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09章 第九章
場館外,大量歌迷聚集,沸反盈天。
尚知意找到一個顯眼的地方站定,把定位發給蔣司尋,他從停車場過來需要幾分鐘。
距演唱會開場時間越來越近,人潮一波接一波往裏湧,她看花了眼,索性不再東張西望找人,低頭看手機。
“知意。”周圍嘈雜聲裏,一道磁性的聲音喊她。
尚知意擡眸,找了兩圈才鎖定那人,他今天穿的是黑襯衫,人群裏便沒那麽顯眼。
Luna說他平常穿黑白襯衫的次數不超過一個巴掌,今天就被她遇到了那五分之一次。
兩人中間人挨着人,擠都擠不過去。
蔣司尋指指東南角,讓她到那邊彙合。
尚知意意會了他的意思,轉身朝那個方向去。
穿過人群,終于碰上面。
“票給我看看。”蔣司尋伸手。
尚知意當真以為他只是看,從包裏拿出來給他。
“蔣總,你就一個人來看演唱會?”
“不是,還有許凝微和你哥。”說着,蔣司尋把自己的門票給她,“換個座,我還沒體驗過外場。演唱會結束別急着走,可以去後臺和你偶像合影。”
尚知意一看座位號,是中控區受邀嘉賓的座位,想都沒想就要把票換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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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份人情太厚重,她還不起,也無法心安理得收下。
“蔣總,我……”
話剛開了一個頭被蔣司尋打斷:“就一張票,用不着放心上。她的演唱會我聽過十幾場,內外場對我來說沒區別。你哥許珩也在那,你們正好見個面,他會帶你去合影。”
告訴她從哪進場,他拿着站臺票去排隊檢票。
他鐵了心不換回來,她總不好從他手裏搶。
尚知意望着他挺闊的背影,大概有生之年,他是第一次排在長長的隊伍裏等檢票入場。
在內場中控區,她看到了許凝微,妝容精致,身上那條飄逸的長裙光看面料就價格不菲,許凝微正歪頭與身邊的人說話,說到了什麽好笑的地方,眉飛色舞,以至于轉臉看到她時,嘴角的笑都沒能收住。
這是許凝微第三次見到尚知意,前兩回都沒有仔細看尚知意的五官,今天離得近,看得分外真切。
嬌俏的鵝蛋臉上五官極為精致立體,杏眼明媚清澈,眼尾微微上揚,眉目間染了幾分清冷。
她不願承認都不行,尚知意太像媽媽。
身邊的人突然不說話,許珩側眸,順着許凝微的視線看過去,看到了未曾謀面的親妹妹。
“打你電話沒人接。”說着,他從椅子上起來。
尚知意忙看手機,有個未接來電,歉意道:“太吵了,我沒聽到。”
“沒事。”頭一次見面,他紳士地擁抱了一下妹妹,随即松開。
擁抱拉近了距離,尚知意沒之前那麽拘謹。
許珩旁邊有空位,她坐過去。
人以群分,許珩的氣質與蔣司尋差不多,所不同的是,蔣司尋通身的冷峻疏離裏有幾分散漫的風流性感,也許與他穿的襯衫有關。而她這個親哥的氣場與何宜安如出一轍,沉沉冷冷。
坐好,尚知意從包裏拿出近視眼鏡戴上,眼前瞬間清晰。
轉身往後看,離看臺太遠,洶湧人海裏根本看不見誰跟誰,她找不到蔣司尋,發消息問他進沒進場。
蔣司尋很快回她:【進了。】
【安心聽演唱會。】他又發來一條。
【蔣總,等發工資了,我請你吃飯。】
蔣司尋只回她一個字:【好。】
“知意,添加我一下。”許珩把自己手機遞到妹妹面前,瞧了一眼她鼻梁上多出來的眼鏡:“近視?”
“嗯。”
許珩主動聊起:“喜歡F1?”
尚知意倏地轉臉,眼神寫滿你怎麽知道。
許珩解釋:“蔣司尋把你幾個社交賬號推給我了,上面有你看F1大獎賽的照片。”他狀似随口問道,“喜歡邁凱倫還是法拉利?”
尚知意淺笑:“都喜歡。”
添加好友通過,許珩改備注,說道:“那就各送你一輛,定制車時間要久一些。”
“……”怎麽都沒想到聊天是這個走向。
兩輛定制車對她來說是天價,尚知意惶恐,不加猶豫便拒絕:“我只是喜歡,開不來,送給我也是浪費。心意我收下了,車不用,謝謝哥。”
許珩沒再接話,“把你拉進家庭群了。”
尚知意一想到家庭群裏有許凝微,本能排斥進群,只是還不等她說話,人已經在群裏。
她點開一看,是四人的群。
許珩重新建了一個家庭群,只有他們一家四口,改群名片為“家(知意)”,以區分另一個有許凝微在的家庭群。
現場嘈雜,許凝微湊近哥哥找他說話,一眼掃到手機屏幕上那個刺眼的群名,想說的話到了嘴邊全然不記得,默默坐正。
當初親子鑒定結果出來,爸媽商量決定讓她和尚知意換回,她一下沒崩住,受不住這麽大的落差和打擊,哭着問何宜安,能不能再多留在他們身邊一些日子,舍不得離開他們。
何宜安心疼她,答應了。
今天的家宴也沒叫尚知意,她依舊是全家的中心。
逛街時,哥哥還是像以前那樣,但凡她喜歡的衣服,全部買下。
似乎什麽都沒變。
可今晚的演唱會,蔣司尋把嘉賓票給了尚知意,而哥哥建了新的家庭群。
這一切把她打回原形。
将近三個小時的演唱會,全場嗨翻,許凝微卻不記得自己聽到了什麽歌。
這是她偶像的現場,不能浪費這張票,她試了好幾次想暫時忘記尚知意這個人的存在,然而無濟于事。
在歌迷的意猶未盡中,演唱會落下帷幕。
人散的差不多,許珩帶着兩人去後臺。
從演唱會開場到合影結束,兩個妹妹沒同對方講半句話,連眼神交流都沒有。
從場館出來,尚知意看到了路邊蔣司尋的車。
蔣司尋也看見了她,發消息:【直接到我這裏,送你回家。】
這時許珩對她說:“我送你。”
尚知意先道謝:“不用,我搭蔣司尋的順風車。”
許珩:“也行。”又道:“等你從倫敦出差回來一起吃飯。”
“好。”尚知意揮揮手,快步走向蔣司尋,臨到車前還小跑了兩步。
蔣司尋坐在後座,手閑适地搭在車外:“慢點,不着急。”
“蔣總你早就出來了?”
“比你們早出來半個鐘頭。”
尚知意坐好關上車門,今晚他把最好位置的票給她,又特意等着送她回去,她心裏過意不去:“以後工作上有我能分擔的活,你盡管安排給我。”
蔣司尋不讓她局促,順着她:“行。”
“合影了嗎?”他問。
“合了,拍了不少張。”
尚知意解鎖手機,點開一張遞給他看,“第一次這麽近距離看偶像。”
人在聽完演唱會後都有後遺症,精神處于亢奮狀态,分享欲就變得特別強,她主動說起:“我六年級就開始入坑,那年正好發了新專輯。”
“這麽早?”
“嗯。”因為住校太想家,二哥就買了專輯給她,讓她多聽聽歌。她又問蔣司尋:“你呢?什麽時候開始喜歡的?”
蔣司尋:“比你早一年。”
“你最……”喜歡哪一首?
聲音突然小了下去。
尚知意這會兒意識到對方是自己老板。
蔣司尋把手機還她:“怎麽不說了?”
尚知意:“…問得有點多。”
默默接過手機。
蔣司尋笑笑:“沒事。”見她徹底不說話,他跟她聊起齊正琛。
就在半小時前,他剛從演唱會現場出來,接到齊正琛的電話,問他對公司一個叫尚知意的實習生有沒有印象。
“知道,許伯伯女兒。”
齊正琛:幫我多照顧着一點。
聽後,尚知意詫異:“二哥跟你關系很好?”
蔣司尋:“嗯。從小一起玩。他以前提過你。”只不過當時沒把尚知意這個名字往心裏記,聽過便忘。
高中他就轉到了上海讀,後來申請到國外的大學,這期間和齊正琛見面的時間不多,只有寒暑假在一起打球,但小時候的感情一直在。
尚知意:“等二哥忙完項目過來,我請你們吃飯。”
蔣司尋緩緩一笑,說:“工資還沒發,一晚上已經欠了我兩頓飯。”
尚知意:“……”
蔣司尋手機進來消息,許珩問他:【還去不去我那裏吃宵夜?去的話帶上知意。】
蔣司尋:【今天太晚,下次。】
許珩看過消息,對許凝微道:“蔣司尋不去我那,你呢?”
許凝微哪裏還有心情再吃喝,搖搖頭。
憋了半天,她怨道:“哥,你偏心。”
許珩無可奈何一笑:“怎麽就偏心了?”
許凝微沒吱聲。
半天,“反正你就是偏心。”
許珩:“我還沒開始偏心,真要偏心了就不是現在這樣。”
許凝微莫名心慌,盯着哥哥:“那你會偏心嗎?”
許珩淡聲道:“以你對我的了解,你覺得我會還是不會?”
許凝微張張嘴,之後什麽都沒再說。
回到家,父母還沒睡,找了一部影片看,在等他們倆。
何宜安莞爾問:“現場氣氛怎麽樣?”
“還行。”許凝微實在笑不出來,“媽媽,我回房換衣服。”
孩子情緒低落,她都看在眼裏,目送許凝微上了二樓,何宜安問兒子:“走的時候還高高興興的,這是怎麽了?”
許珩直來直去:“說我偏心知意。”
何宜安向來敏銳:“就因為你新建了一個家庭群?”
許珩想了想:“可能有這方面原因,今晚演唱會知意也在。”
許向邑暫停還沒看完的電影,插話:“知意也去了演唱會?難怪打她電話沒接。之前怎麽沒聽你說。”
許珩:“在路上碰到,蔣司尋給她換了票。”
他讓父母有個心理準備:“她們倆這性格,沒法生活在一個屋檐下。”
何宜安當然知道,所以從未有過這個念頭。
她忽然想起來,“不是說嘉賓席能跟歌手合影,那知意合了嗎?”
“合了。”許珩手機裏有。
“你發幾張給我看看。”
許珩挑了兩張發給母親,“你們早點休息。”他回自己的住處。
何宜安點開照片,合照裏女兒穿着一件款式簡單的黑色法式碎花吊帶裙,不禁又想起那晚跟蕭美桦的通話,越想心裏越難平。
“知意二十歲生日蕭美桦都沒給定件禮服。”
許向邑對禮服倒不是很在意,幾件衣服而已:“以後每年多給她定做幾件。”當務之急是,“回國跟律師商議一下,目前哪些資産适合放在知意名下。”
何宜安保存照片:“等陪知意吃過飯就回國。”她又讓秘書約了室內設計師,給知意設計房間,家裏的家具打算重新調整,趕在八月份之前弄好的話,時間特別倉促,她也沒時間在曼哈頓多待。
兒子剛走沒多久,養女又下樓。
許凝微換下繁複的禮服裙,找了舒适的家居服套身上,剛才在房間自我調節一番,可心裏還是說不出的難受。以前只要她悶悶不樂,媽媽都會到她房間追問怎麽了,再哄哄她,然而這次沒有。
“媽媽,明天中午我想吃意大利菜,還去上回那家。”她轉頭,“爸爸你也一起。”
明天帶知意去吃飯,時間沖突了。
許向邑:“明天不行,已經說好陪知意吃飯。改天陪你去。”
許凝微心頭像被剜了一塊,痛覺湧向四肢百骸。
從小到大這是父母第一次将她的要求排在了後面。
她反應慢半拍點頭:“好,你們先陪尚知意吃飯。”然後趴在何宜安懷裏,一句話不說。
何宜安在心底嘆口氣,很輕地拍了拍養女的腦袋。
許凝微用力抱住媽媽:“我沒事。”
今天早上何宜安告訴她,八月份接尚知意回來,雖然難受,但她當時不是沒心存幻想,也許時間久了,抱錯的那股歉疚感慢慢被沖淡,爸媽不一定還想再接尚知意回來,畢竟沒感情。
可今晚演唱會發生的一切,還有回來路上哥哥的那番話,讓她的幻想破滅。
還好,她與父母有二十年的感情,被父母捧在手心二十年,這是尚知意沒法比的。從現在開始,自己不能再肆意揮霍這份感情,得學着做個收斂聽話的女兒。
在何宜安懷裏黏了好一會兒,許凝微坐直,從家居服口袋掏出卡,十四歲那年,爸爸給她的無限額黑卡,既然尚知意什麽都不願接受,自己不能被對方比下去。
“爸爸,卡還你,我不能再大手大腳花你們的錢。”
她躬身,把卡放在面前的茶幾上。
同時期待着爸爸會怎麽回她。
許向邑看了一眼那張卡,只略微颔了颔首。
一句話都沒有,留下了卡。
許凝微像掉進冰窟窿,從頭冷到腳,心頭打顫,強撐着坐回沙發上。
媽媽呢?
媽媽會說什麽?
何宜安的注意力根本不在卡上,手支着額頭,在複盤今天下午知意幾個老師說的話。
“爸爸媽媽晚安。”許凝微想回房冷靜。
何宜安溫柔笑笑:“晚安。早點睡。”
許凝微依依不舍地在媽媽懷裏又趴了兩分鐘。
人上樓,客廳安靜下來。
許向邑往妻子那邊挪了挪:“困了吧?回房睡覺?”
“不困。”但累,從沒這麽累過。
下午跟知意的老師聊了兩個多鐘頭,畢業已經有幾年,他們對知意印象卻很深。
小學的生活老師說,印象深是因為整個小學部只有知意與另一個女孩子住宿,一人陪兩個孩子,完全顧得過來。知意剛寄宿那會兒,經常一個人掉眼淚,問她是不是想家,要不要打個電話給爸爸媽媽。她沉默不語,很久之後搖搖頭。
也許覺得打了也沒用,說不定還會被父母說教一頓不懂事。
後來小聲說:我想二哥了,想給二哥打個電話,可以嗎。
那時她十歲半。
初中的班主任說,沒見過這麽用功的孩子,天天除了學習還是學習,自覺性自律性連他一個大人都自愧不如。中學本來還能多跳一級,是班主任勸着沒給跳,太小,跟同班同學玩不到一起,不利于身心發展。
班主任曾問她:知意,你怎麽這麽着急?
知意半天才吐露心聲:想早點畢業,少花一年費用。
因為學費太貴,花爸媽的錢有負罪感。
還希望媽媽能以她跳級為驕傲。
許向邑見妻子走神,攥攥她的手:“別再想了。”
她怎麽能不想?
知意現在這個性格,就是太小了住校沒有安全感造成的。
許向邑詢問:“明天帶知意去哪裏吃?”
哪裏的菜都沒有他們家裏廚師做的好吃。何宜安沉默了幾息,昨晚在出租屋,知意小心翼翼喊的那聲媽媽,那種針紮似的隐隐的疼,現在還在。
以前只有凝微能讓她揪心牽挂,凝微有一點不舒服,她就心疼得不行。即使找到了親生女兒,她想揪心也揪不起來。直到昨晚在出租屋,女兒當時的情緒、女兒當時喊她媽媽時的心情,她才切身感受到,“知意肯定很難過吧,難過我這個當媽的在找到她後,沒有第一時間把她接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