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大夢誰先覺(十)
第29章 大夢誰先覺(十)
按先前在吞舟林裏的習慣,無論孔嘉如何口吐狂言,都會被時淵絲滑過濾,不為所動。
但不知這句話哪裏不對勁,他竟破天荒有了反應。
“老師?”時淵松開了她的下巴,直起身來,“委托什麽。”
俨然把她的話當真了的模樣。
習慣了口無遮攔跑火車的孔嘉流下一滴冷汗,結結巴巴解釋:“呃,就是,那個,委托你教我劍法!”找到了理由,接下來的話也順理成章起來,“我之前練的通微劍法,如今已經十分熟悉,該學下一本劍譜了。這不是想着,仙尊您既然出關了,就可以繼續教我了嘛。”
“畢竟有您珠玉在前,旁人又怎能比得上您呢?有詩為證,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仙尊不修行。”
多虧了多年沖浪經驗,孔嘉吹起彩虹屁來從不需要打草稿。
時淵也知她慣愛突然說些誰也聽不懂的句子,較真就輸了。
“可以。”他答應得極為爽快,又問,“你之前似乎仍有問題要說,是什麽?”
其實那會兒滿腹疑問,大多業已從褚還秋與陸濟舟處得到了解答,剩下那些不曾得到的答案,估計問時淵也是一樣的結果。
因此,現在她更關心的是另外一個問題。
“你的心魔是怎樣一回事?這是可以問的嗎?”
時淵眼神微凝,道:“是掌門所告知于你?”
孔嘉點了點頭。
他輕哂道:“褚還秋此人,從不做賠本生意,你又是憑借什麽交換他透露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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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嘉頭皮發麻,她該怎麽說,總不能說我出賣了你的夢境換來的吧。
“呃,就是一些,在你夢境中的小小見聞。”
“說。”
這句話帶上了輕微的靈壓,把孔嘉震得頭暈腦脹,只好将在褚還秋面前的說辭,同樣學嘴了一通。
靈壓加身其實不過一瞬,并不像執律堂那些人一樣,恨不能将她的脊椎壓折。
時淵聽罷,喃喃道:“原來如此。”
孔嘉腹诽,這些事情的親身經歷者難道不是他自己嗎?為何要露出這種像劇本殺結束以後聽複盤的神情。褚還秋只說他忘了心魔來歷,可沒說時淵就此得了少年癡呆啊!
就他對付陸氏的手段來說,其實壓根看不出失憶的痕跡。
“夢中救我那人,你可見到?”
時淵又向她抛了個難題。
孔嘉糾結得抓耳撓腮:“其實……”
時淵目光澹然,平定注視。
“其實……”
她還在緊張地想着措辭,畢竟夢中情況複雜,根本不知如何描述,她更不願意将自己與少年時淵的相處細節告知給這個取代了“時淵”的“時淵”。
眼一閉心一橫,“其實我夢中正是附在那人身上,可是我也不知她是誰。”
她用附字,撇清了自己的關系。
畢竟入夢之事并不罕見,多數人在夢中也是依附于他人之身體,并不能照自己心意行事。
時淵果真沒有注意到她在文字上玩弄的小小手段。
“既如此,”他對這個答案沒有特殊反應,只是開口的話卻十分荒誕,“那你便在我身邊,為我還原她在夢中的行止。”
啊???
孔嘉晃了晃耳朵,想要确定她沒有聽錯。
男主主動發布了替身任務,但任務內容卻是我替我自己?難道不該是替鄢知意嗎?
多日來的猜測一朝塵埃落定,但孔嘉卻并不覺得安心,事情的發展偏離了她的預期。
轉念一想,不對,不一定是她自己。夢境沒頭沒尾,一切都憑空出現,努力做出順理成章模樣,實則如空中樓閣,些無根基。救時淵之人也是如此,不曾解釋過為何會在那時那刻出現在玉鸫谷,之後也再無別的動機,似乎她的出現就只是為了拯救時淵。
确實很符合小說一切情節設置是為主角服務的宗旨。
但在此地待的時間越久,就越發能夠意識到,每個人的行為,無論善惡,都有其因可循。
種種不尋常的細節,夢中人難以發覺,但只消跳出夢境就會意識到,牽強之處實在太多。
除非是夢境發生了扭曲,才與現實對應不上。她也拿不準那究竟是誰,興許果真是鄢知意呢。當時權衡明鏡隔得遠,她又與鄢知意生得相似,一時看不準,也是有的。
可再怎麽說,夢中的行止,可不都是發自她內心嗎?
孔嘉無法徹底說服自己。
該如何還原?非要趕鴨子上架的話,她只能如實呈現真正的自己了。
想了想她在夢中對少年時淵所做的事情,倘使一比一複刻,眼前這位凜然不可侵犯的仙尊大概會殺了她吧。
可迎着仙尊冷峻的目光,孔嘉怎麽也說不出個“不”字,只好艱難地點下了頭。
“至于我的心魔……”時淵薄唇長抿,自他出關後,行事愈發撲朔迷離,孔嘉看不透他。
“你可知,心魔乃修士不能外洩之秘,膽敢當面問我此事的人,你是第一個。若換作旁人,此時早已成了一具屍體。”
她确實不知道,陸濟舟的補課循序漸進,還未曾上到這麽高深的內容。
“那你會殺了我嗎?”
“我不會殺一個對自己有用的人。”時淵的目光落在遙遠的一個點上,不再看她,“所以,告訴你也無妨——我忘了。”
并不意外,與掌門所說無二,孔嘉不依不饒追問:“連絲毫印象也沒有了?”
遠處什麽也沒有,時淵視線無着,似是沉湎于回憶,不得掙脫:“這與你無關。”
像一盆冷水兜頭澆下,孔嘉頃刻冷靜下來,面部肌肉一瞬僵硬,她努力擠出一個輕松的笑意,喃喃自語:“對啊,這與我何幹呢?”
說到底,還是心有不甘吧,所以固執地想要求一個确定的結果。
沒有意義。
她攥住衣擺的手緩緩垂落,掌心不知何時沁出一握的薄汗,方才這些緊張、忐忑和期待的心情,現在看來,都令她顯得無比滑稽。
“還有旁的要問嗎?”
孔嘉從紛亂靈臺中掃開一罅思考,想起來一出細節:“何謂陣破?”
時淵默了默,給出的答案卻足夠令仙界為之震動。
“太虛宗鎮山之陣,已破。”
仙界諸宗門崛起又衰落,千萬年來,唯有太虛宗始終屹立,長盛不衰,所倚靠者便是鎮山之陣。
原著中提過這個背景知識點,靈脈逐風水而走,常常五百年前瑞氣騰騰的仙山,五百年後便化作蠢笨岩土堆一個。但這個陣法卻能将靈脈牢牢鎖于太虛山下,保證此地永遠都鐘靈毓秀、納水藏風。
這也是鄢知意得以修成此世第一的保障。《歸元圖志》在手一日,她便永遠掌控着大陸上所有靈脈走向一日,只是以她目前的實力,還不足以徹底消化掉這些資源。
據傳,太虛鎮山之陣是曾經某個極為接近天道的修士所布下,倘使此陣破了,意味着天道也不再那麽安如磐石。
這大概才是這群修士惶恐的真正原因。
時淵料想她一區區凡女,決計想不到這層,但孔嘉不僅想到了,甚至比太虛宗許多短視的長老想得還要遠。
“我對補陣是有用處的,這也是你将我帶上太虛的原因,是嗎?”
時淵深深望了她一眼,點頭承認了。
所以,太虛衆人腦補的恨海情天,其實都比不過一句“有用”。時淵不是,或起碼不全是愛而不得才帶回替身,就算有,也不過是原因之一。
孔嘉得到這個結論,一時不知該哭該笑。意思是當這個替身,不僅要提供情緒價值,還必須“有用”。
資本家也沒這麽會壓迫人的。
太虛宗顯正摧邪仙尊,從來都是一個深謀遠慮、揆時度勢的當世大能。
“問完了?接下來你便随我左右,扮演那人。”
孔嘉:?白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