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秘密
58秘密
這不正常。
他剛給物業打過電話, 得到的回複是斷電是電纜問題,目前已經在抓緊時間搶修。
這裏除了電梯有備用發電機外,實在不該出現如此不合常理的亮光。
周之辭遲疑一瞬, 他擡起手掌,與木門只有一線之隔。
他進過戚蔓語的書房, 但次數不多, 他記得裏面有一張黃花梨的書桌, 書桌內嵌一方棋臺,她的辦公電腦擺在左側三分之一的位置, 為了賞心悅目, 還擺了一叢馬醉木。
就像是一個充滿了危險和未知的潘多拉寶盒, 他無法自控地往前半步,那道如鬼魅般盛情邀請的光線斜斜灑在他身側,勾勒出青年的寬肩長腿。
他換過一身幹燥溫暖的睡衣,但手臂上的紗布卻不翼而飛。
骨節分明的右手已經不再流血, 新鮮傷口映襯着冷白膚色, 就像一尊精致完美的象牙雕塑被人不留情地敲開幾絲猙獰的裂痕。
但他不在意。
畢竟他最在意的人也不在意。
他的瞳孔壓得極緊, 因為缺水和碾咬的原因,下唇呈現一種不健康的幹裂。
他病态似的舔了舔嘴唇,然後緩緩地、緩緩地推開那扇門。
——是戚蔓語的筆電在運行。
他怔了片刻,手掌抵着唇角, 悶悶笑了一聲。
沒拉轉移,而是半俯着身,手指移動光标, 電腦屏幕彈出解鎖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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竟然是待機狀态。
心中的狐疑越來越多, 他皺了皺眉,冰冷的光線反射出他深邃冷淡的面容, 一息後,周之辭擡起十指,輸入了戚蔓語的密碼。
她這人懶得很,所有密碼用的都是生日和公司創建日期的組合。
解鎖成功,映入眼簾的是一張純黑幕布,桌面寥寥數個辦公軟件,右下角的公司專用內線一閃一閃,顯示她有三封未讀的星級郵件。
星級郵件另有一層密碼加密,他思忖片刻,嘗試輸入解開電腦的密碼,無果。
他停下手,擰了兩下手腕。
如果密碼兩次錯誤,這三封郵件就會自動銷毀,他經不起試錯。
周之辭臉頰被幽藍的光線映得浸冷,他有些興意闌珊地準備起身,那畢竟是屬于戚蔓語的東西,未經人許可,他還是不好擅自窺探。
正欲起身,第四封郵件忽然跳出來,她設置的提示音是系統自帶,冷不防一響,竟然有些瘆人的意味。
他随意掃一眼,郵件用的是初始命名,剛剛看還不覺得熟悉,可眼下仔細分辨,那竟然是他和戚蔓語暗訪牛角村的日期。
無數個念頭在他腦海裏互相博弈,他的臉色愈發陰晴不定,就像一個看不見的觸手已經觸碰到海面之下的冰山,那個戚蔓語欲言又止的秘密,已經對他發出邀請。
他沒有過多思考,這一回,手指流利輸入的是那一天的日期。
金色挂鎖“咔噠”一聲,來自惡魔的邀請函,被他打開了。
接下來的幾個小時,周之辭一動不動,宛如一尊凝固的雕像。
筆電因為耗盡了內蓄的電量,自動陷入睡眠模式,由此整個房間陷入了絕對黑暗。
事實上供電公司在一個小時之前就完成了電纜的搶修,但是他沒有重新打開電閘,而是孤身枯坐,一直到淩晨六點,全景玻璃窗開始泛起淺淺的青白。
周之辭神情恍惚,沒有發現那并不是破曉的征兆,而是一場晚來了整整三個月的大雪。
而他靜默長久的坐着,聽見了喪鐘自半空的嗡鳴。
**
早晨六點,南城第二菜市場。
“哎,清姐,你怎麽來這麽早?”
“這不是下雪嘛,我想着多人來買菜,所以要來早些。”
南城第二菜市場很有年頭,雖是下雪,卻不影響林立交錯的小攤販。
有人把新鮮的蔬菜瓜果拿出來,有人正提着一桶桶肥大鮮嫩的活魚,還有人吆喝着南城的特色糯米小點。
他擡頭淡淡看一眼,那些喧嚣卻不吵鬧的聲音升上了天,又從容地落下來,成了人間最尋常的溫暖煙火。
但他只覺得自己渾身發冷,仿若靈魂出竅。
帶着鄉音的對話把他的思緒重新從冰冷的長河裏撈出來,他甩了一下被凍得有些僵硬肩膀,調整視線,繼續往暫時沒什麽顧客的菜市場看去。
“那你來的趕巧!”穿着厚厚棉外套的中年婦女摘掉手套,把翠綠新鮮的菜葉子遞到她面前:“你瞧,我這菜都是剛摘下來的,又脆又爽,利口得很!”
圍着鴿灰色厚圍巾的中年女子微微笑道:“喬姐親手種的菜,自然是最好的了。”
看得出兩人的關系不錯,甚至隐隐淩駕于普通的顧客和賣家,那女子打開錢夾,抽出一張紅彤彤的人民幣,塞到喬姐手中:“馬上就到年了,我還等t着跟你買雞呢,我們家老董啊,最喜歡吃你們家養的雞了。”
喬姐翻出自己手工編織的零錢包就要給她找錢,女子擺擺手,柳葉眉梢微皺,輕斥道:“找啥找,你給我多稱兩個水果,就算抵消了,怎麽樣?”
喬姐拗不過她,往她帶來的紅色菜籃子裏瘋狂填滿自個兒售賣的東西,女子與她閑話家常,一會兒問她身體怎麽樣,一會兒問她的小兒子怎麽樣。
“老二到了明年,就該上初中了,我命好啊,老大争氣,老二也不賴,我一輩子都沒給他們兄弟兩操心。”
喬姐淳樸老實的面孔上微微浮現出一絲笑意,女子愣了愣,眼底流露出不加掩飾的豔羨:“是啊,你命好......不像我,以後老了都不知道誰給送終。”
大概是因為身體不好的原因,她看起來十分消瘦,身形單薄,面容青白,但眉眼意外的蒼老,和她這張可以稱得上是嬌美清秀的五官相差甚遠。
喬姐見她傷心,忙在心裏暗呸自己一口,趕忙把人往避風的地兒帶:“清姐,你別站風口,來,我這兒暖和。”
森冷寒風裹挾雪粒子兜頭而來,女子猝不及防被撲了滿臉,她猛地嗆咳兩聲,下颌深深埋進柔軟的圍巾裏。
喬姐伸手拽住她瘦弱不堪的胳膊,女子咳得幾乎要彎下腰去,她雙眸泛淚,臉頰通紅,唇邊扯開一個艱澀的笑容,對喬姐搖頭:“我這、咳......都是老毛病了!不打緊,不打緊的。”
“你現在還時不時心口疼吶?”喬姐擔憂地問。
女子終于喘過氣,她擰開自己随身攜帶的保溫杯,淺淺抿了一口,過了半分鐘後才虛弱地點點頭:“這兩年更頻繁些。不怪我說句不中聽的話,我沒多少日子啦,我就怕我走了,沒人可以好好照顧老董......”
“呸呸呸!快別說這些!”
“沒事......沒事,我都做好心理準備了。”
明亮卻沒有溫度的日光漸漸揮灑整個南城,在這小小的一隅菜市場,買好菜的女子和喬姐道別,提着紅色菜籃子往不遠處的老舊家屬區走去。
周之辭心神一動,他随意披上風衣,推門下車。
落雪過後氣溫驟降,但他對于溫度的感知已經趨近于零,他的內心被一種幾乎無法抵抗的情緒給占據填滿,他與女子保持着一定的距離,目光不曾從她身上移去。
在戚蔓語的那份加密星級郵件中,他知道眼前的女人是董副部長的妻子,一個畢業于名牌大學,後任教于南大的文學教授,前兩年因為身體原因從崗位上退下來,至此過上了普通家庭婦女的生活。
買菜、與老姐妹聽戲、偶爾會到CBD購買一兩件換季打折的衣物。
她之前有過一個孩子,但命途多舛,因為老人家的疏忽導致孩子從高空跌落,當場身亡。
自那以後,她和姓董的再也沒能懷上孩子。
對面的年輕母親牽着兩個小朋友,其中一個調皮些,他掙開母親的手,要去追一個紅氣球。
那瞬間的變故發生的猝不及防,一輛橫沖直撞的小汽車越過剛剛跳轉的紅燈,年輕母親懷裏還抱着一個更小的小姑娘,根本無暇去阻攔那個站在馬路中央抓着紅氣球的小男孩。
年輕媽媽發出驚懼的尖叫,女子怆然回頭,毫不猶豫地撲向小男孩,但有一個人比她動作更快,只見一道恍若白色的身影如閃電般蹿過,再定睛一看,小男孩已經好好地被他護在懷中。
周之辭把孩子抱起來,還給了踉跄而來的年輕母親,年輕母親吓壞了,蒼白着一張臉不住地對周之辭道謝。
他沒說什麽,伸手在小男孩柔軟的發頂上拍了兩下,目光轉向跌坐在斑馬線的女子。
她捂着心口,豆大的汗珠從額角滾滾而落,面色痛苦。
從她的大衣口袋裏滾出一瓶藥,一只修長有力又好看的手輕輕撿起,遞到她面前,并伴以一聲清朗的關切詢問:“您沒事吧?”
女子接過藥,慌亂中甚至沒有打開她的保溫瓶,而是直接生生吞咽。
周之辭一手攙起她,一手撿起菜籃子,放慢腳步将人送到了馬路對面的鐵皮椅。
她坐下來,呼吸慢慢平順,周之辭半蹲在地,仰起面看她。
像是感知到他的視線,女子緩慢垂眼,那一刻,兩個素昧平生的陌生人第一次把帶着各種情緒的目光投落在對方身上。
誠然,那是個十分年輕俊美的年輕人,五官周正,眉眼凜冽,因為眼窩深邃和鼻梁高挺讓他看起來有一些些的混血感,但他身上并沒有那種刺人的氣質——又或許是他收束得很好。
他穿着質地精良的羊絨衫,架着一副金邊眼鏡,說話間雙眼微微彎起來,顯出一道溫和的弧度。
“需要我陪您去醫院嗎?”
蘇清微微一愣。
原先已經平複的心痛再度劇烈震顫,但這一次不是因為生理上的疼痛,而是來自心髒最深處,一種難以言喻的酸澀和悲哀。
她眼錯不眨地看着眼前的年輕人,他還是那副溫潤的笑臉,鏡框在他清晰的下颌線投下一層很淡的陰影。
“我們......”
良久,她呼出一口灼燙的熱氣,在自己尚不明白究竟為何要問出口的時候,問題已經如高空搖擺的達摩克斯之劍,以一種無法拒絕的姿态斬落而來。
“我們是不是見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