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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斜陽西墜,這座城市的晚高峰開關已被按下。
摩托車疾馳的方向與主車流相反。邵嘉哲要帶她去哪裏,蘇語喬并不知道。
“我們去的地方安不安全?”在機車掀起的獵獵風中,她大聲問邵嘉哲。
負責開車的邵嘉哲哼了一聲:“你的要求會不會太低了點?你是擔心我的安全呢,還是擔心你自己的安全?”
這話怼得蘇語喬一下子不知該如何接。正思索着要不要再接話,忽然聽到引擎的聲音不太對勁。
她驚呼起來:“快靠路邊停車,引擎聲音聽着不對勁!”
邵嘉哲一聽,趕緊将車停到路邊。
兩人一下車就發現了問題,機車底部竟蹿起了一個小火苗。
蘇語喬眼疾手快地打開尾箱,飛快地把邵嘉哲的東西全部掏了出來。
“離遠點!”邵嘉哲扯着蘇語喬的胳膊閃身離開,聲音變得冷冽,眉宇間也染上薄怒,“去找個滅火器!”
“走。”蘇語喬颔首,邊走邊把剛才搶救出來的東西塞到邵嘉哲懷裏,“你的東西拿好。”
“你不要命了?這些都是身外物!”邵嘉哲氣不打一處來地一把接過,捉着蘇語喬的手也沒有松開,恨恨地嘟囔着,“沒長腦子?”
蘇語喬火急火燎地正要去旁邊借滅火器,聽到這話,不悅地甩着手臂企圖掙脫。
她冷聲道:“別礙手礙腳,我去借滅火器。”
但邵嘉哲卻沒有讓她掙開,也加快了腳程。兩人一起跑進了路邊的小賣部。
“老板,有滅火器嗎?摩托車在外面着火了!”蘇語喬朝收銀臺裏的中年女人喊道。
“有有有。”女人連忙從牆角搬出一個滅火器。
邵嘉哲把手上的東西又重新塞到蘇語喬懷裏,搶先一步抄起了滅火器。“在這裏等着!”說完,他頭也不回地往外走。
蘇語喬當然沒有聽他的,轉身跟了出去。
邵嘉哲身高腿長,很快就回到事故發生地。他拔開軟管和插銷,擡起滅火器,給蘇語喬的車來了個“透心涼”。
他回頭看到蘇語喬在一旁,火氣又“噌”地升了起來:“能聽點話嗎?”
摩托車着火的情況,蘇語喬也曾遇到過一次,鑒于她平時比較倒黴,在爸媽強烈要求下,她給摩托車買了不少保險。剛才停車時她還很鎮定,但被邵嘉哲莫名其妙地吼了之後,她卻無法淡定了。
摩托車底部的火苗已被澆滅,但她心裏的火卻止不住地蔓延開來。
“拿好你的東西。”蘇語喬再次把邵嘉哲的東西扔回給他,按捺住怒火走了過去。
她彎腰拎起滅火器,打算搶先一步拿去歸還。
邵嘉哲唇線拉直,重新背上了他的包,卻任憑那袋零食散落一地。他的聲音沉了下去:“你別動。”
蘇語喬沒有理他,提着滅火器就要往回走,邵嘉哲卻一把搶了過來。
此時,蘇語喬對這男人莫名其妙又霸道的舉動已是忍無可忍。
一記曲腿前踢飛了出來。但還沒有來得及發全力,膝蓋就被邵嘉哲用手掌抵住了。
蘇語喬心下一驚,他的手勁竟然如此驚人,尋常人這樣一抵,八成震出個手掌骨裂來。
邵嘉哲不僅抵擋住了蘇語喬腿部的進攻,另一只手也早已放下滅火器,一把托住了蘇語喬的後脖頸。
蘇語喬氣得又要給他一掌。沒想到這一掌還是被他化掉了。
“你……”蘇語喬怒火攻心,還要再來一個飛踢。
邵嘉哲卻一擡手,一把将她緊緊地攏到了自己的懷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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屬于男人的氣息劈頭蓋臉地強勢襲來,原本清淡的薄荷松香在剎那間濃郁到令人心顫。
男人胸腔裏如鼓搗般的心跳聲,隔着薄薄的衣物傳了過來。
蘇語喬的大腦也在忽然之間宕了機。反應過來時,她七竅生煙地狠狠踩了邵嘉哲一腳。在兩人拉開一臂距離時,竟下意識一掌扇到了他的臉上。
邵嘉哲的身體以微小的幅度躬了躬,卻一聲未出。
蘇語喬失神地擡起眼,看到了邵嘉哲眸中的震驚和意外。他嘴角的一點鮮紅,在那張冷白的臉上尤顯得觸目驚心。
蘇語喬這一巴掌,一點都不輕。
慌亂、震驚、錯愕、茫然、心悸……
難以形容的複雜情緒像網一樣把蘇語喬纏了起來。
她失魂落魄地拔腿就跑,剛才的混亂已經遠超出她的理解能力和接受程度了。
平生第一次,如此狼狽地落荒而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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跑了好一會,蘇語喬的腦子才漸漸清醒過來。她環顧四周,這是哪裏?
記起剛才機車停靠的地方是片城中村。
蘇語喬此時置身于一片荒蕪之地。路燈灰暗,道路凹凸不平。
旁邊的矮樓沒有亮燈,有的門前寫着個大大“拆”字,有的已經被拆了屋頂。四周散發着垃圾堆的黴味,除了她,一個人影都沒有。
她屏住呼吸,打算開個手機地圖導航,卻聽到身後傳來幾個男人的說笑聲。
回過頭時,三個臂上畫着紋身的男人已徑直朝她走了過來。其中兩個,手裏還掄着啤酒瓶。
“小美女,怎麽一個人在這裏?”光頭壯漢擦了擦嘴角的口水。
“你要去哪裏?大哥帶你去。”叼着煙的那個吐了口煙,皮笑肉不笑地笑了起來。
還有個沒說話的矮個子男人站在陰影中。
很快,三個男人就将她團團圍住了。
“哥哥,我想喝酒。”蘇語喬脆生生的聲音格外清晰悅耳,她指了指矮個子男人手上的酒瓶。
男人一愣,真的把酒瓶遞了過來。
蘇語喬笑着接過: “謝謝哥哥。”
“喝呀!”光頭吹着口哨興奮地說。
蘇語喬攥緊了瓶頸,“哐”地一聲把酒瓶砸到地面上,啤酒瓶身變成了尖利的武器。
“我喝完了。”蘇語喬冷冷道。
三個男人都沒有動彈,卻不約而同地笑了起來。
光頭從褲兜裏掏出了把折柄匕首:“乖一點。”
蘇語喬心想,剛才也是失算了,從機車尾箱搶救邵嘉哲的那些東西時,怎麽就不記得把自己的防身匕首帶出來了呢?明明那正是為了謹防車壞在哪個荒郊野嶺才準備的。
她不再說話,快速地給“邵嘉珩”發了個實時位置共享。
見她拿出了手機,一個男人冷笑着說:“報警沒用,警察不會來的。”
三個男人越走越近。
蘇語喬深吸了口氣,瞄準了那個手上既沒有啤酒瓶也沒有匕首的矮個子男人,一腳踢到其下腹,便朝他的方向沖了出去,一路狂奔。
她想了三個計劃。如果好運跑到有人的地方,她就大聲呼救。如果跑到路況複雜的地方,她就躲起來。最壞打算就是抄起武器正面剛。
但無論哪種情況,如果她的救兵能及時趕到,形勢一定會好轉。
奇怪的是,即便和邵嘉哲的關系可能會因為剛才的事而再次惡化,但她此刻卻無來由地相信:他會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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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語喬的運氣向來比較背,跑着跑着,竟跑進了一個看似廢舊回收站的死胡同裏。
這意味着她不得不拿出魚死網破的決心,跟這幾個男人來一場正面的搏鬥。
到了緊要關頭,她反而一點都不慌也不怕了。
生死搏鬥的噩夢都做了多少年了,天天都在演練,她現在也有七成把握能打贏。
蘇語喬撿起地面上的廢舊垃圾,狠狠地往追兵身上砸。拿着匕首的光頭一邊躲閃,一邊喘着氣朝她走了過來。
她握緊啤酒瓶,深呼吸,準備正面迎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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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黑風高,周圍一片死寂,連狗吠聲都沒有。
蘇語喬攥着酒瓶的指節已經使出了全力。
就在這個時候,兩記響亮的撞擊聲從光頭身後傳來,還伴随着兩個男人的慘叫。
來者來勢洶洶,手上亮出一根長棍。
說時遲那時快,長棍已直直朝光頭劈了過來。
真的是她的救兵!
昏暗的光線下,男人的表情完全隐沒于黑暗中,只能聽到他鼻腔中深重的呼吸。只一擊,光頭的刀就被打掉了。
蘇語喬見狀,立刻貓腰向前,敏捷地撈起了那把匕首。
剛剛挨了打的兩個男人正打算從身後包抄邵嘉哲,她連忙将手上的啤酒瓶扔了出去,正中個兒高男人的額頭。
邵嘉哲因手持長棍一次掃倆,外加拳腳相加,三個男人漸漸敗下陣來。暗夜之中,他一言不發,身手格外矯健有力,即便一對三也游刃有餘。
每每有人想往蘇語喬這邊移動,他總能眼疾手快地制止對方的抽身。仿佛有他在,就有了一種令人心安的力量。
蘇語喬把位置發給了何佳,發過去一個語音:“十萬火急,快叫警察來救人。”
不多時,兩個帶着紅袖章的治安巡查人員跑了過來。邵嘉哲呼喊道:“來幫忙!”
這兩人響應速度很快,似乎和他認識,看來是他趕過來前找好的救兵。
最後,三個男人分別被制服。
一身酒氣的光頭暴躁地嚷着:“我上頭有人,你們搞不了我!”
“全程都錄音錄像了,而且還有人證。如果你想,我們還可以法庭上見。”蘇語喬揚了揚手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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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過多久,警車就趕到了現場。蘇語喬和邵嘉哲都去局裏配合做了筆錄。
公安機關認定蘇語喬一方屬于正當防衛,光頭一行被罰款并處以了行政拘留。
保險公司的人也來了,跟進了蘇語喬摩托車事故的理賠流程。
何佳打來電話詢問處理結果,蘇語喬同步了這邊的情況。等各種善後工作消停下來時,這會兒已經是晚上十點半。
“蘇語喬。”在警察局門口,邵嘉哲給她遞去一瓶水,“要不要去醫院檢查?”
自他出現一直到剛才,邵嘉哲和蘇語喬都沒有單獨說過話。現在他們終于有了獨處的時間。
“我哪裏都沒有受傷。”蘇語喬淡淡道,“你呢?有哪裏受傷嗎?”
“我也沒有。”邵嘉哲頓了頓,又指着嘴角說道,“除了這裏。”
想起今天邵嘉哲挨了自己一巴掌,又想起那一掌發生的情景,蘇語喬只覺得臉熱。
“還好你通知了我。”邵嘉哲音色暗啞。
“雖然最後還是麻煩你來救我,不過我沒打算謝你。”蘇語喬咬了咬唇。
“你不用謝我,我應該道歉。”邵嘉哲說話時睫毛也在扇動,不知為何,明明是始作俑者,這表情卻給人委屈巴巴的感覺。
“我确實挺沒腦子的。”蘇語喬嘆了口氣,自嘲起來,“跑了就沒法聽你解釋了。說吧,你那時是怎麽想的?”
“蘇語喬。”
蘇語喬擡眸,看到邵嘉哲正低頭看着她。那原本黑白分明的眼睛裏,平日澄澈的眼白中此時布滿紅血絲。
“你就沒點安全意識嗎?為什麽要去搶救我那破包?事出意外,就算燒成灰我也不會怪你。你就這麽怕欠我人情?”
見蘇語喬沒有作聲,邵嘉哲繼續說:“你在我這裏,什麽人情都可以不還……我這裏的人情,要多少有多少,拿走就是了。”
他的眉眼裏不知何時褪去了倨傲,只剩下小心翼翼,語氣也是無可奈何。
“以前我表現出的所有小心眼,都是逗你的。所以,你現在知道那是為什麽了嗎?”
“我知道了。”蘇語喬的神情沒有太大波動,大而圓的眼睛卻有點放空,“那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