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凰花開日

第15章 章

第 15 章

姜逸回到家的時候，他的媽媽已經做好了一桌的菜，見他進門，盧志玲小心翼翼地招呼他吃飯，“小逸，你回來了，媽媽給你做好了飯菜，可能不是那麽好吃，你試試～”

知道他回來，今天連攤都不出了，提前買好了飯菜回來做，這戰戰兢兢的語氣，不像母子，倒像是等級森嚴的上下級關系。

來到淮州城後，這個女人一直把他當瓷器一樣慎重對待，怯懦地讨好，怕他随時會離開一樣，但姜逸見過她最歇斯底裏的潑婦樣子也見過她做生意時的市儈。

姜逸想說不餓，看着她兩鬓斑白，滿臉皺紋又心裏不忍，這個女人明明才四十多歲，生活卻像将她壓成了年逾期古稀的樣子，只能喘着氣茍活。

“我待會吃。”

桌子上僅有的兩菜一湯，放在小圓桌上确實有點寒碜，盧志玲扯了扯衣角，“也不知道你愛吃什麽，就随便做了點。”

這幾年因為生意慘淡，盧志玲總是勤儉節約，就一日三餐，有時就吃賣不完的壽司，但姜逸回來還是會做上一兩個菜。

姜逸從來不說愛吃什麽，因為他愛吃的她買不起，姜逸知道她是怕自己嫌棄，他也想着改善關系，說，“我今天兼職的時候同事送了我一些水果，在書包裏。”

“啊～是嗎？”她像是有點驚喜，又有點不知所措，“你先吃飯，我先去給你洗洗待會吃。”

她拉開書包拉鏈時緊張得指尖都在顫抖，這是兒子第一次允許自己碰他的東西，但在看見書包裏面一大沓的錢後愣住了。

臉上的柔和的面容瞬間變得扭曲，“你又和他們見面了？”

接下來就是撒得滿地的紙錢，被她惡狠狠地踩出好幾個腳印，還有姜逸細嫩的胳膊被重重的力道掐出殷紅的痕跡。

“我讓你和他們見面了嗎？我讓你和他們見面了嗎？”

她像瘋了一樣一直重複這句話，使勁晃着姜逸的身子，穿着外套的他仍然能感覺到她的指尖所到之處帶來的那種刺痛。

她注意到姜逸的眼神又猛然驚醒過來，放開了手，淚眼婆娑地哀求道，“你不是說我們倆好好過，好好過嗎？”

他是想好好過但總是不得其法。

姜逸冷眼看她發完瘋後又賣可憐，見她緩過勁後說了句，“我先回宿舍了。”

“不，別走～”身後傳來女人撕心裂肺的喊叫，“媽媽只有你了。”

等看着姜逸毫不留情地背影，她瞬時虛脫在原地，呆坐了許久用腦袋狠狠地敲了下桌腿，疼痛讓她回複短暫的理智。

她又控制不住自己搞砸了一切，好不容易才緩和點的關系。

如果當初沒有去魔都就好了，安安心心在老家發展，這樣孩子也不會不小心調換。

她年輕時和伴侶一起到上海發展，憑着對商機的敏銳，也曾風光一時。

當時懷上姜逸的時候因為是頭胎，很是重視，還去了當時最好的醫院，誰知道這一去就把她的孩子和別人的孩子給換了。

常樂一直大大咧咧的性格和她一模一樣，她從來沒有懷疑過，直到姜家的人找上門。

本來兩家商量着先不換，和孩子們互動互動，他們也同意了，可誰知道這一來二去常樂倒是愛往那邊跑，姜逸卻不親近他們。

那時他們的生意已經大不如前，只能勉強留着一家小門面，而姜家就算是他們最風光時也比不上，當姜家提出想将兩個孩子一起送私立的貴族學校他們負責來回接送時，她是徹底慌了。

姜家的物質條件是比他們好，姜逸還不曾和他們熟悉，常樂就已經被哄走了，他們這是兩個都想要。

她沒有辦法，只能強壓着血緣的紐帶，把姜逸給帶走了。

她以為只要離開魔都，離開姜家人，姜逸就會和自己親近起來，為此她放棄了在上海的門店。

然而換了城市，他們的生意仍然沒有起色，日子是一天不如一天，伴侶甚至埋怨她當初為什麽要離開，他打算重回魔都發展，甚至想搭線姜家發展，兩人争執間伴侶負氣而走，等在家中的她卻迎來了伴侶車禍身亡的消息。

她開始恍恍惚惚，又怕姜家過來搶人，輾轉搬到了淮州城，有時候會正常地去出攤，有時又氣憤地對着姜逸大喊大叫，哪怕對着客人也時常惡語相向，別人都喊她瘋婆子。

從魔都大少爺變成貧民窟小子，生活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這幾年姜逸也在慢慢适應。

周末他在紅豆街的咖啡館找了份兼職，臨近下班時間，經理把他叫到了一邊，本來看這孩子外形條件不錯，又是個學生薪資便宜才招進來的。

現下發現他不僅懂得咖啡禮儀和文化，也能夠鑒別咖啡的優劣，能夠将烘焙、磨豆、調煮的過程展現給顧客，展現咖啡理念和內涵，是個不可多得的好苗子。

唯一的不足就是對待客人全程冷臉真是白瞎了這一副好相貌。

“今天怎麽回事？不管認不認識，進到我們店的就都是客人，要平等熱情地對待，不要總冷着個臉。”

姜逸：“知道了。”

姜逸低聲應着到，斂下眼眸，等挨完經理的訓後出到咖啡廳發現那個男人已經走了，他沒想到姜成會找到這裏來，還給了他一張銀行卡，他沒要，姜成顯得有些低落。

他跟着一個合作夥伴到他的故鄉看一下，這邊雖然窮困，但風景還不錯，權當旅游了，沒想到會遇到姜逸。

雖然已經好幾年沒見了，但他還和小時候長得很像，見姜逸冷着臉不認他，他心裏也不是滋味，小時候姜逸最愛撒嬌了，要把他當大馬騎，說出他不高興的話還會用小拳頭敲他的腦袋說爸爸好壞。

他一直糾纏，合作夥伴還以為他是老牛想吃嫩草，對着他一陣取笑。

他苦笑，他一直把姜逸當親生兒子看待，從前是，現在也是，所以看不得從小嬌生慣養的他幹這些苦活。

他私下裏給了姜逸一張銀行卡，告訴他，密碼是他的生日。

姜逸拒絕得很徹底，“先生，請你不要再糾纏我了，想喝什麽咖啡也可以掃碼點單。”

林也拿着書包出來的時候，沒有看到姜成，以為他已經走了，也說不上是失落還是什麽。

那個男人一向狠心，他當初哭着哀求過他，“爸爸不要趕我走，不要趕我走，我以後一定乖乖聽話～嗚～”

他當時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全身都是汗甚至暈死了過去，還是沒能讓他心軟，甚至在他最後留在魔都的那段時間也沒有來看過他。

他也想過如果他當初沒有生病，沒有被發現血型不合，可惜沒有如果。

從前溫馨的父子之情都是鑒于血緣的基礎上的，如今沒了血緣，他們什麽也不是。

被同事喊了聲，姜逸收回心神，“你說什麽？”哪怕他并不願意與人交流，但為了這份工作，他也要嘗試改變自己。

“我姑姑從老家寄了些水果特産來，吃不完，每人一袋，我剛看你不在給放進你書包了。”付立娜也是第一次做這種事，像做賊一樣有些羞赧，剛才那個糾纏姜逸的客人找到她說，他是姜逸的爸爸，還給她看了身份證，想讓她給姜逸的書包裏放一筆現金和銀行卡并願意給她支付一定的費用。

付立娜當場就同意了，她退學輾轉這麽多家店打工就是因為她爸扭傷了腰沒法幹重活了，她家又有好幾口人需要養活。

而且她認真查看過了真的只是錢，沒有其他的，而且還是這麽信任地交給她，再加上姜逸的氣質看着确實不像她們這種窮苦出身的孩子，她心裏頓時就信了，以為是大少爺鬧脾氣出來體驗生活的。

她本來是想假裝送特産遞給他的，見姜逸被經理叫走後，又改了主意，直接放進了姜逸的書包。

姜逸就看着不像會貿然接受他人東西的人，付立娜這麽一說，他果然要打開書包檢查。

遠處看着的姜成對姜逸的小動作以及心理行為都異常熟悉，這是懷疑了。

他趕緊出來，喊了一聲，“小逸。”

姜逸一見他，也不看了，背起書包就走，姜成開車一路尾随，姜逸沒法，只能走進小巷子裏。

車開不進去，江成果斷棄車追人，“小逸，你可以不接受爸爸的好意，爸爸就想知道你現在住哪？生活得怎麽樣？如果可以，我想和你爸媽談談。”

“有什麽可談的？”

姜逸的冷漠的眼神讓他很是傷心，當年他曾偷偷去看過姜逸，還把他最喜歡的那臺鋼琴給他讓人給送了過去，但常家夫婦，只接受了鋼琴和姜逸平時的一些衣服玩具，并不肯讓他進去。

“姜先生，現在既然都各自歸位了，那我希望你以後不要再來找小逸了。他和小樂不同，他對你們的情感很深，你這樣再三地來他會更加舍不得，更難過。”

姜成沒法，好幾次偷偷跑去蹲在他們家門前窺伺小逸的生活。

有時裏面會傳來哀恸婉轉的鋼琴聲，點點滴滴就像天上的雨水滿懷希望地投入大地的懷抱，最終卻沒能彙入波瀾壯闊的大海，反而流向臭水溝的悲傷以及無奈。

有時又會傳來隐隐的小孩哭聲，他心裏真的萬般不是滋味，他知道小逸的性格很難和人親近起來，想着再過段時間可能小逸習慣了會好點，他剛上幼兒園那會也是這般，哭得撕心裂肺，慢慢就好了。

直到他有一次聽見了他們小樓鄰居的談論。

“你說這孩子成天哭得，明顯就是比較敏感的孩子，還成天關着不給放出來，這要能親近起來才怪哩。”

江成此刻像掉進了冰窟，從頭涼到腳。常家夫婦有說起過怕姜逸亂跑的問題，他當時沒想太多，完全沒有想到他們會把姜逸關在房間裏不讓出來。

“你們說的這是真的嗎？”

姜逸在裏面聽到了他的聲音，非常激動，一直在喊爸爸。他一邊大聲安慰裏面的姜逸一邊聯系開鎖公司的人來開鎖。

誰料，常家夫婦剛好回來，盧志玲本來是留在家裏陪姜逸的，剛店裏員工家裏出了點事，她去替一下，這回來在樓下就聽到小逸的喊叫，趕緊撒腿狂奔上來，就見到了這一幕。

“姜先生，這是怎麽回事？我想我需要一個解釋。”

姜成對常家夫婦的做法也很生氣，直接質問，“你們這是非法囚禁？這是犯法的。”

常樂的養父常在畢竟也是生意人，比較會說話，“姜先生，這只是迫不得已的做法，你可能并不知道，他之前跑出去過一回，在街上橫沖直撞，很危險，我們雖然沒有養過他，但我們對他的愛不比你的少，我們不會害他的，更加不可能關他一輩子。”

他們在解釋之餘又一再保證往後不會這麽做，江成才勉強松了口氣，他們畢竟才是小逸的親生父母，他總不能真告到警察局那裏去，等小逸長大了說不定會怪他。

他要求見一下小逸，常家夫婦卻覺得他今天在這裏已經刺激到他了，待會可能又會直接暈過去，所以他們想先和小逸談談，讓他第二天再過來。

這會兒裏面已經沒聲了，他們在這裏僵持也不是辦法，還不如讓他們先進去看看小逸。

但這個讓步讓他後悔了一輩子，他第二天再去的時候已經人去樓空，常家夫婦的電話再也沒打通過，從此人海茫茫再無處尋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