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雁頭箋(二)
第32章 雁頭箋(二)
連歧對時間的變化非常敏感,睜開眼時便知道自己只睡了兩個小時。他揉了揉酸脹的太陽穴,小心翼翼地将遲佑庭搭在自己腰間的手臂挪下去,翻身下床,撿起了掉在床腳的手機,面無表情地看着鎖屏上的三通未接電話,穿上外套,走到了浴室裏。
現在是早上六點,但他只撥出去幾秒鐘,電話就被接通了。
“連歧。”莊珮之學生時期學過播音,至今仍留了底子,正經說話時聲音便顯得過于嚴肅,給人種不怒自威的壓迫感,“我查了你的訂票記錄,你現在在新海,是不是?”
“是。”連歧在鏡子裏看見自己,脖頸上連高領毛衣都難以遮擋完全的吻痕,“有一個要轉院過來的危重病人,我跟着一起過來交接。馬上回去。”
要轉院的病人确實存在,但并不是連歧手裏的病人,交接的人選也并非是他,但這種私底下商定的事情,莊珮之很難知曉真實情況,他捏造了一個半真半假的謊,但并不擔心會被拆穿。
“……下次這種事情還是推掉。”莊珮之的語氣柔和了一些,問他,“過幾天騰個時間出來,有重要的事情要做。”
連歧垂下眼,沒什麽情緒地答應道:“好的。”
通話結束,一分二十秒。
他和莊珮之間的通話記錄有很多,累計時間數也數不清,但其中關涉到“母親與兒子”的內容的,不過寥寥幾分鐘。
連歧靠在水池邊,沒有急着出去。他處理完了未讀郵件,又讀了一些群組裏的通知,這才退出去訂待會兒返程的機票。
本以為會買不到,想着還能有個理所當然的借口和莊珮之推遲歸期,但一刷新界面就多出了餘票,只得提交付款。
推拉門被人一把拉開,遲佑庭手撐着門框,垂着眼看他:“要走了?”
“嗯。”連歧收起手機,走過去握住遲佑庭的手,輕輕按了按,“十一點。”
遲佑庭一聲不吭,表情也很冷淡,連歧湊上來吻他時,他就故意偏開臉躲過去,像在生悶氣,但餘光睨見對方有些失落的眼神,他又于心不忍,主動伸手壓住連歧的後頸,補上了這個吻,又轉而抱緊他,有些抱怨:“才幾個小時。”
連歧安慰他:“等開學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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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以後呢?”遲佑庭情感快于理智地脫口而出,很快意識到時間、地點都不對,但已是覆水難收,便梗着脖子問了下去,“我夏天就要走了,到時候怎麽辦?你還要和你媽說,有個病人要轉去國外嗎?”
遲佑庭的睡眠淺,再加上本就沒睡着多久,連歧關門的那點動靜就足夠讓他醒來了,本想直接進去,聽到他在打電話,才硬生生止住了步子,站在外面一字不落地聽。
連歧的語氣稀松平常,甚至沒有一點起伏,卻還是刀刃似的将他滿腔的心緒捅漏了個口子,他一邊手忙腳亂地接着,一邊冷漠地想:“我又沒偷雞摸狗,為什麽要躲躲藏藏的?”
連歧的沉默完全在他的預料之內,所以心裏也沒什麽變化,只是三分的氣燒成了五分,剩下五分維持着理智,聽着連歧低聲勸他:“再等等。”
離夏季來臨還有五個月,他們都以為時間還很漫長,卻未曾想,很多時候,一日總是快于一分一時的。
“知道。”遲佑庭被遲佑星吼得耳朵疼,忍不住把手機拿遠了點,等聲音小了些才挪回來,接着說道,“我會去的。”
他騰出手,拎起了連歧的背包,示意他先往前走,自己慢吞吞地跟在後面,邊走邊說:“不用。”
連歧辦完退房手續回來,遲佑庭也打完了電話,正拿着包等他,還是那副生着氣的臭臉,整得像誰欠了他錢似的。
連歧有些想笑,知道始作俑者是自己,還是憋了回去,搭上了遲佑庭提着背包帶的手:“怎麽不打車?”
“帶你坐地鐵。”遲佑庭掙了兩下手,沒掙開,索性悄摸着勾連歧的手心,“下次來你就知道坐幾號線更快了。”
3號線更快,但遲佑庭故意帶他多轉了一趟,硬是把原本半個小時的路程拖到了将近一個小時,連歧在進地鐵時就看了一遍牆上的線路圖,知道遲佑庭沒帶他走最快的路,但沒戳穿,縮在袖子裏的手探出一些,在遲佑庭的手背上寫:“別生氣了。”
車廂裏響起到站提醒,“新海長洲國際機場”幾個字從窗戶外一閃而過。
有不少人起身走向門口,連歧仍在一筆一劃地寫字:“會想你。”
遲佑庭的眉頭動了動,擡起頭來,目光深深。
連歧寫下了最後幾個字:“等我下次來。”
車廂門打開,湧進的人很快擠向了他們所在的位置,連歧站起身,見遲佑庭還是沒有動作,微抿起唇,拎起包往外走,剛從車廂裏出來,身後便響起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遲佑庭追了上來,搶過了他手裏的背包,悶聲道:“這裏很繞,第一次走會迷路,我帶着你。”
連歧說“好”,又看了他幾秒,輕聲問:“等不等我啊。”
電梯裏魚貫而進的人淹沒了遲佑庭的手臂,也成了最好的保護傘,遮住了他與連歧交握的手。遲佑庭的下巴埋進了衣領裏,往旁邊挪了挪,和連歧貼得更緊,在他手心上寫道:“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