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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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鄰居一起圍觀女網紅直播間,擱在以前,對于邵嘉哲來說,做出這種事就是降智行為。
如果現在還是邵嘉哲的身份,打死他都不會承認。
“嘉珩,我記起來了,那個宋總是不是你的朋友?”徐岚好像想到了什麽,邊看着蘇語喬和宋辭在直播間裏擡杠,邊問邵嘉哲。
“對,TOO這個品牌是他們家旗下的。”邵嘉哲已經吃畢,放下筷子,喝了口酸奶。
徐岚撇撇嘴:“宋總這人不行啊,怎麽能設計這種賭局?萬一喬喬輸了怎麽辦?豈不是破壞了她的人設?”
蘇曉智嗤笑道:“媽,你也太天真了吧?你以為老姐會讓自己輸?她既然敢賭,肯定留有後手。比如讓何佳姐下個大單湊數,等直播結束了再退款。”
看到徐岚面露憂色,邵嘉哲微微一笑,也安慰道:“賭局既然能成,宋辭肯定有保底的承諾,不然模糊姐怎麽會同意?”
徐岚恍然大悟:“原來他們在直播間裏看着熟絡,也是演的。”
“直播肯定有腳本,所以我才不愛看。誰能想到,我姐只穿褲子的癖好,現在反倒變成了IP的标簽。”蘇曉智又随口問邵嘉珩,“珩哥,你不覺得我姐挺怪的嗎?”
“人只能做自己。”邵嘉哲回答。
徐岚欣慰地颔首:“曉智,你看看嘉珩這情商,你如果能學個皮毛,以後挨揍也就少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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淩晨兩點,模糊文化的辦公室裏,宋辭給全體工作人員點了個雙層冰淇淋蛋糕,慶祝真實成交額突破了200萬元。
戰績頗佳又有深夜驚喜,姑娘們激動得叽叽喳喳。
柴媛雙手拉着蘇語喬的手,眉飛色舞:“今天銷售額又創了新高,拔絲蘑菇的潛力還很大啊。喬喬好樣的!”
“這是大家一起努力的結果。”蘇語喬跟團隊的每個人都虛抱了抱。
這天直播接近尾聲時,宋辭真穿了條超短裙,只不過裏面還套着牛仔褲,不倫不類。他和粉絲嬉笑怒罵,硬是沒把長褲脫掉。這人如果做搞笑主播,應該也能收獲不少粉絲。
下播以後,蘇語喬還屢屢撞見宋辭的目光追着自己,她決心下逐客令。
她對宋辭客套道:“宋總今天的策劃,讓我學習到了很多,希望以後合作愉快。宋總早點休息。”
“那一起走,路上再交流交流?”宋辭明目張膽。
周圍姑娘們一陣起哄。柴媛催他們快走:“你們先走,這裏我們收拾。”
蘇語喬雖無奈,但也不想掃興,便和宋辭一起下樓。宋辭堅持打車送她回去,他正好知道地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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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雨連綿不絕,覆在車窗玻璃上的雨點斑斑駁駁。透過車窗,飛馳而過的光影折射出城市夜間的光怪陸離。
蘇語喬真心覺得跟宋辭沒什麽可聊的,她不習慣和異性獨處,好在前排還有個司機。
宋辭主動開了口:“沒想到你會答應這個策劃。”
蘇語喬懶懶回答:“誰會跟錢過不去?”
“看在錢的份上,原諒我上次的魯莽?”宋辭笑道。
“我是那麽小氣的人嗎?”蘇語喬睨他一眼,“而且我知道我不會輸。”
“既然不小氣,能不能加個微信?”宋辭語氣有些玩味。
蘇語喬打了個寒顫,她受不了這種暧.昧。
等了數秒,沒等到蘇語喬的回應,宋辭嗤了一聲:“又是因為社恐?”
蘇語喬反問:“你不信?”
宋辭無奈地聳聳肩:“那好吧。”
“我加你,你二維碼呢?”蘇語喬面無表情地掏出手機。
蘇語喬的反應讓宋辭深感意外,竟受寵若驚地雙手捧着手機說了聲“謝謝”。
看到宋辭神情的波動,蘇語喬也有些詫異,自己平時表現得到底是有多不好惹?
“邵嘉珩”的臉在蘇語喬腦海中一閃而過。正所謂“不是冤家不聚頭”,還真印證了徐岚那句“擡頭不見低頭見,與人為善,日後好相處”的諄諄教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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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續兩晚的直播耗費了不少體力,蘇語喬決定次日在家辦公。
一覺醒來已是早上十點。
蘇語喬懶懶地側卧在床上,擡手把窗簾拉開一條縫。窗外的天空灰蒙蒙的,烏雲抱團,雨一陣大一陣小地下着。
把收回的手枕在臉下,她暗暗在心裏記了一筆:又是沒做噩夢的一晚。
在發現了不做噩夢的規律之後,蘇語喬從最早的難以置信變成了現在的被動接受,但她始終無法做到心安理得。
她總覺得自己在從“邵嘉珩”身上偷東西,雖然這是一個只有她自己知道的秘密。
以至于昨天遭遇了他的“秋後算賬”後,“邵嘉珩”的後腳剛離開病房,她就暗地裏反思起來。
看來之前自己真把他得罪了,所以才會遭受他的“伺機反擊”。
但如果是個普通的陌生人,得罪就得罪了,她又何必費心思自我檢讨?
夢境的濾鏡真是要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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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蘇語喬起了床,徐岚麻溜地給她下了碗湯面,便去醫院給蘇秉傑送飯。
蘇語喬走進蘇曉智的房間。他半睡半醒着在床上翻了個身。
“小鬼,好點了嗎?”蘇語喬問他。
“好點了,堅持吃幾天藥就行。”蘇曉智打着哈欠,“我還想再睡一會兒。”
“這兩天直播的品牌方送了衣服。”蘇語喬給蘇曉智拿了條休閑褲,擱在他書桌上,又說,“我給鄰居也拿了件衣服,你今天醒了送過去給他吧,感謝他的幫忙。”
“行。”蘇曉智從被子裏伸出手,在床頭摸到手機,迷迷糊糊地發了條語音過去,“哥,你在家嗎?今天大概幾點在家?”
他立刻收到了回複,手機裏傳來邵嘉哲有些暗啞的聲音:“我現在在家。怎麽了,你身體還不舒服?”
蘇曉智揚了揚手機,對蘇語喬說:“聽到了吧?現在就在家,姐你去送吧,我這會兒實在不想動了。”便懶散地背過臉去。
蘇語喬無語片刻,放棄了和病號較勁。還個人情而已,也沒必要扭扭捏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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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門前,蘇語喬習慣性地看了眼落地鏡。她穿着長袖長褲家居服,低低地紮了個斜馬尾,整個人看上去清湯寡水、不修邊幅。
雖然不想再折騰換衣服,但這樣見人好像也不太禮貌。她撇了撇嘴,勉為其難地從門邊的櫃架上扯了件運動外套披上。
“咚咚咚”,“咚咚咚”。蘇語喬拎着TOO的專屬紙袋在1502房門口等了一會。
門開了。
站在門裏的邵嘉哲穿着一套棉質家居服,米白色的短袖上衣和奶咖色的長褲,質地看上去頗為柔軟。
邵嘉哲的發絲有些淩亂,眼神裏帶着生人勿近的疏離和冷淡。
見到來人是蘇語喬,他眼中閃過一絲詫異,也沒吭聲。
蘇語喬把紙袋提到兩人之間,稍稍歪了歪頭:“給,品牌方送的衣服。謝謝你之前的幫忙。”
她話音剛落,邵嘉哲便以手輕捂嘴,咳了幾聲。
蘇語喬心裏莫名湧現出不安來。他不想收?
邵嘉哲側過身,邊咳邊說:“鄰居互相幫忙是應該的,我已經收了你們家的蜂蜜了。”
果然是拒絕了。
蘇語喬也不想多待,将紙袋擱在玄關上,便快速退後了一步,不自覺地板了臉:“是宋辭給你的。”
聽罷,邵嘉哲的眼睫微不可見地顫了顫。他清清嗓子,垂下眸,數秒後,不太自在地說了聲“謝謝”。
可蘇語喬擡腿就要走,卻感覺到邵嘉哲好像欲言又止。
她生生将目光怼了過去:“?”
兩道視線仿佛能在空氣中擦槍走火。
不知是不是刻意模仿她,邵嘉哲稍稍歪了頭,似乎是經過了一番審慎思考,才悠悠開口道:“睡衣女神?”
“……”
蘇語喬瞬間想起自己身上的睡衣曾榮登過極客論壇的帖子。她整個人都不好了。
“邵嘉珩”驚人的記憶力和不着痕跡的毒舌,讓蘇語喬在惱羞成怒時都忍不住給他豎起大拇指。
蘇語喬若有所思地上下打量起面前的男人。
“嗯?”邵嘉哲莫名。
“不服?想比一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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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以後,蘇語喬換了套別的家居服。她想,這套衣服以後不能再穿了。
蘇語喬有點氣但又覺得好笑。“邵嘉珩”這貨真是自己的一面鏡子啊。她如何表現,他就怎麽“回饋”。
這人就是愛針對自己,實錘了。
不過,她不是天使,何必要對人人都好?她又不是人民幣,何必要人人都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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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蘇曉智除了還有點流鼻涕,精神頭基本恢複了。徐岚認為沒必要憐香惜玉,催着蘇曉智身體沒事了就趕緊去補課。
蘇語喬和蘇曉智一起出門時,看到隔壁1502室的門開了。一只修長的胳膊從門縫裏伸出,接過了外賣小哥送來的包裹。
包裝袋上寫着“XX買藥”。
“珩哥早!”蘇曉智喊了一嗓子。
邵嘉哲的房門緩緩打開,他揮揮手以示招呼,還沒開口,就忍不住咳嗽起來。
“珩哥感冒了?不會是被我傳染的吧?”蘇曉智有些手足無措,面露愧色。
“沒事,吃過藥了。”邵嘉哲聲音發虛。
“你從昨天咳到現在?”蘇語喬忽然接了話,“體溫量過了嗎?有發燒嗎?”
蘇曉智定睛看了看,“邵嘉珩”唇色有些發白,睡衣外面套了件運動帽衫,狀态确實不太好。
“有點低燒,今天先在家裏歇着。”邵嘉哲又掩着口鼻咳嗽幾聲,擺了擺手,“你們趕緊去忙吧。”
姐弟倆聽罷,便轉身離開。來到一層時,蘇曉智先走出了電梯,蘇語喬卻遲遲沒有邁開腳。
蘇曉智不解地看向她。
許是猶豫再三,像下定決心似的,蘇語喬咬了咬唇對他說:“反正待會要去醫院給你續藥,還是捎邵嘉珩一起吧……我再上樓一趟。”
“诶?”蘇曉智疑惑,“這麽好心帶珩哥去看病?姐,我對你都刮目相看了。”
“你那天發高熱的樣子,讓我産生了心理陰影。”蘇語喬露出了無可奈何的神情,“害別人成了接盤俠,最後還不是得幫你擦屁.股?”
“……”
蘇曉智看了眼時間,邊蹦跶邊快步走開,又喊了一嗓子:“我姐果然人美心善!”
“要滾就快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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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語喬承認自己有個重大弱點,就是看不得別人可憐巴巴的樣子。
說是聖母潛質也不對,因為她社恐,近距離打交道的人不多,在乎的人也不多,她的感情表達從來不熱烈。
但她這種人往往又嘴硬心軟。
蘇語喬承認,自己在人情這件事上過于較真,以至于容易對此産生焦慮。她不喜歡欠人人情,卻不介意別人欠她的,好像這樣就能在道德制高點上占上風。
她曾和BLUE認真讨論過自己的性格問題。
BLUE分析:“不願欠別人人情只是表象。”怕欠人情也許是她潛意識裏在逃避和別人深交,深交會讓她背負沉重的責任。
BLUE說,不知為什麽,他感覺她總在擔心自己會連累到別人,但她怎麽會有這種想法且因此焦慮,他不明白。
真實原因是什麽,蘇語喬好幾次差點就要和盤托出,但每次一次在最後關頭,她都忍住了。
她這“天生衰星”的體質不知道是不是沒救了。她不是信奉封建迷信,但蘇家家族“喪門”的陰影對她的影響不可謂不大,否則也不會夜夜做噩夢。
現在雖然比之前好了點,但總體而言,天天還是小災小禍不斷。為什麽會這樣,至今無法用科學來解釋。家裏人不再提,卻不代表什麽事都沒發生過。
不過BLUE的鼓勵,也在一定程度上推動了蘇語喬後來下定決心去看心理醫生。在內心深處,她還是不願意認命。
此時此刻,蘇語喬很清楚,她現在之所以回去找“邵嘉珩”,只是單純地不想讓他們家欠他人情。而且她通過夢境從他身上“偷藥”這件事,多少都有些不光彩。
所以這次,她一定要搶占道德的制高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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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咚咚咚”,“咚咚咚”。
邵嘉哲剛量完體溫,又聽到了敲門聲,節奏和力道都有些熟悉。
開門的那一剎那便印證了他的猜測。
邵嘉哲莫名想笑,蘇語喬敲個門怎麽像報暗號似的。
“有事?”因為咳了整宿,邵嘉哲的聲音有些低啞。
“低燒加咳嗽,小心變成肺炎。”蘇語喬抿了抿唇,“去醫院吧,我正好也要去。”
邵嘉哲愣了愣,她這是專程回來帶他上醫院?
“啊~”确認自己沒聽錯後,他微揚起下颌,眼睑有些耷拉,散漫又吊兒郎當地回應道,“學姐不會是知道我不喜歡男人以後,對我有了其他想法?”
蘇語喬嗤之以鼻,這人是自我感覺太過良好了吧?
她也猜到他肯定會拒絕自己的好意,用的辦法就是激她。
但她不吃他這套。蘇語喬倚上門框,眼神極為坦蕩看着他:“弟弟,換好衣服,跟姐姐走。”臉上笑意若有若無。
邵嘉哲眉心一跳,這妹子管他叫“弟弟”?
“弟弟,再不走醫院人就多了。有病治病,藥不能停。整天有救護車在這進進出出會影響小區房價啊。”雖然樂于助人,但蘇語喬也不是一直有耐心,她又催促起來。
邵嘉哲暗暗被蘇語喬這胡謅的本事逗樂了,看來她直播間的搞笑氛圍也不全是演的。蘇語喬可能自己都不知道,能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也是種天賦。
他露出有些煩惱的神情,眼睑輕佻地擡了擡:“還真是盛情難卻。”
“一般說出‘盛情難卻’這幾個字,就代表根本不想拒絕。”蘇語喬勾起唇角,“我看你還挺驚喜的。”
“并 沒 有。”邵嘉哲抿了抿唇,一字一頓道。
但邵嘉哲沒想到,自己的身體比嘴更誠實。
他一邊不爽着又一邊快速收拾妥當,出門時穿上了防水沖鋒衣,戴上了口罩,也給蘇語喬準備了一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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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上,兩人都覺得沒什麽可說的。
邵嘉哲心下認為,區區感冒發燒根本就沒必要上醫院。但如果不去,看蘇語喬剛才那态勢,搞不好就要堵在他家門口不走了。
而蘇語喬也壓根沒苛求他會謝她。
邵嘉哲狂咳不已,出租車司機緊張地瞅着後視鏡,表情終于繃不住了,在半路忍不住回頭道:“小夥子趕緊好好上醫院看看吧,傳染其他人就不好了。”
聽到司機這話,蘇語喬竟有些不快。她怼了回去:“師傅,我們都戴着口罩呢!我弟弟才剛開始咳沒多久,也是被人傳染的。”
司機沒再吭聲。
說罷,蘇語喬感覺到有一道目光從旁側逼視過來。
邵嘉哲戴着口罩,大半張臉被遮蓋後,那雙瞳深似墨的眼睛更加奪目。
不知是不是生病的原因,他的眼裏似乎多了幾分混沌的色澤。眸中有情緒在醞釀,熾烈又危險。蘇語喬聯想到像火山底下汩汩流動的岩漿。
“弟弟?”邵嘉哲用氣音質疑着,眼皮往下又耷拉了些,沒被遮擋的那半張臉上寫滿了“荒唐”兩個字。
“弟弟,好好看病,姐罩着你。”蘇語喬嗤了一聲,嗓音清脆響亮。
邵嘉哲把眼睛眯了眯,似乎在口罩下冷笑。
蘇語喬索性不看他,把頭轉向了窗外。
終于逮到機會報了他“毒舌”的一箭之仇。她的內心無比舒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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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言以對的情形,對兩人來說,都已是司空見慣。
開門,打傘,下車,步行,收傘,全程無言。來到醫院大門的屋檐下,蘇語喬和邵嘉哲分別拿了塑料袋套傘。
邵嘉哲把傘裝好,擡眼時看到蘇語喬遞了張紙巾過來。
他用眼神詢問來意。
“外套沾水了,擦擦吧。”蘇語喬擡眼說道,“難不成要姐姐幫你擦?”
“……”
蘇語喬又指了指大堂裏的空位:“你找位置坐,把醫保卡給我?我先去挂號。”
邵嘉哲沒有依她,徑自去排了隊。
他全程無話,也什麽都沒讓她幫忙。蘇語喬看他精神狀态也沒有很頹然,認為也沒必要對他進行無微不至的貼身照顧,只是默默地陪着他看診、檢查、繳費、取藥。
然而,他們這趟醫院是來對了。邵嘉哲被診斷出得了肺炎,喉嚨還化了膿,比他和蘇語喬所預想的都要嚴重。
醫生叮囑,從今天起需要連續輸液三天。
護士給紮完針,邵嘉哲見蘇語喬站到了離他兩米遠的地方。明明他身邊還有個空位,蘇語喬卻不打算坐。
邵嘉哲的視線撞到她眼裏,蘇語喬說:“我給你看着輸液袋,你不舒服可以睡一會。”
“我 不 睡。”邵嘉哲連咳了數幾聲,才勉強把這三個字說完。狼狽極了。
蘇予喬眨了眨眼睛,忍俊不禁,沒再說話。
邵嘉哲斜眼掃過去,蘇語喬束着高馬尾,身穿米色針織開衫、牛仔褲和運動板鞋,斜挎着一個大大的條紋帆布包,看上去像個高中生。說她是蘇曉智的同學,也會有人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