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暴雪
62暴雪
窗外的雨夾雪令人心煩。
石沉大海失去回音的消息更令人心煩。
戚蔓語指尖敲着車窗, 一聲一聲，毫無章法。
小李與換手的司機面面相觑，對方一個勁兒給他遞眼色, 用唇語示意他去問問戚總現在是走是留。
“大小姐......”
小李放輕自己的聲音，不難聽出語句裏的猶豫不決。
他一手扶着方向盤, 上半身微微往前傾身, 低聲問：“咱們現在是要去......？”
戚蔓語臉色凝重, 她背手向他，向下一擺, 小李立即識趣地閉緊嘴巴。
“喂......家裏沒有人？現在還是聯系不上嗎？去查他的身份證, 看他還在不在南城。”
經紀人很是上道, 将自己從小助理那兒打探來的消息如實告訴戚蔓語：“是這樣的，戚總，我最近給成洛放了小半個月的假期，他說他想要出門散散心, 但具體去的哪裏, 我沒有細問。”
他壓着鼻骨, 喘了口氣，繼續說：“剛剛我給小唐打電話，小唐說成洛有可能回了自己家鄉。”
戚蔓語截斷他的話：“在哪？名字報給我。”
“松溪鎮......戚總，冒昧問一句, 您在耀京嗎？”
洇了雪霧的玻璃窗蕩開一弧冷冷的月光，正映在她微蹙的眉間。
“松溪鎮離耀京很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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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走耀京國道，一個半小時就該到了。”
戚蔓語稍稍偏頭, 沉冷的眸光看向小李：“去松溪鎮。”
小李心領神會打開導航查閱, 數秒後，他将手機屏幕轉到戚蔓語眼前, “小姐，不算遠，我們現在要過去嗎？”
得到戚蔓語點頭的答複，小李二話不說扭頭開車，一腳油門轟出一百二十邁。
電話那端的經紀人聽見小李的聲音，當即用手松了松箍得有些緊的領帶，他閉了閉眼，平複心緒後對戚蔓語說：“戚總，成洛是松溪鎮人，我一會兒把他家的位置發到您手上......”
“不用了。”她的聲音聽起來無比冷靜：“我知道在哪裏。”
經紀人一噎，張了張唇，欲言又止。
“戚總，那件事過後，成洛的狀态一直不對，您也知道，我手底下不只有他一個藝人，當然，沒能及時他的不對勁是我的過錯......您要是見到他，希望您能多開導他兩句。”
戚蔓語神情冷漠，遠處路燈連成煌煌一線，目光所及之處滿是紛紛揚揚的雪絮，她被雪光刺到，微微眯了下眼。
經紀人煩躁地一撸頭發，扯下領帶往停車位趕：“我這就去機場，戚總，有什麽事咱們保持聯絡。”
黑色商務轎跑一路疾馳，盤山道崎岖難行，小李雙手穩穩把控着方向盤，愣是開出了夜奔秋名山的氣勢。
手機電量只剩下茍延殘喘的4%，戚蔓語無可奈何地看着電量格由黃轉紅，伸手翻開儲物箱，卻沒有找到一條充電線。
這輛車不是她常開的那輛，有欠缺也是在所難免的事情。
她放下手機，窗邊仍然下着密匝大雪，但随着路程的接近，已經能在模糊的光帶下辨出隐約的城鎮輪廓。
前方是交叉路口，戚蔓語單指揉了揉眉心，讓小李順着右車道一直開。
她之所以知道成洛在松溪鎮的家，不是因為偶然。
早些年和成洛在一起的時候，他對自己說過。
松溪鎮是個巴掌大的小縣城，鎮上有兩所高中，一所叫做松溪中學，一所叫做育才一中。
成洛的母親原本是松溪中學的初中語文老師，後來因為身體原因退出教師隊伍，之後一直住在學校附近的家屬樓裏。
家屬樓沒有可供外來車的停車位，值班崗的保安裹得嚴嚴實實，他戴着個軍綠色的帽子，從窗口伸出頭來，說話間吐出一口白色的熱氣：“你們，找誰啊？”
戚蔓語讓小李到外邊停車，伸直單臂利落披上風衣快步朝值班崗走去。
她沒有攏圍巾，像是絲毫感受不到冬日凜冽的寒冷，她直視着保安，說：“我找成洛，他住C棟301，麻煩你放一下人。”
“成洛啊？”保安咂摸了下這個名字，覺得陌生的緊，搖着頭：“姑娘，我在這兒差不多二十年了，咱這小區每天進進出出就是這幾個人，名字我都記得老熟悉了，你說這個成洛啊，我真沒聽過。”
他低頭摸過記錄本，忽然拍了下腦袋：“嗐，C棟301，那不是惠英的家嗎？”
保安抓着記錄本和筆往戚蔓語跟前一遞，然後擺頭點了點身後某個方向：“喏，C棟，你左手順數第三棟，姑娘在這兒留個名字和聯系方式就行。”
停好車的小李忙不疊雙手接過，刷刷幾筆利落留下他的名字和手機號：“我來，戚總，您先進去。”
不等他說完，戚蔓語風衣衣角甩過值班崗開裂油膩的牆壁，步伐堅定往層高六七的家屬樓走去。
保安收好記錄本，看着這三個人步履匆匆，納悶的摘下t自己帽子，滿臉鬧不清發生了什麽事情的表情。
他搖搖頭，擰開自己的保溫杯，剛要繼續聽錄音機裏的黃梅戲，忽然看見幾步開外的路燈下站着一個身材瘦小的男人。
他懷裏揣着個鼓鼓囊囊的東西，不知道是什麽，但直覺是個大件。
保安眼神不大好，沒看清，也沒多想，徑直坐回了墊了一層軟枕的椅子。
家屬樓前的路燈壞了一盞，張着口的老式樓層就像怪物的大嘴，她蹬着足有七公分的高跟，一口氣兒不喘的上了三樓。
聲控燈年久失修，小李一手捂着鼻子一手舉高了手機電筒，他小時候住過類似的家屬樓，知道牆上會有燈泡拉閘。
“啪嗒——”
昏暗低迷的燈光瞬間點亮方寸大的黑暗，這棟家屬樓一層二戶，302門口空空蕩蕩，一看就是多年沒有住過人的模樣。
“小姐我來。”
小李掄起拳頭，短促而有力地在深藍色的鐵門上鑿了三下。
“成洛，成洛你在家嗎？！”
雄渾的喊聲回蕩在狹小的樓道裏，一層一層的回音撞過來。
他又敲了幾下，動靜大到門與牆壁之間的夾縫逬出無數嗆鼻灰塵。
“成洛？如果你在家就應一聲！”
戚蔓語掩住口鼻，沉聲道：“不用敲了，你去問樓下保安有沒有備用鑰匙，如果沒有，再問他有沒有開鎖工具。”
小李應了聲“是”，三步并一步往下跑。
戚蔓語看向另外一個司機，“現在給開鎖公司打電話，還有——”
後槽牙重重咬了一下，最不想面對的結果如今明明白白地攤在她面前。
她深吸一口氣，握緊了口袋裏因為電量不足而自動關機的手機，低聲道：“通知救護車。”
在車上的時候，她用最後的一點電量麻煩了警局的朋友，得知的情況是成洛并沒有離開松溪鎮，他名下的身份證沒有任何購票記錄和開房記錄。
他在一天之前從南城到松溪鎮，至此沒有離開過；他的最後一條短訊發給了戚蔓語，之後關機，杳無音訊。
兩人離開後，戚蔓語仰頭，大約是因為電路老化的問題，這層樓的電燈接觸不良，忽明忽滅閃了好幾下。
煙瘾上犯，手裏既沒有煙也沒有薄荷糖，她站在門口，側過臉，無機質的燈光将纖瘦身影拉得很長。
好在腳步聲很快響起，小李拉着保安的手臂跑上樓，保安氣喘籲籲地雙手扶着膝蓋，上氣不接下氣：“你、你們到底是誰啊？怎麽要惠英家的鑰匙？”
戚蔓語給他讓開位置，言簡意赅：“開門，一會兒的事情再解釋。”
保安瞪大眼，直接把鑰匙串掩進自己大衣中，眼神滿是抗拒和防備：“你們到底是誰？我告訴你，私闖民宅可是犯法的啊！”
“你告訴我？好，好得很。”極度壓抑的情緒下，戚蔓語氣極反笑：“如果裏面的人出了什麽問題，這個責任，是你來擔，還是我來擔？”
小李和另外一個司機擰着手腕，對戚蔓語說：“小姐，我看先別廢話了，咱們先把門打開。”
戚蔓語毫無笑意地牽了牽唇，眸光極冷，“開門。”
保安着實想不到二十一世紀竟然還有強盜行為，他剛要放開嗓子大吼，小李手疾眼快捂住他的嘴，同時另一個司機迅速撈走他懷裏的鑰匙串，三下五除二找到貼有“301”标簽的黃銅色鑰匙。
他轉過眼，看了看戚蔓語。
戚蔓語一點頭。
鑰匙插|入鎖孔，右手一扭，藍色鐵門應聲而動。
黑暗如蟄伏許久的怪物呼嘯上前，保安在小李結實有力的懷抱中只能發出無意義的吱哇亂叫，小李空出一只手，把手機丢給戚蔓語。
戚蔓語左右一晃，在門口的左手處找到開關。
明亮白光瞬間充盈眼底，戚蔓語目光微微一動，淺色瞳孔沉靜的異乎尋常。
窒悶的空氣裏緩緩流淌一股奇異的味道，小李臉色驟變，驚懼地問：“這是什麽味道？！”
她不陌生這種味道。
腥甜的、黏膩的、生命正緩緩流逝的味道。
濃重到無法忽視的血腥氣如一雙看不見的大手死死攥住了在場每一個人的心跳，保安甚至忘記了掙紮，他睜大老态的雙眼，直勾勾地盯着房間深處。
小李松開手，從地上連滾帶爬的起身，一馬當先沖入301。
“小姐！！！”
失控變形的聲音尖銳發抖，戚蔓語定在狹窄逼仄的衛生間前，安靜垂目，無波無瀾地看着滿目鮮紅。
小李手足無措地站在原地，根本不知道要不要将那個歪靠在馬桶旁的人扶起來。
時間針腳一寸寸無限放慢，戚蔓語段短促閉了下眼，以此避過從滾燙到冰涼的鮮血。
她聲音無比沙啞：“......急救電話打了沒有？”
事實證明，戚蔓語對成洛的預判救了他一命，救護車和他們幾乎是前後腳抵達。
一陣兵荒馬亂後，小李在水龍頭下沖洗自己沾染血跡的手指，他臉色蒼白，心有戚戚地對戚蔓語說：“小姐，還好來得及時，人能救。”
戚蔓語沒說話，反倒是保安，整個人徹底吓傻，癱坐在門口一動不動。
她從保安身邊走過，被風揚起的下擺如一把利刃刮擦過他蒼老的臉頰，瞬間讓他如夢初醒。
他狼狽地抓住戚蔓語衣角，迫得她停下腳步。
穩靜的視線落下來，保安咽了咽口水，結巴着問：“你、你們，到底是誰啊？”
是誰不是誰，根本是現在最無關緊要的問題。
但她停下來，第一次審視自己和成洛的關系。
平安夜已經結束。
聖誕節如約來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