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太虛諸相(六)
第06章 太虛諸相(六)
晃眼一月過去。
關于孔嘉與時淵之間的流言,早已被太虛上下數萬弟子翻來覆去嚼碎了議論。無人敢招惹時淵,便時不時來孔嘉面前拉仇恨。但左不過是些“替身”“弗如遠甚”的陳詞舊調,孔嘉不回應,大衆漸漸也感到沒趣了。
某日孔嘉從吞舟林往回走,半路上跳出一位容貌嬌俏的女修,斜扛一扇大刀虎虎生威,說話卻尖利得很,她說:“你這個凡女,是不知羞恥嗎?”
又來了,孔嘉心中嘆氣,繞道而行。
她不依不饒,緊接着攔住另一條去路:“喂,我說你,不知羞恥的嗎?大家都說你趁鄢師姐不在鸠占鵲巢,引得仙尊名譽受損,你就沒有一點不好意思嗎?”
孔嘉停下了,平視她,好聲好氣反問:“我做了什麽值得不好意思?”
“你資質奇差,卻使手段讓仙尊親自傳授術法,還頂着與這張與鄢師姐相像的臉招搖過市……”她竟真放下刀掰手指數了起來。
“那我把這副面皮換給你,要不要呢?”孔嘉抱住雙臂,“退一萬步說,我覺得應該是鄢師姐像我才對哦。”
雖然至今不知鄢知意究竟是何模樣,但她作為三次元生物活了近二十年,怎麽算都該比不足一歲的小說世界年長。
大刀女修卻當真陷入沉思,好像在掂量換個臉皮是否值得。
孔嘉用劍柄往她額上輕輕一敲:“搞清楚情況,妹妹。你的行徑究竟是執行正義,還是羨人有、恨己無?倒不如坦坦蕩蕩承認,我還敬你三分。”
說罷徑自離開,她急着去庶務堂接取今日任務賺飯錢呢。
沒有系統指引,孔嘉只能自己料理好自己。
每日上午去庶務堂接取最簡單的清掃任務賺取飯錢,未時三刻雷打不動來到吞舟林跟随時淵學習,簡單指導後,便是一遍一遍獨自重複練習。時淵在言語上十分吝惜,除非指點迷津,否則幾乎一天也說不上一句話。
但孔嘉對此非常滿意,她的白月光正是這樣一個不茍言笑、清冷孤傲之人,這個代餐從頭到腳都十分符合她的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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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一點不滿,她分明已經拿出飽滿的工作熱情來迎接替身崗位,但世上哪有這樣對替身的道理?靈石與吃喝嚼用統統都要她自己幹活來掙,想吃上一口香噴噴的軟飯都沒人提供。
她真想問問時淵,莫非你從前和鄢知意的相處就是不停地練劍?
聯想到原書中女主的修煉狂屬性,她又覺得這個猜想似乎不無道理。
此日天晴,孔嘉循舊例,來到庶務堂領取本日任務。
修士多愛潔淨,最憎沾染塵埃,掐個清理訣即可解決的事情,往往也自恃身份,不肯做這跌面子的差事。
清掃的活計自然落到了異界來客孔嘉頭上。
面子能當飯吃嗎?
答案是不能。何況且她根本不在乎紙片世界中的所謂面子。
原身當日登仙時機太過匆忙,家族沒有心理準備,自然也無從置辦豐厚靈石,只能将先祖遺留下的一些丹藥符箓簡單打包交給了她。比起那些早早顯露仙緣的世家子而言,孔嘉實在算得上家徒四壁。
孔嘉的打掃範圍多在外門各峰,一月下來,也算與更多弟子混了個眼熟。到底不是人人腦子裏都只有恨海情天。
此時,便有一點頭之交的外門弟子立在庶務堂門口,手中舉着塊牌子。用網游的話說,他在發出組隊邀請。
可惜此間往來者衆,卻無人搭理他。
眼見此弟子的臉色漸漸灰敗,待到孔嘉經過時,又唰地一下亮了起來。
“孔師姐!孔師姐!黃粱莊這個任務,你可否有意向與我同往呀?”
孔嘉愣在原地,飛速眨了眨眼,用一根食指反手指向自己,眼神飄忽:“你說我???”
“對,當然是你!美麗的聰明的智慧的孔嘉師姐,您能否加入我的隊伍,再稍稍運用一下您的魅力,讓仙尊與我們同往呢?”
好吧,圖窮匕見,或者說連展開地圖的過程都沒有,這位弟子就将底牌怼在了孔嘉面前。
不是為了她,是為了時淵。
這一月來,她自覺進益匪淺,但到底未經實證。在大衆眼中,她依然是那個仙緣寥落、連築基都不能成功的凡女。
孔嘉接過他手中的任務說明玉牌,危險預警為三顆星,一般面向金丹期修士,這名弟子最多也不過築基後期修為,竟敢接下此等任務,難怪無人願意與他同行。
組隊給BOSS送口糧嗎?
看出來她的疑問,該名弟子苦着臉說道:“唉,沒有辦法,不瞞您說,這兒是我的家鄉啊!”
他自稱曹于歸,該地坐落于人仙二界交界之地,正是他登仙之前的故鄉。
據任務描述,此地不知何時出現了一只兇獸,以夢境與精神為食,盤踞于黃粱莊外,神出鬼沒。凡人一旦步入其地盤,出來時必定缺少一魂一魄,變得神志不清。
而倘使散修進入其勢力範圍內,情形則更為嚴重。
因修士修道亦修心,一個缺失了魂魄的修士,不能領略道意,摒棄心魔,則精神無法承受磅礴靈力,立時就會遭受仙緣的反噬,致使修為盡散、非死即傷。
自此兇獸出現至今不過月餘,該地人丁遽然減少,好好的瀕臨仙界地帶,竟有了幾分地獄的模樣。
曹于歸也是太過挂記家中,這才铤而走險,接下了這個任務,奈何無人同行。
倘使他只身前去,不過和那些散修落得同一下場。
孔嘉十分感動于他的義舉,并拒絕了他。
這些人究竟對她和時淵的關系有什麽誤解?退一萬步不說,哪怕她靠這張與原女主八分相似的面龐真能觸動仙尊,仙尊用得着為此等三星任務出手嗎?
答案是——
用得着。
……
“什麽?要我去黃粱莊?”
未時三刻,孔嘉立在吞舟林中,面對時淵提出的要求,再次複刻出手指自己的震驚動作。
時淵回以淡定颔首。
“我會攜七名內門弟子同往,不必擔憂。”
孔嘉更奇怪了,既然有七名內門弟子,要她去做什麽?難不成是起到一個氛圍上的作用?
原著還沒讀到這一段,她無法堪破時淵此舉用意,只得拽着時淵的廣袖反複追問。
每當她的指尖要觸碰到時淵時,他稍一拂袖,便輕飄飄地從孔嘉手中抽出。
再捉,再抽。
時淵立于原地幾乎沒有移動,孔嘉已累得氣喘籲籲。
可她的死纏爛打,并沒能讓時淵松口解答,倒是慌亂之中,扯落了仙尊發帶末梢垂着的一枚玉石。
溫潤皎潔,瑩而有光。
在最初的那本書中,男二時淵似乎也總是佩玉而行,“寒玉”是書迷們對他最常用的描述之一。孔嘉捏着這枚墜玉,美滋滋收進了荷包。
如果非要去的話,那只能收下這個,權當饒頭了。
時淵毫無反應,大概沒看見,更有可能是看見了卻不在意。
他總是這副漫不經心的模樣,衆人都謂之仙風道骨。相處日久,孔嘉倒覺得,這只是某種意義上的偷懶。就像有什麽拯救蒼生的大事等他去做,因此無暇關心小小蝼蟻今日又搬走了幾粒大米。
*
太虛宗效率極快,翌日清晨,新鮮集結而成的黃粱莊降魔小隊已等候在宗門外。孔嘉到達時愕然發現,領頭者竟是陸濟舟,而在七位內門弟子的隊伍末端立着個外門弟子,赫然是昨日求組隊的曹于歸。
組隊成功的曹于歸見着了孔嘉,擡起手笑眯眯地打了聲招呼。
孔嘉朝他點點頭,目不斜視地從陸濟舟身邊擦肩而過,徑直走向隊末。這個心系家鄉的修士,第一次讓她感受到這個世界除了弱肉強食以外,仍有溫情存在,她很希望曹于歸能夠得償所願。
一行人到達山腳時,時淵足踏卻蒼而來,視線落于孔嘉數息,方淡然移開。
前行的路上,她們簡要了解了此行任務目标。
夢貐。
上古兇獸中的一種,因不擅長肉搏,在争霸中落于下風,于人仙二界消失已久,不成氣候。月前卻莫名出現在了黃粱莊,這只夢貐沒有來龍去脈,且一出現就是成年體,物理殺傷力不強,但精神侵襲極為莫測,除非大能級別,等閑修士很容易便會中它的道。
但弱點也很容易擊破,只需保持清醒,不墜入夢境,它便沒有可乘之機。
可人非草木,到底需要休息,夢鄉對于他們而言,等同死穴。所以這是場速戰速決的戰役,拖得越長,對己方越為不利。
陸濟舟取出若幹枚凝神丹,此藥含于口中,可保人三天三夜清醒,但只要時效一過,倦意反撲,便會立刻陷入黑甜鄉中。
他一一分發,叮囑弟子堅持到困倦極點再用,經過孔嘉時步伐略頓,她立馬将狐疑的視線射向陸濟舟。
該不是不想發給她吧?
還好,這名僞君子在衆人面前到底要維持自己光風霁月的一面。那一頓仿佛只是孔嘉錯覺,稍縱即逝,他将丹藥置于孔嘉手中,溫聲重複了注意事項。
孔嘉收攏五指,把凝神丹放入儲物袋中——這也是一月辛苦打掃太虛宗換來的成果之一。
垂首收拾時,仿佛又有視線在看她,孔嘉擡頭四望,卻并未發現是誰,時淵正閉目打坐,不動調息。
是錯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