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小銀鈎(二)
第11章 小銀鈎(二)
四點一刻,連歧被鬧鐘震醒,睜眼看見一旁一動未動的被子,便知道遲佑庭沒有回來,他洗漱完換好衣服,打算出去慢跑,臨出門時想起什麽,折了回來,從旅行袋裏翻出一件長羽絨服。
他猜想遲佑庭是因為寫筆記才沒有回房間,但沒想到他直接在門口睡着了,冷風吹得他站在屋內都覺得冷,這家夥還睡得紋絲不動。連歧陰着臉,又上樓拿了體溫槍,确認遲佑庭沒有發燒,準備把人叫醒,瞥見他寫得密密麻麻的筆記,知道遲佑庭可能剛睡着沒多久,到底還是閉了嘴,把羽絨服披上去,又從室內拖了小太陽過來,這才出門。
連歧走後半小時,遲佑庭還是被吵醒了,他迷迷糊糊地抱住了往下滑的外套,遲鈍地意識到自己身上本來就穿着外套,慢吞吞地往下看,注意到衣服袖口上一個很小的袖标。他沒有這個牌子的衣服。
遲佑庭轉過頭,對着小太陽發了會兒呆,總算明白過來,是有人給他披了外套,還準備了取暖器。他眨了眨眼,看向正坐在院子裏喝粥的裴知予:“你放的?”
“什麽?我來的時候就是這樣。”裴知予有些懵,“話說你怎麽在門口睡着了,別着涼了。”
遲佑庭摸了摸衣服的口袋,什麽也沒翻出來,找不到做好事的“田螺姑娘”,不知道該感謝誰,心裏怎麽着都不舒坦,心不在焉地收拾好東西,連梁時跟他打招呼都沒理。
裴知予給他挑了個大點的雞蛋,遲佑庭抓在手裏半天也沒吃,絞盡腦汁地想着能是誰,又恍然大悟,想起連歧有早起的習慣。難道是連歧?不能吧……
“連歧,收拾一下準備走了。”梁時沖着剛進門的連歧揮了下手,“等會兒村長帶我們過去。”
遲佑庭擡起頭,視線和連歧的交錯了一秒。對方走進來,伸手拿起了疊放在椅子上的外套,上了樓。
……還真是連歧。
遲佑庭低頭喝粥,差點被燙得吐出來,理智這才回籠,開始細數連歧幫了他多少,腦子裏一道聲音提醒他,他應該抓緊時間把人情還回去,否則欠得多了,以後指不定有什麽問題,迫于人情債而違背本心做些不想幹的事是遲佑庭最想避免的情況之一。
但連歧好像什麽也不缺。
他能在一個半小時內理解十幾萬字的文稿,可以憑借一天四小時的睡眠保持高強度的工作與學習狀态,有條有理地處理好生活中的所有瑣事,看上去也沒太大的物質欲望,日程還排得很滿,遲佑庭想請一次客都約不到合适的時間,連歧的專業他又完全不懂,整個人基本上就是一塊嚴嚴實實的石頭,他連見縫插針都沒地兒找。
遲佑庭有些發愁,又生出些他自己都沒意識到的情緒。
吃完早飯,他和裴知予本來要去機場接人,沒想到途中忽然下起了雨,航班大多延遲,從成江飛來的那一趟幹脆被取消了,裴知予打了通電話,和那邊約定新的時間,遲佑庭靠在一邊翻着一附院的公衆號推文。連歧的出現的頻率非常之高,既有單獨為他寫的文章,也有提到他名字的,遲佑庭翻了十幾篇,越發覺得這人非神即仙,能在一個領域取得如此成就,未嘗不是一種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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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佑庭。”裴知予走過來,臉色有些難看,“老師讓我們先不要回去了,在附近找個酒店住下,臺風馬上要來了,縣上抗災能力沒市裏好,容易出問題。”
遲佑庭一愣:“臺風?”
“說是臨市已經出現了強降水,市區嚴重內澇。”裴知予嘆了口氣,“現在新海還算好,我們先去——”
“不。”遲佑庭打斷他,“東西還在那邊,必須拿。”
“可是,現在是進得去,但不一定出得來。”裴知予有些猶豫,“本身信號就很差,要是臺風引起停電,估計就直接失聯了。”
“還來得及。”遲佑庭看了眼手機,“我開車回去,給你叫個車去酒店?”
“……算了。”裴知予按了按眉心,無奈道,“我跟你一起回去。”
雨越下越大,施工到一半的路很難走,遲佑庭只能把車停在路邊,拍了照記住位置,淋着雨往回走。所幸這片房子地勢高,暫時沒出現淹水的現象,就是路口倒了兩棵樹,直愣愣地橫在那兒,他們過不去,只得走一邊的小路,一路下來渾身濕透,大腿上都濺了泥,推開院子的門時,遲佑庭感覺他已經成了水泥人。
梁時正在屋子裏踱步,見他們回來一愣,急問道:“你們路上見到連歧了嗎?”
“連歧?”遲佑庭猛然擡起頭,“他沒跟你們一起?”
“村西有個下不了床的老太太,連歧就自己去了,但我們都撤了他也沒回來。”梁時說,“村長說那家的房子一直沒翻新,還是前些年的老房子,平時還好,一下雨就漏水,現在又來臺風——”
“我去找。”遲佑庭脫下濕透了的外套,往周圍看了一圈,“有雨衣嗎?”
“村長已經帶人去了,我是怕連歧自己帶着那老太太從那兒出來了,兩邊沒碰上。”梁時搖了搖頭,“雨太大了,你不能去。我們再等等吧。”
遲佑庭沒理他,自顧自地跑上樓換了件外套,把帽子紮得很緊,身上的貴重物品全部拿出來,一頭紮進了雨裏,梁時一時沒攔住,只剩下喊聲回蕩在雨中,很快便被雷電聲打斷。外面的光景比幾分鐘更加糟糕,雨斷山腰,到處都是被風刮出來的斷枝,遲佑庭小心翼翼地避開,想着有人去村西找,自己就在附近的路口挨個看起來。
他轉了個彎,頭頂的樹枝轟然斷裂,吓得遲佑庭往後跳了一步,一腳踩上一塊碎石,當即崴了一下。他扶着牆緩了緩,正要往前走,忽然捕捉到了雨聲中一點不算明顯的痛呼聲,遲佑庭一愣,很快反應過來,尋着聲音找過去,先看見了一雙布滿泥點的運動鞋,視線跟着上移,這才注意到背着人的連歧。
連歧看着他,眉心微蹙:“你——”
“沒事吧?”遲佑庭先一步開了口,上下打量了人一圈,見沒什麽外傷才松了口氣,看向連歧背上的老太太,“她怎麽了?”
“撞到了腿。”連歧說,“房子漏水,只能出來。”
“我來背。”遲佑庭扶住了老太太的手臂,迎着連歧質疑的目光催促道,“快點。”
連歧跟他僵持了半分鐘,見遲佑庭的态度堅決,到底還是慢慢松開了手,緊跟在一旁,一手虛虛地扶着,生怕遲佑庭不小心摔了,所幸回去的路上碰到了出來找人的梁時,遲佑庭把人交過去,背着手輕輕活動了一下手腕,被連歧看到,正要說話,遲佑庭喊了一聲,摁着他坐在椅子上:“你的腿都流血了。”
連歧低頭看了看,神色未見波動:“沒事。”
“小心感染了。”遲佑庭不大清楚處理傷口的具體流程,有些手足無措地站了一會兒,轉身往樓上跑,“我去叫人。”
最後是連歧自己處理好了傷口,回樓上換下濕透的衣服。遲佑庭正蹲在行李箱前翻東西,一回頭就看見連歧裸露的上半身,連忙轉過去,過了兩秒又覺得自己有病,這有什麽好避的,但還是等了好一會兒才轉過身。
連歧換了身黑毛衣,整個人看上去更冷了,鬼魅似的,遲佑庭很想建議他買點別的顏色的衣服,卻不知道以什麽理由提出這個建議,整個人都陷入了一種沒來由的低氣壓中。末了,他重重地呼出一口氣,拿上充電寶下了樓。
暴雨導致大範圍停電,現在天色也暗,整個一樓就桌子上那兩根蠟燭幽幽亮着,愣是營造出了股恐怖片的氣氛,幾個人見狀,便提議玩會兒狼人殺打發時間,遲佑庭懶得參與,戴着耳機縮在一邊,漫不經心地翻着筆記本,實際一個字都沒看進去。
他注意到連歧肩上有道疤。
不算長,但應該很深,翻出來的淺色疤痕并不平整,遲佑庭偶爾磕了碰了留下來的傷疤就不長這樣,他假設了一堆可能性,猜測那是利刃傷,而且不是很久以前的傷,那麽這一兩年——
我為什麽在想這個?
遲佑庭回過神來,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臉,把歌單換成了帶歌詞的,這才驅散了腦中的“連歧”二字。不遠處的一群人正在興致勃勃地抓狼,聲音很大,他戴着耳機都能聽見,然而無論是歌聲還是人聲,都在幾分鐘後漸漸離得遠了,他又轉回了連歧身上。
第五次把自己亂飛的思緒拉回來,遲佑庭忍不住自己罵自己:我他媽是真有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