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紛争
65紛争
戚蔓語離開之前, 知道今夜有雪。
暴雪紛揚，壓得枝桠無力垂彎，一派頹靡。
身後腳步漸近, 她端起完美無瑕的笑意，對來人微微颔首。
“真不好意思, 還讓戚小姐費心了。”
“哪裏的事。”戚蔓語淡淡微笑：“我爺爺與你們家老爺子是舊交情, 無論如何, 我都得來這一趟。”
男人風度翩翩地欠了欠手，做了一個邀請的姿勢：“你才回南城, 就煩得你親自來一趟, 為聊表歉意, 我送你回去，如何？”
“雪夜不好開車，就不必麻煩你了。”
男人故意板起臉，搖頭：“戚小姐這話是決意要生疏了。我送你吧, 不費事。”
對方言盡于此, 再拒絕難免會讓大家下不來臺階。
戚蔓語放下酒杯, 随對方一起出了宴會大廳。
“蔓語——不介意我這樣叫你吧？”
代步工具是一輛銀色的庫裏南，從外形來看倒是蠻契合眼前男人的氣質。
車門自動合攏，她端望着玻璃前的自己，唇角勾着疏離淡漠的笑：“當然不介意。我聽爺爺說過, 你似乎也是在UCLA念的本科？”
男人點頭，鏡片後的雙眼溫潤幹淨，他把解下的長風衣放到後座, 轉回身時視線似有若無從她面上擦過。
“比你大幾屆, 稍有私心些說，我可能還算得上你的學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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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很自然地喚了稱呼：“學長這次回國準備定居嗎？”
“看機遇吧。”
男人笑起來, 眼尾弧度彎的狹長，他左打方向盤，往戚家本宅的方向駛去。
“比方說，如果我遇見一個讓我感興趣的人，多半會留下來。”
他的言外之意明顯到不需要她加以揣測，戚蔓語撩開頸邊碎發，眼底笑意明滅。
閑談中繞不開彼此最擅長的領域，但她顯然并不熱絡，好幾次被抛出的問題都要等三兩秒的短暫停歇才給出回答。
好在路途不算遙遠，當戚家本宅模糊的建築輪廓掩映于溫和的月色中，他終于按捺不住，試探着問：“蔓語你......近來身邊有什麽朋友嗎？”
戚蔓語稍怔，禮貌地笑答：“學長剛回國可能還不太了解，晚上見面的時候也沒有時間和學長介紹——下次我做東，再介紹他給學長認識吧。”
既是意料之外也是意料之中，他知道戚蔓語花名在外，談過的小明星數不勝數，不過，會被她承認，甚至可以帶來見朋友，到這份兒，模棱兩可的情人或玩伴已經不能概括了。
她在給那位素未謀面的男朋友正名。
男人輕輕一笑，順勢岔開話題，心裏面倒也沒有太大的遺憾和可惜。
“今夜真的麻煩學長了。”
戚蔓語推門下車，寒風烈烈，長卷的發絲勾過小巧的鼻尖。
她信手勾過，指尖撥動了耳垂釘着的冷藍色寶石。
男人胳膊肘撐着車窗，目光移過她的笑容，仍是那副溫潤守禮的模樣，進退得宜，不使兩人為難。
“有機會再見面，蔓語。”男人揚唇，笑容溫煦：“帶上你朋友。”
她搖了搖手，目送庫裏南化作深夜中的閃電，疾馳着消失在空曠無人的長街。
一回頭，就見周之辭站在門下，手中握着一把骨柄黑金的傘。
冷風掠過寂滅曠野，手機捏着的手機光線暗淡，戚蔓語指腹輕點，挂斷了尚未接通的電話。
她迎上一步，惑然道：“小辭？”
她的聲音乘着風送到耳邊，周之辭面色沉凝，目光直直地落在她身上，半晌沒開口。
他站在月光下，身形比她離開之前似乎還要清瘦，一只手撐傘，另只手束在褲袋中，襯衫袖口向上挽了一道，手腕戴着表。
他微微揚着頭，眼神平靜但深邃，細薄的雪紛紛揚揚，黑色傘面很快凝結一層白霜。
兩人目光在半空中交彙、對撞，戚蔓語很輕地蹙了下眉心。
“為什麽站在這裏？不冷嗎？”
她口紅花了，毫無來由。
那條只能充斥在垃圾網頁邊角的娛樂新聞再度在他的理智中見縫插針——
《戚大小姐和成洛複合？這出大戲竟然要落下帷幕！成洛是否有可能嫁入豪門？》
說來也好笑，戚蔓語手起刀落封殺了的那家媒體竟然死而不僵，借助互聯網的手用一種卑鄙下流的方式去報複她。
但是這幫人絲毫不在意成洛到底會和誰在一起，他們只想要讓這個光鮮亮麗的總裁毀在不入流的風言風語中。
或許是環境不同造就的圈子不同，如果他們能有機會以她的生活方式度過一天乃至一秒，都明白，戚蔓語是最不在乎外界評價的人。
長久的沉默無言，戚蔓語看着他鐵青和蒼白的唇色，再上前一步，關切道：“小辭，回家吧，外邊風大。”
她累極了，晝夜不歇趕回南城還被人硬攔進一場酒會，好不容易找了借口脫身，回頭卻要和他在嚴冷苦寒的夜裏面對着面對峙。
她要走，周之辭卻沒動，瘦削挺拔的身影投下斜長的陰影，籠罩着她。
“家？”
他啞着聲笑了下，戚蔓語擡眸，他的神情漠然不動，唇角卻挑着毫無笑意的弧度。
“姐姐覺得，我的家在哪裏？是程家，還是戚家？”
他譏諷似的笑起來，越笑越大聲：“哦對了，我差點就要忘記，我姓周。”
戚蔓語皺了皺眉，她不明白為什麽所有的事情都可以和成洛扯上關系，明眼人都該看得出來才對，她對成洛根本沒有男女之情。
但他卻像走進了一個死局，堅定地認為自己是成洛的替身。
氣氛古怪而僵滞，隐隐約約，竟然與十五歲的那個雨夜交互重疊。
雪下的很大，但不冷，純白色的細雪溫柔降落，但他們此時此刻卻生不出任何柔情。
為什麽我們之間對峙的時刻總是要遠超其他？
他想問，想知道戚蔓語“私事”背後的解釋，但他又不想聽她和成洛的糾葛。
就像一段前後矛盾且無法自圓其說的辯白，在與她對視的那幾分鐘裏，周之辭甚至不明白自己為什麽要這樣咄咄逼人。
可能他不明白的事情實在是太多了。
多到永遠無法擺正自己和戚蔓語的地位，也無法與她站在一個平等的位置上交流。
所有的信息差都不對等，愛意和信任也是。
月色悄靜，大雪落得無聲無息。
戚蔓語擡手，輕而柔緩地拂去飄落在他肩前的雪粒。
“小辭，你誤會了。”
她似乎極輕地嘆了一聲，尾音飽滿無奈與酸澀：“我答應過你，要回來和你一起過聖誕節，沒能守約是我不對，但——”
握着傘柄的手指用力收緊，周之辭斂去所有笑意，只是看着她。
她的後半句被冷風吞咽，戚蔓語止住話頭，知道他聽不進任何解釋。
沒有人的愛情像他們這樣坎坷和複雜，除卻家世與年齡，他們真的沒有一點兒相配的地方。
戚蔓語搖了搖頭，苦笑：“你心裏有話，不如直接說吧。”
周之辭煞有介事地微一點頭，冷漠道：“其實姐姐不說，我也明白。”
手腕的表在迷離的燈光下折射出明亮光線，她微微眯了下眼。
後半句該是質問了。
她在心裏想，就像她交往過那些個小情人一樣，在面對分手時難免會歇斯底裏地與她清賬。
但沒想到，周之辭的下一句話如當頭一棒，将她定在原地。
“姐姐真的喜歡成洛嗎？”
他面容平靜t，臉色卻極其的蒼白，渾身上下帶着一股毫不掩飾的強撐。
周之辭低了低頭，深邃分明的眼瞳融入她纖瘦身影，他勾了勾唇角，笑起來。
“為什麽不可以喜歡我？姐姐，我比成洛好，比成洛更了解你，也能比成洛給你更多——各種意義，和各種方面。”
他在笑，可是他看起來真的像快哭了。
戚蔓語愣了愣，眼中驟然迸出難以置信。
她聲音一窒：“你知道你在說什麽？”
“當然知道。”
他理所當然地點頭，譏诮地挑眉：“姐姐，我應該是最完美的替代品不是嗎？”
戚蔓語覺得荒謬，她臉色難看，冷笑一聲。
唇槍舌劍百八十個來回，毫無意義，戚蔓語擡手握住他手腕，使力将他更低地撞向自己。
她身上隐有未散的冷煙草和清冽酒氣，她踮起腳，原本想将所有未竟的話糅在一個吻裏，但周之辭偏了偏頭。
戚蔓語沒有計較他的抗拒，她吸了口氣，緩緩道：“乖崽......你從來不是成洛的替身，你還不明白嗎？”
他良久無言地沉默，冷雪一樣蒼白的面孔在她平靜又無奈的注視下動了動，他松開了咬到泛酸的後槽牙，三秒過後，他輕松地笑起來。
“姐姐。”
他用鼻尖輕輕地頂了下戚蔓語的前額，悶悶的笑意落在耳邊。
“不用哄我，也不用再把我當小孩子了。”
他彎着眼尾，笑容是前所未有的燦爛。
“我不想要繼續相信你了，戚蔓語。”
他從容有致地收了傘，動作幾乎稱得上彬彬有禮。
周之辭漫不經心地整理傘面皺褶，薄雪融化，在黑金傘面留下透明水痕。
戚蔓語蹙着眉，她想說些什麽，但她向來引以為傲的語言能力在這一刻盡數失效，周之辭瞥過她的臉，手指習慣性地撫上她眉間。
他太冷了，冷得她忍不住脊背顫栗。
“姐姐，相信一個人太讓人痛苦了。”
他那雙清澈幹淨的雙眼流露出淡淡的惋惜，手指與柔軟肌膚一觸即分，周之辭垂下濃密纖長的眼睫，啞着語調。
“姐姐，相信你太讓我痛苦了。”
他溫柔地點了下頭，目光充滿眷戀不舍，下一秒那些讓她錯會的情意如雲霧般消散，周之辭別過她的手，朝着停車坪走去。
戚蔓語猛然回頭，但她沒有喊出他的名字，也沒有讓他不要走。
深黑色的奔馳新系如矯健獵豹闖入黑夜，戚蔓語的臉色在風雪夜中晦暗不清，她背手貼着自己側臉，心道荒唐。
他們明明都愛着對方，最不想讓對方受到傷害。
可說出口的每個字、每句話，做出的每個舉動、每個決定，都在無形之中把對方推得更遠。
她捂住臉，指縫中溢出精疲力盡的嘆息。
片刻，戚蔓語重新擡起頭，拇指對上感應器，解鎖大門。
屋內的陳設和她離開前一模一樣，她褪下外套扔開手包，将自己摔進沙發。
時間悄然流逝，她遲鈍地感覺到連日疲累所帶來的副作用，她的太陽穴跳動不停，以一種無法抵擋的力道撕扯着神經。
她記得客廳放着一個小藥箱，裏面該有止|疼藥才是......
她赤腳踩上地毯，視線無意瞥過茶幾時，赫然被定住。
戚蔓語捏着遙控器亮起全屋燈光，在茶幾的一角，靜靜躺着一個被人遺棄的小小盒子。
她走過去，發現微開的盒子中，掉出半截熟悉的紅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