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第39章 第三十九章
回家之前, 蔣司尋先給管家打了電話,确認父親是否在家。
管家:“在,快回來吧。”
又遠遠瞅一眼沙發上臉色沉靜正閉目養神的人, 暗自嘆口氣,這父子倆呀。
挂上電話, 管家倒了一杯溫水,輕手輕腳送到客廳茶幾上。
路劍波手支額角,始終阖着眼, 沒注意到身邊有動靜。
“爸爸, 我和媽媽想你了,你什麽時候來北京接我們回家?”
“好久好久了, 你怎麽還不來。”
“爸爸,今天媽媽又哭了。”
“爸爸,北京很大, 你是不是迷路了呀?”
“媽媽說這個星期天是我生日, 爸爸你會來的吧。”
“爸爸, 我都快忘記你長什麽樣子了。”
“下回許伯伯來看我,你偷偷讓他帶一張你的照片給我好不好?”
“今天我在幼兒園打架了。”
“爸爸, 明天就是我生日啦,我等你一起吃蛋糕。”
“爸爸,我給你留了一塊蛋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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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路董?”耳邊忽然響起秘書的聲音。
路劍波猛地睜開眼, 自己沒睡, 剛才想到兒子小時候給他的電話留言。他與蔣月如離婚時,問兒子跟誰, 兒子說, 想跟媽媽也想跟爸爸。
那時兒子太小,不懂離婚意味着什麽。
在孩子問題上, 他們夫妻倆沒有交惡,孩子小先跟着媽媽生活,随時都可以到他身邊來。
兒子随媽媽回北京後,基本每天都會給他電話留言一條,有時甚至兩三條,直到兒子與幾個堂哥堂姐打架之後。
四周歲半多不到五周歲那年的暑假,蔣月如照例讓人送兒子去港,那天他正在開會,管家打電話給他,蔣司尋跟幾個堂哥堂姐打架,臉上挂彩。
忙完他趕回深水灣道,兒子一直抹眼淚,忍着疼。
聽管家說,兒子從頭到尾沒哭出聲。
他質問:“你為什麽打架?為什麽先動手打人?誰教你的?這樣是不對的知不知道!”
“我要回家。”
“問你為什麽先打人?在幼兒園也這麽打架是嗎?”
“我要回家。”
“蔣司尋,我問你話你好好說,這樣很不禮貌!你看看你什麽脾氣,總是愛闖禍,在家裏打,在幼兒園也打!”
“我要回家!”
“這裏就是你家。”
“不是!”
“蔣司尋!”
後來兒子哭喊着,聲嘶力竭:“我再也不給你打電話了!”當時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最後委屈地哭岔了氣。
他又生氣又心疼,把兒子抱懷裏。
兒子一把推開他,不讓他碰。
那晚,兒子沒吃飯,睡着了都在抽噎。
那個暑假沒有在港過滿兩個月,提前回去,說想媽媽了,老爺子見他眼淚汪汪,便讓人把他送回北京。
暑假剛過來時,兒子第一件事就是問他要張照片,後來兒子離港的時候,把那張照片留在了床頭櫃上沒帶走。
自那之後,他再也沒接到過兒子的任何電話和留言。
蔡秘書見老板久久不吱聲,“路董?”
路劍波揉揉鼻梁骨,問:“什麽事?”
蔡秘書:“……”
看老板現在不修邊幅的樣子,大概一夜沒睡,忘記早上給他打過電話。
“您打電話讓我過來一趟。”
路劍波自己也記不得讓秘書來是為什麽事,下巴對着旁邊的沙發一努:“你先坐。”
拿開身上的毛毯站起來,在沙發上等逆子等了一夜,身上的毛毯不知何時管家給他蓋上的。
站起來時頭暈腦脹,緩了幾秒鐘腳下才穩。
年輕時通宵是家常便飯,如今不服老不行了。
回到房間,路劍波洗漱刮胡須,洗臉用的是冰水,腦子才慢慢清醒。在沙發上眯了一夜,襯衫皺得不成樣子,重換了一件。
戴袖扣時不禁又走神,那時太年輕,不懂怎麽跟孩子相處,也沒有那麽多耐心。
等自己到了一定歲數,回想起兒子當時的委屈,他又問兒子,當年為什麽先打堂哥?連堂姐都打。
逆子問:幾歲時的事?
也不知逆子是真忘記,還是不願再提及。
打架當晚,看兒子睡着了還在抽泣,他打電話給大哥,問下午到底怎麽回事,幾個孩子回家有沒有說什麽。
路劍良道:正要打電話給你,問問司尋怎樣,傷得嚴不嚴重。孩子間玩鬧,有些粵語司尋聽不懂,以為是大家故意捉弄他。孩子嘛,童言無忌。他們回家怕我罰,一個個都吓哭了,我已經訓過他們,明天我去看看司尋。
幾個侄子侄女也不過六七歲的年紀,還有個才五歲。
大哥都那麽講了,他還能說什麽?
是自己兒子先動的手,沒打過人家,只能受着。
兒子在北京那邊沒有說粵語的氛圍,之後他專門請了一個粵語老師随管家去兒子那邊。
好在,蔣月如沒有反對。
管家跟着兒子那麽多年,即便是他支付薪酬,也照樣替兒子把他的行李打包放在大門口。
“路先生?”
人真不禁念叨,管家在卧室門口敲門喊他,路劍波應着,問:“什麽事?”
管家:“司尋跟許小姐回來了。”
逆子總算回來。
路劍波戴上另一個袖扣,不緊不慢下樓。
到了樓下客廳,他們人也從門外進來。
“路伯伯,早。”許知意先打招呼。路劍波骨子裏的貴氣優雅,很難将他這個人與渣男聯系起來。
“…早。”現在十點半還多,哪裏還早。
路劍波掃逆子一眼,随後神色溫和看向逆子旁邊的人,“早飯吃過了嗎?我讓管家準備。”
許知意:“不用麻煩,吃過了。我是專門送蔣總回來,他昨晚氣急攻心,一夜沒睡,我不放心,就跟着一起過來了。”
蔣司尋:“……”倒也沒那麽嚴重。
路劍波:“……”氣急攻心的應該是他才對,一夜沒睡的也是他。
蔣司尋目不斜視,往樓梯那邊走,踏上一級臺階又轉頭看向許知意,“你到附近轉轉,我收拾行李,時間可能會久一些。”
許知意:“?”
怎麽是收拾行李的走向?
不是帶她回家吃飯?
這個時候不能拆他的臺,“沒關系,我就在樓下等。”
待逆子上樓,路劍波請人入座,“知意,随便坐。喝意式還是紅茶?”
“紅茶吧,謝謝路伯伯。”許知意在蔡秘書旁邊的那個沙發坐下。
路劍波親自倒了紅茶:“昨晚辛苦你照顧司尋。”
許知意笑笑:“應該的。”
放下茶杯,路劍波面色從容坐回沙發裏,心裏卻想着逆子收拾行李是不是要準備離家,再也不回來住。
許知意則盯着眼前的茶杯看,也是香芋紫。
這個系列的瓷器,無論是咖啡杯碟還是茶壺茶杯,設計都顯得平淡無奇沒亮點。
不該在蔣司尋的審美上。
路劍波不時瞅瞅斜對面的人,真是跟逆子有的一拼,你不說話,她決不先吱聲,寧願盯着一個土氣的杯子研究。
“知意,中午留下來吃飯吧,嘗嘗我們家廚師做的粵菜。”
他沒抱多大希望,畢竟小兩口統一戰線,知意不可能站自己這邊。
許知意迂回道:“我正好挺久沒吃粵菜了。不過,”說着,她指指樓上,“我留下來,他心裏肯定不舒服。”
然後端起紅茶,“路伯伯,其實我站你這邊的,您信不信?”
路劍波笑:“你是身在曹營心在漢。”
許知意也笑,喝起紅茶。
路劍波還等着下文,結果人家悠悠喝起茶就再也沒了下文。話說半截,太極打到極致。
人家沒直接拒絕,但也沒明确說留下來,一切看他表現,如果他先主動讓步,逆子心裏舒服了,她就站他這邊,留下吃這頓飯。
不管怎樣,她在努力緩和他們父子關系。
“知意你坐,我上樓找司尋聊聊他大伯的事。”他決定去樓上看看逆子。
反正也不是頭一回低頭,就當彌補兒子小時候受的那次委屈,路劍波給自己找了一個臺階下。
卧室衣帽間裏,蔣司尋換了件黑色襯衫,即使身上的衣服昨晚在許知意的住處洗過烘幹,但他還是沒有同個顏色衣服連穿兩天的習慣,除非情況特殊。
正挽着衣袖,傳來叩門聲,房門半敞,外面的人推門而入,腳步聲沒靠近衣帽間,去了露臺上。
露臺正對着花園,綠意盎然。
路劍波在木椅子裏落座,小木桌上只擺了一個花瓶,裏頭插着兩朵芍藥,花期已過,花瓣簌簌掉了一層在桌上。
另一種意境感。
蔣月如年輕時就喜歡芍藥,只是這個花花期太短。
路劍波閑着無事,開始清理桌上的花瓣。
身後傳來腳步聲。
路劍波攥着滿手的花瓣,沒丢進垃圾桶,“你能耐,連你爹也算計利用。蔣司尋,好歹我從來沒對你虛情假意過。”
蔣司尋往對面一坐,直接無視質問,“那麽多照片,夠你留念的吧?”
“……”
‘足夠’兩個字已經到了嘴邊,路劍波又忍着咽下去,把手裏的花瓣全撒落回桌上,再一瓣瓣拾起,來轉移自己的怒意和火氣
“你四五歲時,為什麽跟大伯家的堂哥堂姐打架?”
蔣司尋置若罔聞,抽出花瓶裏兩朵凋零的芍藥,丢到桌下的垃圾桶裏。
不管兒子是否還記得小時候的事,路劍波放下姿态:“那次是我不對,回家沒有先安慰你,上來就質問。”
安慰也沒有用,并不是因為被質問他才難過。
那天堂姐說過好幾次,你要有新媽咪咯,四叔很快要娶那個狐貍精。
蔣司尋起身:“滿櫃子的衣服還等着我打包,您請便。”
路劍波怒不可遏到氣急敗壞:“你非要氣我是嗎!我跟你好好說話,怎麽就油鹽不進!這是你家,你搬去哪?!”
蔣司尋風輕雲淡:“搬到許伯伯家。”
路劍波:“…你搬去人家家裏像什麽話!”
“怎麽就不像話了?我打算當上門女婿。像我這樣帶着巨額財富嫁進去,不管是許伯伯許伯母還是許珩,應該都非常歡迎我。”
“……”
蔣司尋擡步就走。
路劍波沖着逆子背影:“不把我氣死你是不甘心!蔣司尋,我一夜沒睡等着你回家,你就這個态度?”
蔣司尋的腳步随之頓了下。
腳步遲疑那一瞬,路劍波心裏總算舒坦一點。
但逆子還是去了衣帽間,随後,他聽到打開行李箱的聲音。
沒有傭人上來打擾,房間裏只有他們父子兩人。
這一幕好像回到三十年前的港島,他坐在卧室沙發裏,聽着蔣月如在衣帽間收拾行李,兒子靠在他懷裏不安地問着,爸爸,你怎麽不說話?
那是他們一家三口最後一次相處的畫面。
蔣司尋收拾了多久的行李,他就在露臺坐了多久。
半小時後,連箱帶人從衣帽間出來。
路劍波看過去,只有一個箱子,總算松一口氣,看來是收拾了一些常穿的衣服放在知意那裏備用。
“中午做粵菜,知意想吃。”
蔣司尋:“再給她加個龍蝦面。”
這是答應了留下來吃飯,知意的面子比他好使。
路劍波問:“吃哪裏的龍蝦?”
蔣司尋:“所有龍蝦她都喜歡。”
樓下客廳,許知意一刻也沒閑着,從車裏拿了筆記本,利用蔣司尋在樓上收拾行李的時間,跟KEVE科技那邊開了一個視頻會。
當初KEVE科技B輪融資2.8億美元,沈清風作為幕後老板相當謹慎,最後挑選了三家風投機構合作,她們遠維資本只是其中一家,且占比最少。
沈清風再三猶豫後,之所以仍然選擇了遠維,是看中遠維雄厚的資源關系,力求更多與同行競争的優勢。
經過六年暗中運作,其他兩家風投機構退出,股權全到了她手裏,包括KEVE科技明面上的老板李珂的大部分股權也轉給她。
如今她是KEVE科技幕後最大的股東。
會議結束,李珂沒急着下線,港島路家的醜聞她全程都有關注。
許知意問:“還有別的事?”
李珂微微抿唇,心有不安:“你們對沈清風準備收網是嗎?”
許知意:“是。六年,該收了。”她看着屏幕裏操勞過度,一直被沈清風拿捏在手裏,且非常信任的女人,“你是擔心,還是後悔?”
李珂自嘲笑笑:“到了這一步,我就算後悔也已經來不及。”
無岸可回,無路可退。
許知意:“你沒什麽可擔心的,我不是過河拆橋的人,也沒時間管KEVE,以後KEVE繼續歸你管。”
李珂:“你們不等沈清風離婚後再收網?”
“她一時半會兒離不了婚。不等了。”
“沈清風沒有了KEVE,那她還有路劍良。”
“不急,一樣一樣失去。我和我爸媽分開二十年,總不能讓她疼個二十天這事兒就算完。”
“以為六年過去,你早就釋懷。”
“這不是釋不釋懷的問題。得有多狠毒,才會把人家的孩子換了。李總,你自己沒經歷過,體會不到二十年是有多久,你也體會不到跟親生父母之間隔着很多東西是什麽滋味。”
樓梯上,男人提着行李箱下來。
許知意及時打住,對着屏幕道:“等我回北京再聯系。”
她摘下耳機,關了屏幕。
蔡秘書就在旁邊,剛才開會她也沒避着對方。
當初路劍波查到KEVE科技跟沈清風有關,就是經了這位秘書的手。
許知意沖着男人笑笑:“真收拾了行李?”
蔣司尋:“你回去的時候帶上,放你那裏備用。我再收拾一箱放到上海那邊。”
“……”
旁邊的蔡秘書默默看了一眼樓梯那邊,自家老板還沒下來,估計被氣得夠嗆。
蔣司尋示意她,“去車上說。”
許知意把筆記本裝包,拎上同他一道出去,“你不留下來吃飯?”
“帶你回家,能不吃飯?”
“路伯伯快被你氣死了吧。”
“還撐得住。他以前說過,不看着我結婚生子,他死不瞑目。”
許知意笑,騰出手牽住他。
從出門到汽車前不過十來米的距離,兩人一路十指相扣。
行李箱放好,兩人坐上後排。
司機問:“蔣總,回去嗎?”
蔣司尋:“留在這吃飯。”
“好。”司機熄了火,下車出去溜達,把空間留給剛戀愛的兩人。
許知意逗他:“你真打算以後住我家?”
“嗯。”蔣司尋笑着把人抱懷裏,低聲在她耳邊問,“當上門老公,你要不要?”
許知意:“我不婚。”
“我不要名分,都是虛的。”
“……”許知意笑出來。
蔣司尋把人逗開心後,又親了親懷裏的人,“剛才在跟李珂開會?”
“你怎麽一猜就準!”
“休假還開會,除了KEVE有這個魅力。”蔣司尋決定明天回國,先落地上海住幾天,然後回北京。
許知意從他懷裏擡頭,“你不是想去布村看日出?”
蔣司尋:“日出哪天都有,下回來再看。我大伯和沈清風接下來肯定會有動作。”
許知意問他,這次跟她回家是不是就以男朋友的身份。
蔣司尋:“剛談沒幾天,不着急見家長,讓他們自己發現。”
“那我先告訴我爸和我媽,說你有女朋友,不告訴他們這個女朋友是誰。”許知意拿出手機,向爸爸報備一聲提前回家,點了爸爸的號碼撥出去。
沒打通,占線。
就在五秒鐘之前,許凝微撥打了許向邑的電話。
國內現在是傍晚,許向邑還在公司,見是養女的電話,劃開接聽。
“凝微,什麽事?”
許凝微:“爸爸你現在忙嗎?”
“不忙,你說。”
“沈清風又來找我,高薪挖我去路家和商韞合作投資的那個項目,我想問問您什麽意見。”
她還沒打電話給尚通栩,先打給了養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