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警告
56警告
銀灰色的梅賽德斯如破風利箭一路疾馳, 硬生生将三十分鐘往上的路程壓縮到二十分鐘以內。
夏荞一邊踩油門一邊怒罵：“邪了門了！那小破□□也不看看這是什麽型號就敢一屁股怼上來......”
副駕駛沒吭氣，夏荞困惑地扔個視線過去。
她已經給周之辭撥了十來通電話，但無一例外, 沒有一通電話得到回應。
戚蔓語從沒覺得那公式化的電子音竟有一個世紀漫長，她捺着眉心, 煩躁地鎖上屏幕。
周之辭不會不接她的電話, 除非他真的遇到了什麽事情。
一想到實時新聞中那毀天滅地的熊熊烈火, 戚蔓語便覺太陽穴突突跳動，仿佛有人拿着一把錐子不停往深處鑿去。
鈴聲響起——
來電是禦金飯店的總經理, 因着戚老爺子在那兒辦過壽宴, 故以兩人私下有過往來。
那邊同樣是跑跑颠颠, 一句話三個大喘氣，好在戚蔓語聽清了，只說沒釀成任何災禍。
原先肉眼可見的心煩慮亂已經随着剛挂斷的電話有所好轉，夏荞觑着戚蔓語, 心裏長籲一口氣, 慶幸情況不算太糟糕。
“沒事吧？”
戚蔓語搖頭, 她把手機丢到一旁，機械性地捏着指關節，以此緩解煙瘾上犯的焦慮。
等紅燈間隙，夏荞摸出煙盒遞給她, 戚蔓語瞥一眼，沒伸手接，無聲回絕。
她臉色着實算不上好看, 眼底恹恹, 少頃閉了閉眼，纖長烏黑的睫毛如垂搭鴉羽, 手指在額角不斷打着圈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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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t仿佛高空失重的混沌鐘抽回神，戚蔓語長睫半斂，聲線沉冷如冰：“今夜去赴約的人本該是我，他開的是我的車。”
夏荞噎了下，不贊同道：“你這算鑽牛角尖了，就算是你的車又怎樣？小李平時也沒少開出去辦事。再說，難道對方就不會安排幾個眼線嗎？只能說對方未必是沖着你來的。”
說着，她一打方向盤，根據導航顯示，再拐過一條街，就能抵達禦金飯店。
戚蔓語緘默許久，夏荞讓她替自己點一支煙，燃了後咬在齒邊，不上不下地颠着：“說不定就是純純一誤會，我......”
“不可能。”戚蔓語斬釘截鐵地打斷她的話，她微微眯起眼，禦金飯店流光溢彩的金色招牌愈來愈近，燦爛光帶淌過她眼底，映得目光寒冰覆雪，又冷又深。
夏荞納悶：“什麽不可能？”
戚蔓語勾起唇角，輕蔑嗤嘲：“為什麽你會覺得他們目标是我？動我和動戚氏有什麽分別？我想暫時還沒有人蠢到自尋死路。”
車子猛然急停，兩人都被後坐力掼得往前撞，又被安全帶箍着撞回來。
夏荞險險被一輛5系逼得急停，她降下車窗，毫不客氣破口大罵。
那邊态度倒好，忙不疊地道歉。
禦金飯店門口已經拉起反光警戒帶，問訊趕來的記者将門口圍堵得水洩不通，幾個穿着制服的警員正揮張着手疏導交通。
剛剛被一打岔，差點兒忘了自己要說什麽，她把小半截煙狠狠摁滅，只覺得這個猜測荒謬的不行。
“瘋了嗎？在禦金飯店動手？這裏每天往來多少人？又有多少權貴？”
戚蔓語冷臉解開安全帶，推門下車，聲音和頃刻間落下的綿密細雨混為一體。
“等着吧，這還是只是開始。”
戚蔓語面色不虞，視線飛快梭巡，企圖在茫茫人潮中找到她熟悉的那個身影。
夏荞緊随其後，剛踩上潮濕的地面，迎面就對上一個高大身影，她愣了下：“陸霖？”
陸霖詢聲回頭，對着下屬稍一颔首，囑咐兩句，拔腿朝夏荞方向走來。
“初步判定火災原因是煤氣爆炸。”陸霖擡手指着已經撲滅火勢的二十七樓，沉聲對她們二人說道：“起火點離楓亭晚很近，好在防火警報響得及時，沒有造成任何人員傷亡。”
聽到這句話，她那一路上凍得如象牙白的漂亮小臉才終于恢複了點薄薄的血色，戚蔓語精疲力盡地點點頭，向他道謝：“謝了陸隊長。”
陸霖讀懂她眼中的欲言又止，用唇語無聲道：“回去再說。”
夏荞從後備箱拿出兩瓶礦泉水，一瓶給陸霖一瓶給戚蔓語，在火災事發地不好抽煙，她就問戚蔓語要了兩顆薄荷糖。
雖然大火滅的很及時，但二十七層的外牆仍是無可避免地被烈火熏得焦黑，夏荞啧了一聲，滿臉心有戚戚焉：“楓亭晚不就是你和恒光老總見面的地方？”
戚蔓語垂眸，細長的手指不厭其煩地撥打周之辭號碼，空隙間頭也不擡地回複她：“是。”
夏荞一手勾着她的肩膀，抻着脖子找人。
禦金飯店門口的人潮如山似海，夏荞搖頭放棄，低聲問戚蔓語：“哎老戚，是不是有人洩露你行程？”
戚蔓語嗓音冷淡：“要打聽我行程不是難事。更何況和恒光的見面并非是一時興起，我們早在一星期前就決定好今夜的會面。”
“選擇在公共場合動手，我還是覺得太智障了。”
夏荞皺眉凝思，或許是因為現場殘留的高溫烈焰讓她後背起了一層薄汗，她撸起袖子，擡腕看了眼時間。
戚蔓語睨她一眼，眼神輕飄，半晌冷笑一聲：“所以更像一個警告吧。”
“警告？”夏荞悶聲重複：“你說這是警告？什麽警告？”
身邊猛然掀起一陣凜冽疾風，戚蔓語眼錯不眨地朝着某個方向闊步而去，夏荞視線追過去，看見周之辭站在東南角的位置，原本披着的灰色大衣搭在手肘。
那瞬間就是慢鏡頭的電影，周遭所有的人聲鼎沸如潮水般倒退，光影虛幻，景致抽象，鏡頭中唯有緊緊相擁的兩個人。
夏荞遠遠看着，不知怎麽，竟然給她咂摸出一種劫後餘生的況味。
戚蔓語若有實質的目光上下打量，确認他從外表上看并沒有明顯傷痕，唯有側臉蹭上了一些斑駁的灰燼。
他安靜乖巧地站着，精心打理過的發型因為疾跑奔命而變得幾分混亂，戚蔓語拇指頂着他側臉，很重地向下抹開一道。
他的一只手還貼着戚蔓語後腰，但她此刻根本無暇察覺，小孩的手正微微發抖。
“姐姐。”
他身上滿是硝煙彈雨的凜冽氣味，戚蔓語越是貼近他的胸膛，越能知道他是從怎樣的一場險境中僥幸逃生。
戚蔓語眉心一跳，柔軟的掌心握住他的手腕，只一秒，她神色驟變，登時感覺自己掌心附上一絲微妙的黏膩。
她不容抗拒地抓過周之辭一直背在身後的手，從肌肉線條緊實的小臂一直到紋理分明的掌根，赫然有一道悚目驚心的擦傷。
氣氛霎時僵滞。
戚蔓語擡眸，隐隐壓了怒意，周之辭動了動唇，卻沒說話，只是更低地垂下頭。
擦傷很長，好在不深，流淌而下的血液已經凝固了，縱橫交錯印在他冷白的皮膚上，連帶着襯衣一角都被溫熱的鮮血浸透了。
他原本沒想瞞，知道自己瞞也瞞不過，但他情願再晚兩秒，也不想看見她露出擔憂的神色。
周之辭深深地垂下眼，喉結劇烈湧動，像有滿腔的話卻無法訴諸于口。
誰也沒想到爆炸來得那麽突然，烈焰火光仿佛自地獄攀咬而來，高溫和沖擊帶來的各種尖銳碎屑将尚未清晰意識到發生什麽劇變的食客圍剿成鬥獸場裏的困獸，他在千鈞一發之際伸手護住恒光的老總，倉促間只覺得自己手臂被什麽東西傷到，但是在腎上腺素飙升的瞬間，他其實感覺不到任何疼痛。
無邊無際的沉默填滿兩人未開口的空缺，周之辭終于敗陣下來，他低着身小心翼翼地擁抱她，用極輕的聲音請求她的原諒：“對不起。”
戚蔓語短暫地閉了閉眼，借由這個動作平複不停起伏的情緒，她猛地伸手拽住周之辭的衣襟，用力将他拉向自己。
所有未盡的話煙消雲散，尖銳的憤怒，無可奈何的心軟，還有她懊悔又自責的後怕，盡數化作一個生死纏綿的吻裏。
戚蔓語從未覺得南城的冬天竟然如此寒冽和冷寂，她唯有将眼前的人抱得緊一些、再緊一些，才能讓自己那顆幾乎停跳的心髒再次緩緩恢複。
“對不起。”
“姐姐真的對不起。”
他沒辦法對戚蔓語說爆炸發生的那一刻他心底有多麽慶幸。
慶幸今天她一時興起改了主意，慶幸來的人是自己。
她已經為那些不值一提的爛事受過一次傷，手腕上猙獰曲折的傷疤增生到現在仍然血淋淋地提醒他當初有多麽愚蠢又有多麽自私。
他們在肆虐的寒風中吻得安靜，夏荞眯着眼看了老半天，不知出于什麽心理，她拿出手機咔嚓了一張照片。
“那邊有急救人員，你先去處理傷口。”戚蔓語拍拍他的臉，形狀漂亮的唇角提起一絲溫和的弧度：“我到那邊等你。”
見她過來，夏荞揚手搖搖手機，打趣道：“你兩弄得跟泰坦尼克號一樣，別說，這照片随手一拍，還挺養眼。”
戚蔓語摁下她亂晃的手，從她衛衣口袋摸出被夏荞強行占有的薄荷糖，倒了一顆在自己手心。
“他沒事吧？”
她搖頭，淡淡道：“一點擦傷，已經去處理了。”
夏荞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那你跑來我這兒跟我搶糖果吃？你不去看着你幹嘛呢？維持你霸總人設啊。”
舌尖把清涼的薄荷糖頂着換了個位兒，戚蔓語掀起眼皮，不上妝也總是清媚的眼不含任何底色，她遠遠看了他背影一眼，聲音輕且凝定：“我今天找你是有要緊事。”
夏荞直覺眼下并不是敘述的好時機，她歪頭朝自己車一晃：“上車說？”
“就在這兒吧，我看着他，我會不那麽搖擺不定。”戚蔓語幾不可聞地嘆了聲，她壓着眉心，眼底罕有地流露出難以名狀的複雜情緒。
南城已經迎來真正的凜冬，可今年的大雪卻來得格外晚。戚蔓語轉揉手腕，低垂着眼，神色很淡。
她整個人沉寂下來，就像一把開刃的長刀忽然收進刀鞘，渾身上下冷峭又刺手的鋒芒不t動聲色地藏匿她溫和平靜的外表之下。
戚蔓語收回視線，習慣性地做出甩開打火機的動作，片刻後輕聲道：“我查到了一些事情。一些非常、非常不好的事情。”
一連用上兩個副詞足見事态的嚴重，夏荞捏着下巴，試問：“和他有關？”
“對。”她呼出一口氣，白茫茫的，頃刻間散入冷厲如冰的風裏。
夏荞沉吟，她很了解戚蔓語，正因為太了解，所以知道她不會有進退維谷的時刻。
她寬慰地撫上她冰冷手背，輕輕拍了兩下：“如果你覺得沒辦法開口，不如給他一點線索，讓他自己查下去；又或者是徹底将這件事情隐瞞下來——老戚，你手機在震動。”
現在就是戚老爺子給她打十八個連環奪命call她都沒有興趣接聽，戚蔓語不耐地擺手，夏荞一聳肩，替她解鎖手機。
來電是沒有備注的號碼，夏荞在自動挂斷的前一秒滑過接聽鍵，一聲懶散的“喂”剛吐出，那邊噼裏啪啦根本不給她喘息的機會，把事情一股腦地倒騰了個幹淨。
夏荞舉着手機，表情從茫然到困惑，最後凝固為匪夷所思。
她滿臉空白地擡頭看了眼焚燒過後的二十七層，然後轉眼再看戚蔓語。
戚蔓語眉間微皺，不解其意：“你怎麽了？”
夏荞動了動唇，極力把聲音壓到最低：“成洛出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