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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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還在嘩嘩地下個不停，企圖将這個世界的節奏澆慢，讓身處其中的人們不得不放緩匆忙的步伐。
悶悶的天氣，陰沉的天空，催眠曲般的雨聲，讓人昏昏欲睡。
隔天早上，邵嘉哲又聽到了蘇語喬專屬的敲門聲。
慢悠悠地敞開門，邵嘉哲耷拉着眼角，樣子極其不羁。
他望出去的目光閑散又疏離：“謝謝學姐關心，我燒已經退了，按時吃藥就好，今天就不去挂水了。”
再見到蘇語喬時，他心裏有點說不上來的複雜。
他邵嘉哲居然被個小姑娘“罩”了！此生之恥又添了一項！尤其是昨天他在醫院口口聲聲說“我不睡”，卻在打吊瓶時睡過去之後。
昨天蘇語喬叫醒他時，第三個輸液袋已經摘掉。他摸了摸額頭，不知何時被貼上了個降溫貼。
邵嘉哲總覺得蘇語喬後來看他的神情有點微妙。他懷疑自己那時的樣子狼狽到不堪入目。
她把他送回家的那段路，他索性不搭理她。那口悶氣到今天都沒排出去。沒想到她今天還來？！
“你确定？”蘇語喬也用同款目光回視他，目光閑散又疏離。
“學姐，說實在話，你的熱情讓我有點困擾。”邵嘉哲擡起手，想着一邊搪塞一邊順勢關門，卻見蘇曉智從蘇語喬旁側探出了頭。
邵嘉哲企圖關門的手頓在半空中。
“珩哥，比起我姐，我更擔心你！醫生不是說打三天點滴後還要複查嗎？我姐打車去公司，順路送送你。你不去，我心裏過意不去……”蘇曉智的話像鞭炮似的在他耳邊噼裏啪啦地響。
蘇語喬睨了邵嘉哲一眼，又靠上了他房門的門框，沒好氣地說：“放心，今天只送你去醫院，沒空全程陪你。動作快點，出租車已經到了。”
“我姐也不是什麽洪水猛獸。雖然不太會照顧人，但出心是好的。珩哥，你就将就将就。”蘇曉智勸道。
“小鬼，你可閉嘴吧你。”蘇語喬敲了一記他的後腦勺。
“……”
邵嘉哲無奈地把手放下。難道這兩姐弟沒點眼力見？他不想被人“照顧”的态度，不是已經寫在臉上了嗎？
他轉身進屋，背上只寫着大大的“無語”二字。
見邵嘉哲換衣服去了，蘇曉智便先去補習班。
蘇語喬剛才出門前在家裏拍了一段視頻，等邵嘉哲的時候，她開始檢查拍攝完的原始素材。
邵嘉哲很快換下居家服，穿上了搬家那日蘇語喬見過的運動套裝。他戴好醫用口罩，又随手遞給蘇語喬一個。
“我待會要在電梯上補拍幾個鏡頭。”蘇語喬接過口罩揣進兜裏，“不介意吧？”
她這期拍攝的是雨季工裝風的穿搭。她想通過這期視頻傳達不要因為壞天氣影響心情的主題，穿搭的小心思也可以讓情緒重新昂揚起來。
裁剪利落的卡其色短款風衣，內搭米白色字母T恤，淺棕色的休閑工裝褲褲腳挽起，腳上是白色帆布鞋，帶着酷帥的男孩子氣。挺拔的身姿又添了幾分氣場。
“放心，我只會靠邊站。”邵嘉哲口罩之下的半張臉似乎帶着戲谑。
蘇語喬在心裏冷哼道，這人還學她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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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租車上，又是一路無言。
蘇語喬用手機處理着工作，見縫插針點開了何佳剛發來的信息。
本想點擊語音轉文字，卻不慎把聲音外放了出來：“喬喬，明天周六，早上有個聯誼的局，兩男兩女三缺一！一定要來啊！”
我去！何佳到底是什麽回事，就不能像平時一樣好好說話嗎？為什麽聲調和音量都擡高了八百度？！
蘇語喬被這外放的聲音吓了一大跳，頂着發麻的天靈蓋，狂戳着屏幕退出了微信。
然而，提着的那口氣還沒呼出，就聽到了一個仿佛在看她熱鬧的聲音：“不社恐了？”
“……”
蘇語喬側過臉去，在心裏飛快罵了百八十遍後緩緩開口：“難道說，你希望明天姐姐還陪着你？”
說這話時，長長的睫毛随着眼睛的眨動扇了扇。
“……”
出租車司機從後視鏡裏看到，後排戴着口罩的女人雙眸如盈盈秋水，顧盼生姿，話音落後似乎還在對身邊的男人眉目傳情。
但男人的神情卻令人費解。
口罩遮住了男人的大半邊臉，他瞪着一雙犀利的眼睛，看上去極不好惹。但與此同時，男人的耳根卻紅得醒目，生生将那淩人的氣勢削弱了半截。
邵嘉哲忽然發現，蘇語喬的學習能力很強。
她究竟學的誰，答案不言而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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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氣預報預測，持續數天的陰雨天将在周六這天結束。
蘇語喬拉開窗簾的時候，天空中還飄着綿綿細雨，依然是烏雲壓頂，看不出任何停雨的跡象。
她心裏七上八下的，胸口也好似被烏雲壓着一般，有些喘不過氣來。
早飯過後，蘇曉智上補習班去了。蘇語喬鄭重其事地打開了化妝盒。
從昨天到今天，何佳已經叮囑了将近十遍，因為是二對二，今天蘇語喬一定要去，不然這聯誼局沒法整了。
蘇語喬應下了。
本來今天早上她也沒有其他安排，只有下午計劃去探望蘇秉傑。
而“邵嘉珩”那貨已經吊了兩天針，鑒于他前兩天龜毛的表現，最後一天她決定讓他自生自滅。況且路線不同，蘇語喬也不打算再大發慈悲送他去醫院。
服帖地抹上粉底，細細勾了眼線，平時很少用到的高光眼影也蘸了蘸。
“啪”。給櫻桃紅色的唇蜜蓋上蓋，大功告成。
蘇語喬看了看鏡中的妝容，這是從何佳發來的美妝視頻裏學來的。但越看就越覺得這妝容對她來說似乎過分妖豔了。
何佳也是用心良苦，如果蘇語喬聯誼時全程都不說話，那就只能靠臉來“說話”了。可蘇語喬心裏始終沒底，畢竟這是她有生以來第一次相親。
蘇語喬看着鏡子裏陌生的面容，甚至開始質疑自己那天頭腦發熱的初衷了。現在想想，她其實也沒那麽着急想要解決個人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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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語喬正在動搖。敲門聲突然傳來。
門外的快遞小哥扯着嗓子喊了一嘴：“1501、1502，有快遞。”
蘇語喬給心中的掙紮按下暫停鍵，快速起身開門，卻猝不及防地撞上了一道玩味的視線。
“學姐待會要去哪裏？”邵嘉哲拾起地上的快遞盒，視線極其光明正大地在她臉上停留。
跟前兩日相比，他的精神看上去好了不少，唇上也有了淡粉的血色，嘴角噙着戲谑。
明知故問。
然而，也就在那一剎那，蘇語喬心裏繃着的那根弦“咣”地一聲斷裂了。
緊張和不安徹底瓦解。退堂鼓也在此刻一錘定音。單是“邵嘉珩”的眼神她就招架不住，何況要面對其他陌生男人？
當然是，不去了！
為了應對何佳的興師問罪，眼下急需一個擋箭牌。
蘇語喬快速向前一步，一把撐住了邵嘉哲的房門：“走吧，上醫院去。”
見蘇語喬忽然間霸氣外露，邵嘉哲怔住。他一臉難以置信，不自覺地往前走了一步，躬下身來，雙眼與蘇語喬平視，眉目間彌漫着狐疑：“你真去醫院？”
“嗯。”蘇語喬颔首。
蘇語喬的神色無比真誠。她今天的眼妝楚楚動人，閃爍的高光眼影添了幾許勾人的韻味。乍看還真有些含情脈脈的氛圍感。
若不清楚前因後果，很可能會信了她說的是真話。
邵嘉哲怔了半秒，嗤笑一聲：“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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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嘉哲穿了件白T和淺藍牛仔褲，整個人是清爽幹淨的樣子。
蘇語喬只一眼就認出了那件T恤。TOO的新品，她挑的。意外的合身。
出租車上，邵嘉哲将手肘支在車門沿上，沒正形地坐着。他問蘇語喬：“聯誼不是在今早嗎？真不去了？”
又是明知故問。蘇語喬當作沒聽見。
蘇語喬給何佳發去微信：“佳佳，我現在得去趟醫院，今天恐怕不能赴約了。”
何佳：“沒事吧？”
蘇語喬：“我沒事，送鄰居去醫院。”
何佳：“鄰居？？？”
蘇語喬：“沒騙你。”
何佳：“什麽鄰居這麽矜貴，需要你這社恐來送？”
蘇語喬：“……你明天不是要來我新家這邊嗎？自己看吧。”
何佳：“喬喬，說實話，你這是臨陣脫逃吧？！”
蘇語喬發去一個冒冷汗的表情，不置可否。
她仿佛能聽見何佳在電話那頭大飙髒話。要不，她明天還是請何佳吃頓大餐賠罪吧！
蘇語喬放下手機，身子往後背一靠，抱着雙臂閉上了眼。
邵嘉哲把目光轉向窗外，好像也沒打算等蘇語喬回應。
盡管和這家夥相處時，蘇語喬總被他激到，但跟聯誼比起來，她反倒覺得現在這樣更自在。
因為她和“邵嘉珩”之間沒什麽好聊的，自然不會去試探對方的隐私邊界。這種距離感，反而能讓蘇語喬卸下心防。
蘇語喬自己也感到不可思議，難道是因為夢的關系，她對他的帶毒體質已經免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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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租車空間逼仄，蘇語喬沉默不語。
但此時無聲勝有聲。幽幽渺渺襲來的冷調香氣，讓邵嘉哲不禁屏息。
“Mimosa。”邵嘉哲脫口而出，語氣溫吞，尾音極輕。
蘇語喬的眼睫顫了顫。
Mimosa，含蓄草，東亞島國的小衆香水品牌。
他居然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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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到醫院的時候，蘇語喬睜開了眼睛，問邵嘉哲是否已經吃過早飯：“沒吃的話，要不要去上次那家？”
“都行。”邵嘉哲似是随意一答。
店裏人不少，他們找了個角落坐下。
吃了一會兒，老板娘和顏悅色地過來打招呼。
她熱情地對蘇語喬說：“你來了呀！我昨天還問了你男朋友你還會不會來呢。”
蘇語喬剛擡起的筷子僵在半空中。老板娘沒認錯人吧？她在說什麽？
見蘇語喬一臉問號，老板娘又說：“姑娘你是不是模糊姐？這位是你男朋友吧？昨天他來我們這了。”
老板娘臉上堆滿笑容：“我就是想确認下，網紅是不是來過我們這。”
老板娘的音量不小，只感覺有意味不明的目光從四面八方投射過來。
蘇語喬和邵嘉哲面面相觑，頗有默契地同時答道：“不是。”
“姑娘你長得可真像那網紅小姐姐，男朋友的顏值也可以做網紅了。”老板娘也不覺尴尬，更加熱情地招呼着，“以後常來啊。”
蘇語喬和邵嘉哲都沒再說話，心照不宣地把早餐吃完便快速撤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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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已肉眼可見地越下越小，落在傘上的聲響越來越輕，也讓尴尬不斷發酵。
兩人各自撐傘，一言不發地并肩走了會兒，終于有人忍不住開了口：“你昨天也去那裏了？” / “你還要去醫院？”
蘇語喬和邵嘉哲幾乎是同時出聲。
視線撞到了一起。
蘇語喬沒好氣地繼續追問：“昨天你怎麽不否認？”
邵嘉哲一臉無奈：“沒想到你還挺紅？”随即嘆了口氣：“誰又想跟陌生人較真呢？”
“怕我連累你，不敢跟我上醫院了？”蘇語喬也不顧及他故作為難的神色，篤定道，“口罩我戴好了，以後我也不會去那家店了。”
邵嘉哲沒發表任何意見，也把口罩扯了上去。
很快他們就走到醫院門口。
蘇語喬腳步微頓，默默掏出手機，找到相機應用，在醫院大門口拍了張照片。進了醫院，她又偷偷朝排號的人群拍了幾張。
在排隊的間隙，蘇語喬跟何佳發去照片：“我現在就在這兒，人山人海的，真趕不上聯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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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護士給邵嘉哲紮了針，格外關照地幫他推着移動輸液架，專程給他找了個座。
蘇語喬雖是陪人來吊針，卻始終保持着兩米開外的距離。說是來陪診的，乍一看也過于不敬業。
“請問，這兒有人嗎？”一個含羞帶怯的女生指着邵嘉哲身邊的空位問道，看上去是來陪診的。
邵嘉哲沒有回答，他朝蘇語喬招招手：“來。”
“……”
蘇語喬也是無奈，這人也太小氣了，座位又不是專屬的。妹子不過是出于禮貌問一嘴就真不讓人坐了？蘇語喬壓根不想坐。
場面有些難堪，蘇語喬走過去，打算跟女生說“你坐吧”，話還沒出口，手腕忽然被邵嘉哲扣上。
“你坐這。”他把蘇語喬扯到自己身邊的座位上坐下，然後迅速站了起來，對面前的女生說道，“來這坐吧。”
妹子紅着臉連連道謝，坐到了邵嘉哲剛才坐着的位置上。蘇語喬注意到，這座位正挨着妹子陪診的老人。
蘇語喬被邵嘉哲剛才的動作吓了一跳，他的力氣大得有些驚人，她甚至來不及“防守”。
她擡起眼，想問邵嘉哲怎麽回事，卻被他搶了話：“我坐累了，想站會。你幫占着位置。”
邵嘉哲是整個輸液室裏唯一一位站着輸液的病人。
蘇語喬還想據理力争，只見邵嘉哲用食指在口罩前比了個“噓”的手勢。不知何時，他已在耳上塞了個無線藍牙耳機。
“Please go on……”他在開遠程電話會。
邵嘉哲的英文發音地道流利。周遭嘈雜，他刻意壓低了音調，嗓音裏竟有着醇厚的磁性，偶爾咳嗽兩聲也不顯得突兀。
蘇語喬不經意地聽了一耳朵，他在和人讨論的是機器人的機械臂算法精度的問題，充斥着大量的專業詞彙。
雖然她沒有參會，但光聽這邊的聲響，就能察覺到主導這場會的人是她面前的這個男人。他的發音讓蘇語喬聯想到國外紀錄片中的旁白，舒緩中蘊含着內斂的起伏，透着矜貴和優雅。
既然他已經做別的事去了，蘇語喬也不打算浪費時間，開始在手機上工作起來。
邵嘉哲偶爾低頭，看到正在手機上寫文案的蘇語喬。
她時而眉頭緊蹙，時而又舒展開來，卷翹濃密的睫毛微微顫動，神情無比專注。
他似乎能看到學生時代蘇語喬學習的模樣，大概也是這副認真嚴肅的樣子。明明就是個乖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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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不覺中，輸液瓶裏的透明液體已空了一半。蘇語喬揚起臉，看到邵嘉哲還在電話會中。
口罩無法遮擋他高挺的鼻梁和清俊的眉眼。男人的目光幽遂地投向遠處，專注的神情竟給人一種氣度斐然之感。因身型英挺，在烏泱泱的輸液大廳裏更是鶴立雞群般的存在。
蘇語喬時常會忘記“邵嘉珩”作為學霸和高材生的身份。
這種“別人家的孩子”，按照正常的故事腳本發展，往往會随着年歲漸長，最後成為衆人眼中高山仰止般的存在。
更多的時候，她會本能地把他标記為蘇曉智奇怪的“哥倆好”，以及，有些神秘的鄰居。
也許是親身領略過他出其不意的“毒舌”和變幻多端的态度，蘇語喬隐隐覺得，他大概有多副面孔。
反正她看不懂 ，也沒功夫去探索，面上做個萍水相逢的泛泛之交也就差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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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語喬站了起來，在邵嘉哲聽會的間隙，輕輕捉了把他的手臂，眼神示意他坐下。
手臂猝不及防地被蘇語喬觸碰到，邵嘉哲不由得後脊一僵，忙把視線收回。
意外撞上蘇語喬琥珀色的眸子，有幾秒的時間，他徹底分心。
邵嘉哲心想，也許那是因為今天她的眼睛被細細描畫過，與平時輕描淡寫的妝容不太一樣。
邵嘉哲沒有采納蘇語喬的提議，輕輕地搖了搖頭，不置一言。
場面變得僵持，就像一場無聲的拔河比賽，雙方都緊緊地抓住繩子，誰也不肯退讓。
蘇語喬好像已經習慣了。如果可以，“邵嘉珩”一定會拒絕她的好意。她的好意，對他來說本就可有可無。
見他沒打算坐下，蘇語喬正好看到有位陪診的老大爺正步履蹒跚地到處找座位，便鼓起勇氣招呼他過來坐。
邵嘉哲和蘇語喬都自覺地靠邊站。因為來往的人不少，他倆一度挨得很近。
邵嘉哲的會議還在進行。蘇語喬也沒有和他說話的想法，她低下頭，順手點開了蜜秘APP。
沸騰知了：“你知道嗎？我今天用了Mimosa。”
就在這個時候，邵嘉哲忽然側身垂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