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人道是少年初識愁滋味,欲語還休。
年少的古陵覺得,或許是有只蝴蝶在某個午後撞進了自己的心扉,在裏頭安了巢,時不時地扇動蝶翼,才惹得自己這般古怪。
“你在想什麽!”
宮無後隐含怒意的聲音忽然在耳畔響起,仿若一道清脆的春雷炸響,古陵一個回神,首先入眼的不是對方的面容,而是昆吾的逼人森寒。
半寸,離胸口只有半寸,劍尖一點殷紅。
古陵驚詫之下付之一笑,悠然地以兩指銜挑劍尖,撚起上頭被刺穿的花瓣,道:“是我懈怠,請師尊恕罪。”說罷,那片殘紅被遞至對方面前,零碎地躺在掌心中,別有一種破碎的美。
不知他此舉何意的宮無後微皺眉頭,道:“我演示劍招給你看,你走神不說,還毫無悔改之意,哼!”他抛還昆吾,負氣而去。
古陵長吸一口氣,心想,自己別是病了罷?一念至此,也就絲毫未察覺宮無後離去前本就古怪的神色。他愈發煩悶難言,掌中真力稍凝,那殘紅頃刻間化為齑粉。
昆吾長劍似有餘溫,他輕撫劍身,腦海中掠過誰人身影,指尖幽幽一縷香,恰似溫柔,少年情懷初綻如詩,如癡如醉。
他忽而一個長躍,身形輕盈似燕,昆吾劍氣橫掃,劍音崩鳴,隐隐含哀。
也不知是人多心,還是名劍自有靈氣,不忍這水墨之境再度上演無果的背,德之戀。
劍鳴影響人心,古陵非但沒有平靜反而愈演愈烈,他一劍橫掃,煙塵跌宕,草木皆泣,不遠處,臉盆粗的樹被生生削斷,轟然倒塌,只見一片白影随那樹冠傾斜之勢重重摔落。
塵土彌漫嗆鼻,古陵以袖掩口,待煙塵散盡,才看清一身慘白的涼守宮捂着屁股哎哎痛呼。
“怎麽是你!”
涼守宮顫顫巍巍地站起來,本就滑稽的五官因疼痛更加扭曲變形,他試着挪動步子,不想牽動傷處,立馬令他一陣撕心裂肺,他冷氣連連,糾結了好一會兒,才勉強露出一個笑容,卻比哭還難看:“大……不對不對……那……那……你……也不對……哎……守宮都不知道怎麽稱呼您……丹宮他……”
涼守宮看着瘋瘋癫癫,說話也總是糊裏糊塗,看到他,古陵總會想起那日清晨的“驚鴻”一吓,所以他本不願理睬他,正要擡腳走人,卻聽到“丹宮”二字,立馬問道:“你說我師尊怎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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涼守宮搖搖頭,做了個封口的動作,大意是宮無後不允許他說,古陵心下冷笑,涼守宮這番作為不過是欺他年少,來個欲擒故縱,想到這一點,他更加不願搭理對方。
見此計不成,涼守宮慌了神,他顧不上摔成三瓣的屁股,一個箭步沖上去攔住古陵的去路,道:“別走!別走!”
他攔了路卻好一番忸怩作态,良久才道:“守宮我和您商量件事,背着丹宮,我私下裏稱您為大宗師,您看如何?”
古陵聽罷,心下疑惑更甚,怎麽又是大宗師?
“這是何意?”
涼守宮呵呵怪笑,搖了搖手中大扇,谄媚道:“自然是守宮的一片敬意。”
這話古陵卻是不信,雖然他不明白這個怪人為何頻頻向自己示好,但說出這種拙劣的借口,未免可笑,不得不讓人多想對方是否別有所圖。
涼守宮兩只眼珠子全黏在古陵身上,看得人直發毛,自己還未怎樣,他反而一派羞澀地用扇子遮了大半張臉,讓人着實無語。
古陵臉上終露出不耐神色,卻聽涼守宮訝異道:“大宗師,您臉色不好,不是身體有恙吧?”
心道這人還真是自說自話,自己分明沒有應承他,他倒先叫上口了。
“涼守宮,這稱呼不妥。”
年少的古陵不知道,面對朱砂兩點涼守宮,要麽以上位者絕對的威嚴震懾于他,要麽就是生一張比他厚上幾尺的臉皮。
兩者都不具備的又毫無防範的古陵面對涼守宮突如其來的一個虎撲,驚恐之下差點踩了自己的腳後跟,一把甩開牛皮糖,少年老成的表象再也維持不住,怒道:“你做什麽!”
“守宮給您號脈呀!”
“我沒病!”止不住額頭青筋暴跳,古陵對自己之前聽他閑扯的決定深感後悔。
卻不料,涼守宮恰有其事地故作沉吟道:“您難道沒有覺得近來總是心律不齊,甚至會狂跳不止,還屢屢走神,無法專注。”
“你……”多疑的種子一經發芽便肆無忌憚地循着陰暗盤踞在心房,古陵冷笑,“你知道?”
“當然,此乃重症,若不對症下藥,恐終生沉疴不愈。”
古陵不說信也不說不信,只誘道:“那以守宮看來,我當如何?”
涼守宮笑道:“我正有一卷驅邪納福的畫,您一看就能好個八九分。”
這種明顯诓騙自己的話,古陵一個字也不信,他心下存疑,勢必要一探究竟,便故作着了道的模樣,一臉好奇道:“哦?什麽畫?”
涼守宮眉眼間一派神秘,小心翼翼地從袖中掏出畫卷,慢慢打開,細膩光勻的卷面上一人藍衣,廣袖長裾,銀白發色,不怒自威,繪圖之人畫技超絕,整幅肖像纖毫畢現,惟妙惟肖,仿佛稍有不覺他便會從畫中走出來一般。
好熟悉的衣飾。
疑慮爬上心頭,古陵沉吟,措神中瞥見自己身上新衣,一時心神巨震。
冷窗功名,櫃中舊衫,還有當日種種,一一閃過,最後定格在宮無後姣好冷淡的臉上:
“這衣裳你從何處得來?”
“我更衣的時候宮女說冷窗功名未曾置辦新衣,我便想到寝殿裏的衣櫃中還收着幾套舊衫,也不知是何人的,索性拿來穿了。怎麽?有哪裏不妥嗎?”
“沒。”
當日林中種種,一一再現,古陵有種直覺,自己發覺了師尊宮無後最大的秘密。
他故作鎮定道:“這畫中所繪何人?”
涼守宮似是沒有發覺他的異樣,眉飛色舞道:“這便是我煙都之神——大宗師。”
大宗師?!
不待他再問,涼守宮一聲驚呼,古陵一看頓時大驚。
只見那畫卷之上栩栩如生的人物如同沾了水氣一般,無端地逐漸模糊消匿,那五官衣着糊成一團,仿佛籠罩了一層煙霧,無法辨認。整幅畫變得有了生命,每一絲變化那麽微小,但看在眼中又是那麽觸目驚心。
“本宮的畫!本宮的畫!”涼守宮的痛呼也無法挽回畫卷之上這詭異的演變。
每一點墨跡乾坤挪位,又從一團煙霧逐漸顯形,到得最後,哪裏還有冷峻威嚴,高深莫測的大宗師,赫然只剩一副嶙峋的森森白骨。
古陵和涼守宮除了驚懼再無他想,具是一身冷汗,突然一個激靈。
靜默,落針可聞的靜默。
也不知過了多久,涼守宮故作輕松地讪笑道:“這……這……一定……一定是上官圓缺對本宮……本宮開……開的玩笑……本宮這就……這就找他……他算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