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雲秀姐正與靜兒說話,只見有人回說:“楊明友大爺來了。”雲秀姐命:“請進來罷。”楊明友見請,心中暗喜,見了雲秀姐,滿面陪笑,連連問好。雲秀姐兒也假意殷勤讓坐讓茶。楊明友見雲秀姐如此打扮,精蟲上腦,色咪咪着眼問道:“二哥哥怎麽還不回來?”雲秀姐道:“不知什麽緣故。”楊明友笑道:“別是路上有人絆住了腳,舍不得回來了罷?”雲秀姐道:“可知男人家見一個愛一個也是有的。”楊明友笑道:“嫂子這話錯了,我就不是這樣人。”雲秀姐笑道:“像你這樣的人能有幾個呢,十個裏也挑不出一個來!”楊明友聽了,喜的抓耳撓腮,又道:“嫂子天天也悶的很。”雲秀姐道:“正是呢,只盼個人來說話解解悶兒。”楊明友笑道:“我倒天天閑着。若天天過來替嫂子解解悶兒,可好麽?”雲秀姐笑道:“你哄我呢!你那裏肯往我這裏來?”
楊明友道:“我在嫂子面前若有一句謊話,天打雷劈!只因素日聞得人說,嫂子是個利害人,在你跟前一點也錯不得,所以唬住我了。我如今見嫂子是個有說有笑極疼人的,我怎麽不來死了也情願。”雲秀姐笑道:“果然你是個明白人,比楊光明兄弟兩個強遠了。我看他那樣清秀,只當他們心裏明白,誰知竟是兩個糊塗蟲,一點不知人心。”
楊明友聽這話,越發撞在心坎上,由不得又往前湊一湊,觑着眼看雲秀姐的胸脯,又問:“戴着什麽肚兜?”雲秀姐悄悄的道:“放尊重些,別叫丫頭們看見了。”楊明友看了看周圍的丫鬟,忙往後退。雲秀姐笑道:“你該去了。”楊明友道:“我再坐一坐兒,好狠心的嫂子!”雲秀姐兒又悄悄的道:“大天白日人來人往,你就在這裏也不方便。你且去,等到晚上起了更你來,悄悄的在後邊花園穿堂口兒等我。”楊明友聽了,喜歡的眉分色舞,巴不得把日頭從天上拉下來,忙問道:“你別哄我。但是那裏人過的多,怎麽好躲呢?”雲秀姐道:“你
只放心,我把上夜的小厮們都放了假,兩邊門一關,再沒別人了。”楊明友聽了,喜之不盡,忙忙的告辭而去,心內以為得手。
盼到晚上,果然黑地裏摸入楊府,趁掩門時鑽入穿堂口。果見漆黑無一人來往,楊母那邊去的門已倒鎖了,只有向東的門未關。楊明友側耳聽着,半日不見人來。忽聽咯噔一聲,東邊的門也關上了。楊明友急的也不敢則聲,只得悄悄出來,将門撼了撼,關得鐵桶一般。此時要出去亦不能了,南北俱是大牆,要跳也無攀援。這屋內又是過堂風,空落落的,現是臘月天氣,夜又長,朔風凜凜,侵肌裂骨,等了個把時辰不見雲秀來。知道被算計了,只得在屋角處蹲着避避風,苦挨一夜差點被凍死。好容易盼到早晨,只見一個老婆子先将東門開了進來,去叫西門,楊明友瞅他背着臉,一溜煙抱了肩跑出來。幸而天氣尚早,人都未起,從後門一徑跑回家去。
原來楊明友父母早亡,只有他祖父楊正氣教養。那楊正氣素日教訓最嚴,不許楊明友多走一步,生怕他在外吃酒賭錢,有誤學業。今忽見他一夜不歸,只料定他在外非飲即賭,□□宿妓,那裏想到這段公案因此也氣了一夜。楊明友也撚着一把汗,少不得回來撒謊,只說:“往舅舅家去了,天黑了,留我住了一夜。”楊正氣道:“自來出門非禀我不敢擅出,如何昨日私自去了據此也該打,何況是撒謊!”因此發狠,按倒打了三四十板,還不許他吃飯,叫他跪在院內讀文章,定要補出十天工課來方罷。楊明友先凍了一夜,又挨了打,又餓着肚子,跪在風地裏念文章,其苦萬狀。
此時楊明友邪心未改,再不想到雲秀捉弄他。過了兩日,得了空兒,仍找尋雲秀。雲秀故意抱怨他失信,楊明友急的起誓。雲秀因他自投羅網,少不的再尋別計令他受罪,故又約他道:“今日晚上,你別在那裏了,你在我這房後小過道兒裏頭那間空屋子裏等我。——可別冒撞了!”楊明友道:“果真麽?”雲秀姐道:“你不信就別來!”
楊明友道:“必來,必來!死也要來的。”雲秀姐道:“這會子你先去罷。”楊明友料定晚間必妥,此時先去了。雲秀姐在這裏便點兵派将,設下圈套。
那楊明友只盼不到晚,偏偏家裏親戚又來了,吃了晚飯才去,那天已有掌燈時候;又等他祖父安歇,方溜進楊府,往那夾道中屋子裏來等着,熱鍋上螞蟻一般。只是左等不見人影,右聽也沒聲響,心中害怕,不住猜疑道:“別是不來了,又凍我一夜不成?”正自胡猜,只見黑地裏進來一個人。楊明友便打定是雲秀,不管青紅皂白,那人剛到面前,便如皂雕追紫燕、餓虎咽羊羔,雙手摟腰抱住,叫道:“親嫂子小寶貝,可想死我了!”說着,抱到屋裏炕上就親嘴扯褲子,滿口裏“寶貝”“心肝”的亂叫起來。那人只不做聲,楊明友便扯下自己的褲子來,掏出家夥硬幫幫就想往裏頂。忽然燈光一閃,只見楊明志舉着個蠟臺,照道:“誰在這屋裏呢?”只見炕上那人笑道:“楊明志大叔也進來快活快活!”
楊明友不看則已,看了時羞臊難堪的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你道是誰卻是楊光明。楊明友回身要跑,被楊明志一把揪住道:“別走!如今德官二嬸子已經告到太太跟前,說你調戲他,他暫時穩住你在這裏。太太聽見氣死過去了,這會子叫我來拿你。快跟我走罷!”楊明友聽了,吓得魂不附體,只說:“好侄兒!你只說沒有我,我明日重重的謝你!”楊明志道:
“放你不值什麽,只不知你謝我多少況且口說無憑,寫一張文契才算。”楊明友道:“這怎麽落紙呢?”楊明志道:“這也不妨,寫個賭錢輸了,借銀若幹兩,就完了。”
楊明友道:“這也容易。”楊明志翻身出來,紙筆現成,拿來叫楊明友寫。他兩個做好做歹,只寫了六十兩銀子,畫了押,楊明志收起來。然後撕擄楊光明。楊光明先咬定牙不依,只說:“明日告訴族中的人評評理。”楊明友急的直磕頭。楊明志做好做歹的,也寫了一張六十兩欠契才罷。楊明志又道:“如今要放你,我就擔着不是。老太太那邊的門早已關了。老爺正在廳上看南京來的東西,那一條路定難過去。如今只好走後門。要這一走,倘或遇見了人,連我也不好。等我先去探探,再來領你。這屋裏你還藏不住,少時就來堆東西,等我尋個地方。”說畢,拉着楊明友,仍息了燈,出至院外,摸着大臺階底下,說道:“這窩兒裏好。只蹲着,別哼一聲。等我來再走。”說畢,二人去了。
楊明友此時身不由己,只得蹲在那臺階下。正要盤算,只聽頭頂上一聲響,嘩喇喇一淨桶尿糞從上面直潑下來,可巧澆了他一身一頭。楊明友嘴裏控制不住“嗳喲”一聲,忙又掩住口,不敢聲張,滿頭滿臉皆是尿屎,渾身冰冷打戰。只見楊明志跑來叫:“快走,快走!”楊明友方得了命,三步兩步從後門跑到家中,天已三更,只得叫開了門。家人見他這般光景,問:“是怎麽了?”少不得撒謊說:“天黑了,失腳掉在茅廁裏了。”一面即到自己房中更衣洗澡。心下方想到雲秀玩他,因此發一回狠。再想想雲秀的模樣兒漂亮,又恨不得一時摟在懷裏。胡思亂想,一夜也不曾合眼。自此雖想雲秀,只不敢往楊府去了。
楊光明等兩個常常來要銀子,他又怕祖父知道。正是相思尚且難禁,況又添了債務,日間工課又緊;他二十來歲的人,尚未娶親,想着雲秀不得到手,自不免有些“時常夜夢遺精的症候。”;更兼兩回凍惱奔波:因此三五下裏夾攻,不覺就得了一病:心內發膨脹,口內無滋味,腳下如綿,眼中發花,晚間發冷,白日無神,下溺遺精,嗽痰帶血,諸如此症,不上一年都添全了。于是不能支持,一頭躺倒,合上眼還只夢魂颠倒,滿口胡話,驚怖異常。百般請醫療治,諸如肉桂、附子、鼈甲、麥冬、穿山甲等藥吃了有幾十斤下去,也不見個動靜。
又臘盡春回,這病更加沉重。正氣也着了忙,各處請醫療治,皆不見效。因
後來吃“石斛湯”,楊正氣如何有這力量,只得往楊府裏來尋。趙夫人命雲秀姐秤二兩給他。雲秀姐回說:“前兒新近替老太太配了藥,那大部份太太又說留着送九門提督的太太配藥,偏偏昨兒我已經叫人送了去了。”趙夫人道:“就是咱們這邊沒了,你叫個人往你婆婆那裏問問,或是你楊德祿大哥哥那裏有,尋些來湊着給人家。吃好了,救人一命,也是你們的好處。”雲秀姐應了,也不遣人去尋。只将些渣末湊了幾錢,命人送去,只說:“太太叫送來的,再也沒了。”然後向趙夫人說:“都尋了來了,共湊了二兩多,送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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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楊明友此時要命心急,無藥不吃,只是白花錢不見效。忽然這日有個道人來化齋,口稱專治冤孽之症。楊明友偏偏在內聽見了,直着聲叫喊,說:“快去請進那位菩薩來救命!”一面在枕頭上磕頭。衆人只得帶進那道士來。楊明友一把拉住,連叫“菩薩救我!”那道士嘆道:“你這病非凡藥可醫。我有個寶貝與你,你吃了它時,此命可保矣。”說畢,從随身的帶着的一個葫蘆裏拿出一粒丹藥來,說道:“此丹乃是海外蓬萊仙島,張果老用千年何首烏秘制而成,今與你吃下可救你性命。但是你不能在思邪淫。若是在思邪淫把元陽洩去必死無疑兮。”說完道士就走了,楊明友苦留不住。
楊明友服下了丹藥,倒在床上又睡下了,不覺恍恍惚惚見雲秀姐來至床前脫衣解帶就上床來和自己雲雨起來,完事以後雲秀起床離去,一覺醒來原來是做夢。楊明友自覺汗津津的,底下已遺了一灘精。心中還在回味夢中情景,尤覺得心有不足,不覺又用手磨弄起來,境自又放了一個手铳。覺得神疲乏力,又昏昏沉沉睡去只見雲秀姐招手叫他,他又走過去一把摟抱住行起雲雨之事:如此三四次。到了這次見兩個人走來,拿鐵鎖把他套住,拉了就走。楊明友叫道:“讓我和雲秀姐說會話再走——”只說這句就再不能說話了。
旁邊伏侍的人只見他頭歪在一邊,雙眼緊閉,只見床上一大灘濕濕的。便不動了。衆人上來看時,已經咽了氣了,身子底下冰涼精濕遺下了一大灘精。這才忙着穿衣擡床。正氣夫婦哭的死去活來,大罵道士:“是何妖道!”遂命人準備後事。只聽空中叫道:“可惜了我的靈丹,予了愚人,到底沒能救了性命。”。正氣出門看時,卻還是那個道人,眼看着他飄然去了。
當下正氣沒法,只得料理喪事,各處去報。三日起經,七日發引,寄靈大相國寺後。一時楊家衆人齊來吊問。楊府楊少海贈銀五十兩,楊少江也是五十兩,楊德祿有五十兩,其餘族中人貧富不一,或一二兩、三四兩不等。外又有各同窗家中分資,也湊了二三十兩。楊正氣家道雖然淡薄,得此幫助,倒也豐豐富富完了此事。
誰知這年冬底,王大河因為身染重疾,寫書來特接春花回去。楊母聽了,未免
又加憂悶,只得忙忙的打點春花起身。世寶大不自在,争奈父女之情,也不好攔阻。于是楊母定要楊德官送他去,仍叫帶回來。一應土儀盤費,不消絮說,自然要妥貼的。作速擇了日期,楊德官同着春花辭別了衆人,帶領仆從,登舟往湖北去了。
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