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第77章
耿遠濟盯着那串手鏈,一時之間竟失了言語。這短短的時間裏,發生了太多事——淩小白突襲自省室、三人逃離海盜船、還有這串喚醒他記憶的紅繩手鏈。
耿遠濟深呼出一口氣,嘴唇蠕動,最終還是忍不住開口問道:“你手上的這串手鏈……是誰送給你的?”
誰送給自己的?竟然是這麽個問句。池歸舟放下搭在額頭上的手,略微眨眼。按理說,不應該問自己從哪兒買的嗎。
因此,池歸舟敏銳從中感知到些許信息。他轉過臉,決定說得更為詳細一些:“這串紅繩木牌嗎?是學長送我的。最初是貓牌,後來才給我當做手鏈戴的。”
“貓牌?”聽到這句話,坐在航空倉窗前的蘇文瑾愣了愣。
怎麽會有人送寵物牌子給人,還做成手鏈?蘇文瑾眉頭稍微扭起,神情有些古怪。簡直像是社會上一部分特殊群體的愛好一樣。
不過應該是自己想多了吧。蘇文瑾緊接着将這個念頭甩出去。池同學是個作風認真嚴謹的好同學,交好的學長肯定也是個正經人,斷然不會玩這種……
不過或許,這是年輕人之間最近流行的喜好?蘇文瑾看着池歸舟臉上流露出的清淺笑意,又無法确定了。
她只是挪動了下身子,淺淺咳嗽了聲,覺得面前中年男人最好還是別深挖下去。年輕人的xp要尊重理解祝福。
耿遠濟同樣身軀一僵,然而和蘇文瑾所聯想到的內容不同,他第一時間浮起的是池歸舟幾天前在自省室時,交流間所言說的關鍵詞。
——銀色長發的學長、住在聯盟管轄外的銅爐街道、擅長機甲維修。
相貌特征、環境處境、特長能力。這三項組合在一起,不像是巧合。
“你之前說你的那位銀色長發學長……叫什麽?”耿遠濟搭在地板上的手稍微收攏。
難不成黑發學生所念的那個陌生的名字,是小tang的真名嗎?他不确定,因此下意識再度詢問,以此來确認。
“南饧。”池歸舟爽快回答,從仰躺改為坐起。航空倉面積狹小,沒有多餘的備用紙幣,他便順手在地上書寫着,“兩個字這麽寫……南,饧。後者是個多音字。”
耿遠濟目光注視着池歸舟的書寫動作,最後一個字随之建構在腦海。
伴随着池歸舟的提示,他忽地想起——饧那個字不只念[xing],同樣也可以念作[tang]!!
就好似一道閃電驟然劃破天空,驚雷炸過腦海,耿遠濟五指瞬間蜷縮收緊,呼吸也停滞了一秒。
……是小tang嗎?他也還活着嗎?!
巨大的愕然、喜悅、緊張與憂慮共同席卷而上,即便是身經百戰、心性堅毅的耿遠濟,也不免沒能控制好表情。
池歸舟注意到耿遠濟的神态,內心就多少猜到了。
早在他翻閱海盜船藏書區的那本早期聯盟軍事書籍,知悉身邊中年男人隸屬925軍後,就對學長的身世有了一點點猜測。
此時耿遠濟的表現,更是讓這個猜測愈加向确鑿真相靠攏。
結合學長提過的七八年前右臂受傷、自身的社交障礙與心理陰影、罕見的人工智能機器刺猬、提起聯盟和唐家的奇特态度、對軍用機甲的珍重與懷戀……
一項項細節串聯起來,牽連出的便是深藏水底的真相。
——南饧,便是八年前925星代號為[tang]的機甲駕駛者!他才是真正應該獲得[奇跡之星]徽章的那個人!
“……”池歸舟睫羽扇動,內心潮水漲落,最後長呼出一口氣。
耿遠濟在心神震蕩後,也慢慢回過神來。他半閉上眼眸,平複情緒,什麽都沒說。
——并非是因為不信任池歸舟和蘇文瑾,只是單純覺得讓他們知曉太多只會帶來麻煩。況且,他還不完全确定池歸舟口中學長的身份。再者,或許小tang沒想揭露過去,只想再過正常人的生活。
耿遠濟現在內心只慶幸,自己在最後選擇了幫助池歸舟和他的老師。
如果他沒有伸出援手、如果他眼睜睜看着悲劇發生,未來知曉真相後,一定會悔恨到無可自拔。
蘇文瑾靠在一側,她察覺到這段對話中有秘密,但她沒有追問,也沒有多餘的表情。她尊重別人的隐私。
于是蘇文瑾岔開話題,看向航空倉內側的窄小顯示屏,說道:“我們自動定位的位置是哪兒?等會那群海盜不會再追上來吧。”
“航空倉燃油有限,按理說自動定位程序會選在就近的一顆星球。但想必極東海盜團的人在發覺航空倉失竊後,便會猜想到這一點,很可能追捕而來。所以我手動更改設置,換了一顆星球。”
耿遠濟解釋說:“我設置的自動定位,是燃油安全限度裏最遠的一顆。”
“這樣。”蘇文瑾颔首。
她視線透過窗戶,放到宇宙之中。無論看過多少次,她都為這片浩瀚中游走的星雲着迷。要是有朝一日、有朝一日她也可以——
緊接着,專業素養讓她敏銳注意到些許不對……那些星雲的顏色、體态和排列……
“前面航道将會有宇宙冰雹!”蘇文瑾脫口而出。
池歸舟同樣看過去,他回憶着李教授講授的課堂知識,得出與蘇文瑾相似的結論。
不是宇宙冰雹,就是宇宙酸雨冰晶混合物。宇宙冰雹和地球上的冰雹可不一樣,這裏的冰雹平均大小和一個籃球場差不多,降下時可比酸雨更麻煩,極為考驗駕駛技術!
耿遠濟面色一緊,身為曾經的925軍軍人、後來登上海盜船的不稱職海盜,他長時間遨游星際中,自然深知這些自然災害的恐怖之處。
航空倉因體積小、構造簡單,沒有太多功能,不會自動檢測災害并繞道而行。
耿遠濟立刻上前,挪身到顯示屏:“……這樣就只能取消自動定位駕駛了。我來操控。”
航空倉可以用精神力操控,只是不像巡航機以及機甲那樣靈活。耿遠濟傾注自己身為Alpha的精神力,迅速把控住方向,向旁側繞路!
“這片區域很危險,沒有繞路點。”蘇文瑾精神緊繃,她透過窗戶向外看去,“周圍一圈都有急流狀的灰色星雲……代表它們都會降下宇宙冰雹。”
蘇文瑾習慣了副手和助理身份,即便是這種情況、即便沒有身處工作職場,也還是下意識只提出情況,不做行動指揮。因為Beta是不能做指揮的。
池歸舟凝聚神思,快速拍板定下:“這裏是急流星雲聚集帶,現在正巧是它們規律性聚集的時候,我們必須盡快沖過去——叔叔,加速向左側沖!”
蘇文瑾稍稍吃了一驚,意外于池歸舟的果斷拍板、竟然去指揮Alpha,緊接着又稍微一頓,想:到底是能夠點破阿馬法星雲2號錯誤的人。或許也是因為還年輕,所以依舊保持着少年人的無畏勇敢。
真好。蘇文瑾想。自己曾經是不是也這樣勇敢決絕,甩身離開灰蒙蒙的家庭,想要成為獨當一面的研究領導者呢?
曾經的種子又開始在心底萌芽,向上的信念伴随着麻木的痛苦,讓她不由自主垂下眼簾。
在池歸舟拍板的時刻,耿遠濟面色一沉,聽出問題的嚴重性。
他将航空倉的能量調動到加速器上,将兩側平時關閉的燃油轉換器也開啓,燃耗開到最大,以最快的速度向一側沖出!
灰色橢圓形的航空倉如一發炮彈,“嗖”一下飛了出去,甚至半空中劃出道看不清的殘影。
三臺燃油轉換器全部開啓,能量以肉眼可見的速度下降,但航空倉也以超出平日的速度航行!
耿遠濟駕駛技術極佳,即便太久沒有親自掌舵,有些生疏,可在池歸舟時刻盯緊周圍狀況的提示下,最終平穩地沖出這片區域。
……終于!在一些淅淅瀝瀝的冰點子(說是冰點子,但體積也都和小汽車差不多)下墜前夕,他們飛出了急流星雲聚集區。
耿遠濟腰背稍緩,但他沒有完全放松。他看了眼航空倉的顯示屏。
好消息是,他們已經行進出了很遠的距離,海盜們大概率都被那片大範圍的宇宙冰雹攔住,就算想循着航道追上來也不可能了。
壞消息是,航空倉的能量消耗得差不多了,而附近最近的星球都無法保證安全就近着陸。
隸屬海盜的航空倉為了隐蔽,根本沒有接入聯盟系統,自然無法向就近的聯盟星球發送緊急求助信號。
耿遠濟正頭疼着,就聽見旁側蘇文瑾開口:“遠處是不是有什麽?”
池歸舟擡眸望去,只見在窗外正前方,有一輛巨大的航船正緩慢行駛。
這是……
他怔了怔,看出這艘航船與宇宙海盜星艦的不同——它看起來更厚重,更平穩,也更安全。船體上挂有兩面旗幟,一面是聯盟旗幟,一面是不知名的圖案。
“商船。”蘇文瑾很快得出結論,她指着另一面旗幟說,“那是商會合盟的圖标。”
不知是否是因為航路相近的緣故,那艘大型航船正向着他們靠近,宛若一頭巨象靠近和一只甲殼蟲。
池歸舟眼睛眨也不眨地注視前方,看着那艘疑似商船的船只靠近,開口說:“我們可以向他們求助嗎?發送就近信號。”
“……也只能這樣了。”耿遠濟表情有些僵硬。再一次靠近聯盟的船只……即便不是官方船只,他依然感到胸腔沉悶。
航空倉發送了就近通訊申請,而那艘大型商船也很快友善回應了。他們表示允許航空倉的臨時着陸,願意提供幫助。
耿遠濟操控着航空倉,降落在靠近的航船停機坪上。當橢圓航空倉完美落地時,裏面的幾人都短暫緩和了心神。
池歸舟依然提着些許警惕,大概是因為經歷過海盜的緣故,他沒那麽容易相信一艘陌生的航船。尤其是在剛才它前進的方向、以及回應的速度……
只是,當下除了向就近的船只求助,也沒有更好的辦法。只希望這艘商船是真正的好心援助。
幾人踏出航空倉,站在最前面的是一名留着卷毛棕色長發的男人,他戴着頂牛仔帽,手中握着平板,擡頭又低頭又擡頭,最先說:“那位黑發青年,你是——池君,池歸舟對吧?”
聽到面前人精準點出名字,三人都下意識身體一緊!
卷毛棕色長發男人卻好似沒看出幾人的緊張,興高采烈道:“是吧?哎呀、可真是不容易,終于找到你了——你的定位信號時有時無的,麻煩得要緊!”
找我?定位?池歸舟愣神幾秒,隔了片刻才反應過來,指着自己的手腕:“是這個定位嗎?”
在旅途出發前,安全起見,除了手機特殊調整以外,學長還在他的手腕貓爪木牌裏嵌入了定位芯片。
對此,南饧特意小心翼翼解釋道:‘我沒有別的想法,我就是——你放心,我不會窺探你的隐私。只是萬一有什麽特殊情況,或許能用到。’
池歸舟雖然平日裏有自我邊界意識,但對學長在手鏈裏安上定位儀這件事,他發覺自己并不介意——大概因為他知道學長不是為了侵犯自己的隐私,而就是單純的關心。
所以他不覺得這有什麽,後來也幹脆忘了這回事。現在才忽地記起。
“極東海盜團有屏蔽器是吧?定位信號真是太難接收了,我都把飛船功率調到最大了,還是南君改裝過的,都幾乎鎖定不到。”卷毛棕色長發男人嘆氣。
接着,他語調頗有起伏,“你都在聯盟新聞裏列為小烈士了,現在又詐屍還魂,又是一樁意想不到的大新聞!可恨我不是新聞社。”
池歸舟:“……”
人都不救一下,直接宣判死亡是不是太不禮貌了啊!!
學校可別注銷了自己的學籍。他下意識想。我學費都交了!
“也就南君不知道為什麽非要找到你,我本來都覺得找到的只是一串手鏈呢!”卷毛棕發男人聳聳肩,說話自在,“本來還愁着和海盜們虛與委蛇,想了一串子的商業交流,現在挺好,你自己抽獎似的蹦出來了。”
想和海盜友好交流?真的假的?池歸舟挑眉。是真有本事,還是天真性格?總覺得不會是後者。
面前人只是表露出了看似簡單的、大大咧咧的随意一面。真正能夠黑白通吃的商人,必然不是什麽輕浮角色。
卷毛男人接着絮絮叨叨說:“我和海盜們有一些交易經驗,嘿、可別舉報我,當然了舉報我估計也沒用,因為大家都這麽幹!做生意嘛,不講究黑的白的花的,有錢就幹呀!”
“我在圈子裏還是蠻有信譽的,原本擔心去船上偷人,損了我的信譽,給我安個“天下第一偷人賊”的稱號。現在可真好,你自己出來了——果然今日占蔔幸運物選對了,人啊就要玄學。”
他壓了壓自己的牛仔帽,示意道。
面前三人聽得有些頭疼,從亂七八糟的廢話裏提取重點。
卷毛棕色長發男人颔首,看起來頗為高興,對池歸舟道:“好了,順利等你魂歸來兮,南君也就能把單子給我了!我可是盼了好久。”
池歸舟頓了下,忍不住開口确認:“是南饧學長……?”
“哦、南君。”卷毛棕色長發男人眨眼道,“他大概還不知道,佩戴了今日占蔔幸運物的我竟然能抽獎般突然找到你,現在應該還在研究室苦海沉淪——走、我帶你去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