜在古陵心上,每一下都是血肉模糊的一塊。
他捂着痛不可抑的胸口咳出一口血沫,攥得發白的手掌挽不回對方心如硬鐵的轉身而去,古陵倒在地上只能這麽眼睜睜看着他毫不在乎地遠離,大紅的外衣回轉間翻起一道孤冷的弧度,宮無後就像一只愈飛愈遠的蝴蝶,若是放他而去,此生便是再無交集。
不甘。
不甘!不甘!!
怎能這般甘願讓他漸行漸遠,那一刻不知是少年人的固執還是自身隐藏的潛能,古陵掙紮着搖搖欲墜的身體踉跄着撲上去,伸手去抓那飛旋的翅膀。
指尖與衣袖翩然擦過,古陵眼中一暗,眼前走馬燈一般閃過曾經的一幕幕。
潑煙臺上晨曦潑灑,煙雲浩瀚之前臨風欲去的宮無後;昏暗光暈,冰冷石案旁握住刀鋒投來複雜一眼的宮無後;絕情樓中,一燈如豆,指縫間那處處深情的宮無後……原來那些算不上多麽美好的記憶,卻都烙上了對方昳麗的身影。
這個人早在不知不覺中深深紮在自己心間,生根發芽,長成參天大樹,若是他就這麽翩然遠去,便是把這棵樹連根拔起,整個心都會變得支離破碎。
一思及此,他便再生出無窮的信念,滑落的手突然一個翻轉,絕境一般地向前奮力一抓——
“撕拉”一聲,扯落一角衣袖,他整個人向前跌去,陰差陽錯地撞在回過身來的宮無後懷裏。
微一皺眉,擡手就要把他推開,就在此時,古陵一伸胳膊拉住對方脖頸,湊上去便吻住他的唇。
少年人拔高的身形仍差了半個頭,他墊了腳毫無章法地僅憑那一閃即逝的沖動與滿腔的真情緊緊貼住宮無後的唇,在上面不停輾轉碾壓。
近在咫尺的青澀臉龐,外洩着滿滿的迷戀,印在眼中,宮無後腦海中短暫的一空,徒然生出一絲隔膜和反感。可面前的這張臉卻逐漸與那張深刻,老謀深算,冷峻莫測的臉重合,他呼吸一滞,待恢複了清明,快準狠便是一腳踢在古陵膝彎處。
猝不及防的一擊幹淨利落,毫不留情,古陵跪倒在地,雙臂被制,脖頸也被扣住。宮無後貼近他臉龐,一直深深望進他眼中,問道:“天下間有師徒女,幹的道理嗎?!”
相同的一句話問出口他就愣住了,唇瓣抖了抖,心下思緒翻騰,一擡眼就見先時還一往無前的少年如同被淋了一盆冷水,眼中再不見那兩團簇簇的火苗,面上也只剩下說道不盡的羞愧。
宮無後一滞,說不上此時是什麽滋味,良久才一聲冷哼,再不留戀一樣甩開古陵,離開了這件破損的屋子。
迷茫與羞赧交織閃現,緊繃的軀體在對方離去後卸了全身力道,古陵向後一仰,躺倒在地,望着頭頂那片破碎的房梁,緩緩閉上了眼,心下悲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