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第72章
聽聞池歸舟的話語,海盜們将視線投注在濕漉漉的淩小白身上。
淩小白長長劉海吸飽了水,黏在皮膚上,水珠順着臉頰輪廓向下流淌,沿着新長出來的半透明鱗片滴落。
他沒有言語,只是軟軟地依靠池歸舟站着,面頰兩側的呼吸鰓輕輕扇動。
海盜們:“……”這是治好了,還是治死了啊!!
實話說,并不是所有的海盜都對異獸有所了解。他們的學歷參差不齊,有些甚至小小年紀就跟着登上了海盜船。
也是因此,海盜船裏有專門的藏書區,各種記載有基礎知識的數據板用以海盜們的繼續教育。不過大部分海盜都沒有學習理論知識的意識,只是偶爾才會去翻一翻罷了。
所以他們無法判斷池歸舟的言論是真的還是假的……雖然那番話聽起來頭頭是道很有道理的樣子,但看起來真的很像是謀殺現場啊!
靠右站位的一名海盜脾氣比較暴躁,他之前就不喜被金芋領上船的池歸舟,心中還在怨恨奇德拉星的事情。只不過礙于船長的指示,他沒法動手罷了。
現在見有發作的理由,他幹脆往前踏出一步,橫眉豎眼道:“少在這裏胡說八道!什麽狗屁不通的東西,外面的異獸發情和我們船員有什麽關系?!”
“我剛給你解釋過麗斯噬鐵龍聲波的影響,你若不信,可以自行去翻找藏書區的異獸圖鑒數據板。”池歸舟聲線平靜,“如果沒記錯,它在中型異獸特殊類C區部分。”
那名海盜聽到這樣詳細确鑿的回答,心底下意識微微有些發虛。
但他本身目的就不是糾結真假,只是借此發作,因此冷哼一聲,迅速避過剛才的話題,聲音洪亮道:“我可沒空去做這種事!你以為這樣就能打發我?”
池歸舟頓了下,看出這人就是針對自己。這種情況下收斂是無用的,甚至會助長對方的氣焰,還不如硬氣到底。
于是他挑眉,和緩回複說:“你可以無知,因為知識從來都是慢慢學習的。但你不能既無知又愚蠢,因為這會害人害己。”
此話宛若一支利箭刺來,那名海盜怒極反笑,他哈哈仰頭笑起:“你小子,真以為自己是個什麽貨色?我們對你都太溫和了,是不是?”
“你們不是對我溫和,而是聽從船長的命令,僅此而已。”池歸舟冷靜地精準點明,“你對船長有什麽不滿,現在要違抗他的命令?”
池歸舟看出這名海盜身上的兇意,因此巧妙地将話語重心落在了海盜頭目金芋身上——雖說自己也不喜歡金芋這家夥,但關鍵時刻拿出來遛一遛,還是很管用的!
他知道金芋很有聲望與手腕,船上的海盜都對金芋言聽計從。
如淩小白所言,金芋信奉“神母教”,對待未來同伴态度[仁慈寬厚],那麽就一定約束過這些海盜,不允許他們私下裏動手!
果不如然,面前表情兇狠的海盜神色微不可查地一僵,似乎隐隐有些顧忌。
只是心底的憤懑仇恨依舊占據了頭腦,讓他重新再度攥拳向前,大笑道:“我對船長沒有意見!正相反,我的所作所為都是為了這艘船!若船長之後怪罪我,那我也認了!”
池歸舟凝聚起神色,将手中半昏迷的淩小白握得緊了些。如果等會真要打起來,這就是他的武器和盾牌——
用神金,對抗神金!
只是沒等這名海盜上前發難,一只大手就忽地拉住他,硬生生讓他前傾的身軀停住。
海盜猛地扭頭,瞥見一向沉默寡言、遠離事端的中年男人此時竟然伸手拉住了他。
平時海盜與中年男人只是表面接觸,沒有深交過,況且中年男人一直都默默地做些工程維修護理的活計——誰能想到,這人的力氣竟然這麽大,硬生生将他拽住了!
粗長五指宛若鐵鉗般有力,飽經鍛煉的手臂肌肉結實。被中年男人拽住,海盜竟然一時沒法掙開。
“什麽意思?”那名海盜眼神斜視而去,不滿地質問。
“……”中年男人仍然沒什麽表情,他嗓音低平,“你動手做什麽?”
“當然是教訓他!”海盜擡高聲音,似笑非笑地挑眉,“怎麽,你要護他?你到底是哪邊的人?”
中年男人其實原本沒想管多餘的事,他也從來都垂下頭生活在自己的世界中,與外界隔絕。只是,骨子裏殘存的本能,還是讓他在最後一刻制止了眼前将要發生的暴行。
此刻面對海盜的質問,他當然不能直言內心所想,那絕對是害了黑發學生、也是害了自己。因此中年男人只是平聲道:“船長有令,你忘了嗎?”
“我都說了!若是船長怪罪,就讓他怪罪我!反正我現在是忍不了了……我早就忍很久了!”
“這不是怪不怪罪你的問題,問題是我們也都在這裏,如果不制止你,違抗船長命令,事後也有麻煩。”中年男人繼續道。
眼見身邊兩人氣勢對峙起來,旁邊的另一位海盜及時開口說:“行了行了,你們倆可別打起來。”
剩下的那位海盜也打圓場:“之前金老大都說過別動手,我說你就克制點——小白也沒什麽事,具體如何還是等金老大的判決吧。”
那名海盜深呼吸一口氣,在同伴們聯合勸告下,到底壓下來怒火,重重嘁了句,緩下肩膀。直到此時,察覺出海盜不會再動手的中年男人,才松開鉗住對方的五指。
池歸舟見狀,繃緊的神經也松緩了些。他視線掃過前方的中年男人,淺灰色眼眸輕輕眨動,又很快略過,沒有多餘的停留。
他思緒收攏,開始琢磨後續。
實話說,他不怕金芋審判,畢竟自己解決淩小白發情,正是為了應對這幕。金芋主持下的公開審理,可比沒有明确界限的私下複仇要好的多。
池歸舟早就有所規劃,他相信自己的判斷。如果金芋看中的是自己的能力與态度,那麽他絕對不會因這套符合[決絕果斷]的解決方案而放棄自己!
星艦之外,發情期麗斯噬鐵龍的襲擊在海盜船槍炮轟鳴下逐漸消退,它們自然敵不過星際海盜的實力。
只是,這波突如其來的異獸襲擊還是不可避免地造成了船體的損傷,因為這東西會啃吃船體金屬。
麗斯噬鐵龍退散後,除了一部分海盜留下清理甲板戰場,其他人都回到了船體之中。
金芋從手下口中聽聞了池歸舟和淩小白的事情。他放下手中念誦的《神母箴言》,又摘掉挂在脖子上的耳機,沒有第一時間流露出什麽。
隔了半秒,金芋第一句話先問:“小白沒事?”緊接着他又自言自語道,“哦、鲛人生命力頑強,想必小白肯定沒事。”
這話不知是說過自己聽,還是說給船員聽,總之傳達出某種态度——沒有将這件事定罪為[謀害船員]。
“我對異獸有一些研究,發情期麗斯噬鐵龍的聲波的确會波及到周圍的異獸。”金芋說,“池小朋友的做法是應急之舉,我能理解。”
正如之前池歸舟內心所推測的那樣,金芋聽聞此事後的第一反應并不是惱怒,而是心底彌漫的滿意與喜悅——不愧是自己看好的苗子!
盡管他內心明曉,池歸舟的真實目的一定不是為了解決淩小白的發情,但這位年輕學生能夠快準狠地解決這件事就足夠了。重要的不是出發點,是最終結果。
池歸舟的學識、膽量與處事風格,都讓金芋非常欣賞。
只不過,金芋內心也斟酌得清楚,這件事不能輕飄飄揭過,否則船員內心會有積怨——本身大部分船員就忍氣吞聲,還在意着奇德拉星的事件。
所以不如借此機會簡單敲打下,一方面是安撫船員,另一方面也是消損一下池歸舟的堅持,同時也不違背神母的信仰。
所欲金芋言談間話題再度一拐,輕飄飄補充道:“但是,他的方式的确也太過激了些,不符合同伴間[仁慈寬厚]的态度。”
他笑,重新拿起手中的《神母箴言》,“想必小朋友還是需要一些反思——那便送他去自省室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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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省室,是星際海盜團內比較獨特的一部分。它類似監獄,但比起監獄,環境要稍微好一些。
池歸舟被關進了自省室。無法再像曾經那般前往藏書區閱讀,不過倒是徹底和海盜們隔開,甚至不用自己去打飯,能夠享清淨了。
金芋做事兩頭全,雖說把池歸舟關進自省室,但準許蘇文瑾來探望,傳達出一種寬宏大量的善意——雖說池歸舟和蘇文瑾都不吃這一套就是了。
趁着碰面的機會,蘇文瑾悄悄将這些日子搜集到的信息告知了池歸舟。
為了防止竊聽,他們首先搜查了下自身和周圍,确認相對安全後,才非常小心地對話,甚至借用了些指代話語交流。因此,他們費了些功夫才成功交接完情報。
這段時間,蘇文瑾在甲板清潔工作中,大體摸清了星艦外圍的構造和人員排班規則。星艦前後兩段防守嚴格,但是中間靠右部分一處過道,很少有人經過。
那裏是應急升降區,沒什麽多餘裝備,只有封存的應急小型飛船。這是特意為應急小型飛船起飛着陸預留出一片空地。
池歸舟将這一點記在心裏。如果以後要脫離海盜船,就得搞清楚哪裏可以溜之大吉。這個巡邏力量少的應急升降區,看起來是個不錯的選擇。
“……但沒有精神力不可以駕駛。”蘇文瑾言語間有些苦澀,她聲音放得極低。
飛船、機甲、巡航機等等都需要精神力,唯有自定義航空倉不需要。可航空倉自動駕駛确認起點終點的特性也注定了其中的人只能順着機器走,而不是獨立自主。
身為沒有精神力的Beta,注定無法親自駕駛宇宙遨游的一切載具。
精神力。池歸舟想。自己也沒有精神力。
可惡。池歸舟難得暗暗生悶氣。為什麽所有的這些都需要精神力?就沒有人考慮一下沒有精神力的人的感受嗎?他未來一定要研制出不需要精神力的載具!
思緒簡單發散後,池歸舟飛快将其收回,接着冷靜思考。
所以這種情況,如果海盜船不着陸,他們的逃脫計劃就需要有一個能夠駕駛應急小型飛船的同伴。
他垂下眼簾,第一人選就是那位疑似學長前隊友、925軍前軍人、名字很可能叫耿遠濟的中年男人。這可能也是唯一的人選。
就目前來看,海盜船裏唯有中年男人是不同的,也是有幾率成為自己隊友的。只要喚醒他、說服他,或者至少——打動他。
池歸舟睫羽輕輕扇動,他還沒試過這種針對人的攻略。
……可以嗎?自己能打動他嗎?
池歸舟仰躺在自省室裏硬邦邦的床上,陷入短暫思考。
可現在他身處這裏,又該怎麽和對方接觸呢?
這個問題沒有困擾他太久,似乎是命運女神的眷顧,池歸舟隔日便在鐵欄杆外見到了中年男人。
中年男人似乎是被安排來的,他仍是那張沒有表情的面孔,一副公事公辦的态度,拎着個盒飯走到鐵欄杆前,将包裝簡單的盒飯向前遞出。
“……我是值班看守人員,這是你今天的飯。”
今天?池歸舟接過飯盒,注意到這個關鍵詞。一天只給一頓飯?海盜終于打算節約投資,讓他吃吃苦頭了?
池歸舟打開盒飯看了眼,裏面只有兩口即可吃完的白米飯,配着一片培根、半個雞蛋、兩根菜葉。
他有些冷幽默地想:雖說少了點,但營養還挺均衡。
實話說,池歸舟原本還做好了飯菜不幹淨的準備,沒想到竟然沒有那麽殘酷。少就少點吧,再怎麽樣他們也不會餓死自己。
不過面上池歸舟沒有如此說,只是垂下頭低聲道:“謝謝。”
面前的中年男人沒有看他,視線落在欄杆之外。他沒有去看飯盒裏的菜,但身為被安排來的值班看守,他清楚裏面輕得可憐的分量。可他沒權力去更改。
“能幫我拿個東西嗎,叔叔?”池歸舟問。
“……我不能給你遞東西,尤其是食物與水。”中年男人別開目光,不與監牢裏的黑發青年對視。
其實除了食物和水,中年男人還擔心面前的學生要問他索求抑制劑(或者安撫劑)——他聽說了黑發青年可以不受淩小白催眠影響,因此認為池歸舟有較強的意志力和精神抵禦能力。
應該是Alpha或者Omega吧?
他不知道黑發青年是Alpha還是Omega,但很擔心對方的特殊時期正是這幾天,畢竟對方也來了快要一個月了。
自省室是不允許遞送任何物資的。如果是Alpha還好,萬一是Omega……
中年男人不敢想象,在這個充滿Alpha的海盜船上,一名Omega會有怎樣的遭遇。
他甚至覺得船長特意挑着日子定下期限,關對方進自省室,就是為了等待黑發學生的特殊時期,讓他無法獲取抑制劑或安撫劑,只能硬生生挺過或求饒,以此來攻破心理防線。
中年男人身軀有些發涼。可他知曉自己無法阻止,只能眼睜睜看着,作為加害者群體的一員。
他再度沉下嗓音,沙啞聲音從喉中擠出:“我不能給你遞送任何……抱歉。”
“我其實只是想讓你幫我拿本書,不行就算了。”池歸舟輕笑了下,他依靠着鐵栅欄坐下,兩手捧着冰涼的飯盒搭在膝蓋上,“那你可以陪我聊聊天嗎,叔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