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太虛諸相(五)
第05章 太虛諸相(五)
守候在外圍的路人早已四散離去,還她一處清靜小院。孔嘉提劍出門,依着原身記憶,在院中舞劍。
起先動作幹澀凝滞,夢回中小學生廣播體操,随着靈力徐徐周轉,開始愈來愈娴熟流暢。
放下劍後,想象中氣喘籲籲的抽空感并未到來,一種前所未有的韻律感在體內流淌。
她靠在廊下休息,一片碧葉悄然飄落,懸于眼前。
上書:未時三刻,游魚山下竹林中。
落款是時淵。
“哇!是親簽耶!”孔嘉捏着葉子驚呼,最後一點兒疲乏也褪去,正要掏出荷包将這片葉子妥善保存,卻見其上墨跡見淡,不過幾息,便消失得幹幹淨淨。
如草間晨露,日出後無影無蹤。
真小氣。
孔嘉小聲嘟哝,依舊将葉片塞進荷包裏,擡頭看日頭正當空。她還不會禦劍飛行,只能用腳步丈量遠近,要想未時三刻之前抵達竹林,算算時間現在就該出發了。
*
游魚山下,吞舟林。
鳳尾森森,龍吟細細。數萬枝翠色竹莖直插雲霄,林中和風流淌,時有青葉簌簌作響,宛若千蕭齊鳴。
這就是仙界的神異之處,先前只存在于扁平文字敘述裏,此刻具象地展露在孔嘉面前。
不知道原主該是何反應,是驚豔抑或司空見慣?她定了定神,露出微微驚訝的神情,又向竹林深處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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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端端一處陸上山地,卻偏偏取了帶水的名字,孔嘉難以理解這些修士的思路。
正沿路而行,忽然,前方兀地現出個直徑約一庹的巨坑。速度之快,幾乎是原地拉扯出來,逼得孔嘉足尖一轉,拉住最近一枝旁逸的樹枝,借力旋身,險險擦坑而過。
可還沒站穩,巨坑就會長大一般,邊緣迅速向外蔓延,轉眼便将孔嘉吞入口中。
不妙!陷入失重感不過一瞬,孔嘉迅速翻身将那柄小劍插入坑壁上,經過引氣入體的身子與體測困難的大學生到底不同,這麽一來,勉強延緩了下落的速度。
“反應速度尚可。”
低沉悅耳的男聲在坑上響起,乘聲送來一縷清風,将孔嘉不斷下墜的身體托住,輕輕送回地面,待孔嘉站穩後才散去。
孔嘉皺着眉,看清始作俑者後,氣又消散了大半。
時淵換去了那身缥碧直裰,此時僅着深藍色窄袖袍,腰間齊整束起,将寬肩長腿盡數勾勒,很有武德。
看在這場免費換裝秀的份上,孔嘉決定原諒他的碰瓷。
“……然,在下落時,任何仙術都能中斷此過程,但你未曾做到。”
欲抑先揚,孔嘉無可反駁,事實正是如此。她能感受到這具身體的素質并非凡人,但腦中的記憶根本沒有告知她,該如何理解那些仙法口訣。
大約是天性高冷,又或者是端着仙尊的架子,時淵并沒有在此事上對她多作苛責。簡單交代過她幾句後,便親自舞劍,力求言傳身教。
太虛宗弟子多以劍意登仙問道,修為在自身與佩劍的不斷磨合中增長,時淵之所以能年紀輕輕便得證至道,皆因他與本命卻蒼已臻至人劍合一之境。
在太虛宗流傳的諸多八卦中,曾有弟子見顯正摧邪真君只身舞劍,大開大阖、劍氣恢弘,當夜回去苦苦鑽研,翌日修為直接突破一個境界,卻因精神不堪重負,整個人變得瘋瘋癫癫。
從此仙尊甚少在人前用劍,偶一為之,也收斂了泰半劍意。
此刻給孔嘉所示通微劍法,不過入門最為淺顯的功法,卻在時淵手下如堆金疊玉般華美,一時竹葉紛紛而下,漫天碧雪,滿目琳琅。
結束時,一道悠遠劍氣将天地間飛葉裹挾,飄然垂落,聚在竹下,墳起落葉堆。
——太是那味了!孔嘉雙手捧臉,一枚竹葉落在頭頂也渾然不覺,此刻她眼裏的沉醉倘使能夠化成實體,便是一顆一顆往外冒着桃心。
時淵凝眸掃來,眉頭微攢:“看明白了?”
“嗯嗯,看明白了,”孔嘉啧啧回味,“挽劍那一下要回身扭腰,最顯得腰細腿長肩寬……唔!”
時淵施了禁言訣,“再胡吣一句,就滾出太虛宗。”
“我會再演示一次,下不為例。”
孔嘉無處放肆,只得乖乖用視線跟随時淵,其實早在第一遍時,她便發現了異常之處。
說來奇怪,這些樸實又絢麗的劍招被拆解成幹淨利落的定格動畫,無比清晰地印在她腦海中,接受得毫無阻礙。
她掏出筆墨,想要記錄此時腦中的畫面。此時冷圈人文畫兼修的優勢得到發揮,不過簌簌幾筆,便已勾勒出時淵舞劍的姿态。
飄搖兮若流風之回雪,仿佛兮若輕雲之蔽月。
卻蒼劍已收入鞘中,她仍毫無反應,渾然不覺這位仙尊的靠近。
“在做何事。”
孔嘉猛地擡頭,時淵的俊臉便在她頭頂不足一米之處,垂眸看向她——準确說是看她手裏的速寫。雖然不再是初見,但這樣近距離帶來的沖擊力還是令她心漏跳了一拍——對不起,太帥了,還沒習慣。
孔嘉捂着胸口拍了拍,回過神來,意識到他解除了禁言,“當然是在畫仙尊舞劍英姿咯。”
見時淵不言,她索性站起來,将畫展示給他看。
此時二人距離不足半米,她還不會調息,吐出的氣息胡亂貼住時淵的耳廓。他後撤了一步,定睛看去,确實所繪之人是他不假。
難得她短短時間內便能畫出如此奇特的畫來,人物線條簡單,并無五官,但那周身的神态氣質,與時淵像了十成。
“為何作畫?”
孔嘉沒打算好好回答他:“唉,我聽聞仙尊舞劍之姿難得一見,萬一您只教我今日,這驚鴻一瞥讓我念念不忘如何是好,所以我自然是要留着時時回看呀。”
這話算對了一半,孔嘉一向有周邊收集癖,谷子只吃不吐,食量極大,哪怕面前這只是代餐,也很願意收藏他的速寫圖。
不過此時她繪圖,倒是純粹出自一顆修行之心。
時淵不置可否:“今後每日未時三刻,我會在此為你授課。”
他沒有對孔嘉的行為作出任何評價,大概是真的并不在意,只循着自己的安排,命孔嘉将方才的通微劍法再舞一遍。
這套劍法原身練過不知多少次,卻毫無所得。但時淵的教學卻如玉石擊磬,在孔嘉的丹田叩出一道決口,引無數靈氣奔襲而來。
用的還是那柄宗門統一下發的新手劍——方才從巨坑中起身時,孔嘉不忘把插在壁上的它拔了出來。這是她目前唯一的武器,自當倍加珍惜。
風如脈過,又似淺波,一蓬一蓬地過來,繼而又向遠處奔去。
身體随風而動,孔嘉執劍起勢,在枝葉相錯的低鳴中,她仿佛也沉入了劍的世界。
起,伏,轉,挑,壓。
閉眼感受,被引入的靈氣随她舞劍的動作在經脈中游走,反複沖蕩着丹田。
待一套劍法舞畢,重新睜眼時,視線恰與前方的時淵對上。
時淵依舊是那副古井無波的神情,雙目深似寒潭,但孔嘉身影倒映在眼底,終于有些異樣的色彩。
“你并非蠢材,亦有仙緣。”
他如此下了定論。
在陸濟舟面前的表現,或可用孔嘉厭他刻意假裝解釋,但雲墟大試多年,她都不曾展露自己的仙緣,足見并非作假。
孔嘉也隐隐約約意識到,她現今的表現,與記憶中的原身并不相符,莫非這是穿書金手指之一?
她有些緊張地問道:“仙尊,怎麽了?這難道不是好事嗎?”
時淵深深地望了她一眼,似要看出破綻,終一無所獲,“确然是好事。”
孔嘉隐約感到此處還應有下文,但并未等到。
“今日便習此劍法,來回往複,令靈氣運行八十又一個小周天。”他留下這句話辄離,背影融在風裏,繼而融在竹林的蔭翳中,毫無眷戀。
孔嘉目送時淵遠去,有些迷茫地摸了摸自己的臉。今日時淵對她并沒有什麽異樣表現,小說裏常見的那些“別笑,你一笑就不像她了”情節也未發生,他更不曾時不時望着竹林某處出神。
難不成這個竹林确實只是普通的習武場,而他也只是單純地來到這兒,作為一名關心後進的師長,給班上那名學習不好的同學開小竈?
——不對,事情很不對。替身這個鐵飯碗只恐有被打翻的危險!
孔嘉懷揣着滿腹的問號來不及深思,先在竹林中逡巡打量,此處确實很宜獨自修行。她趁記憶還熱乎,依言将劍法練習了九九八十一遍,待到最後一劍收束,已是大汗淋漓。
什麽替身,什麽代餐,都不如回房間休息來得重要。
返程依舊是步行,哪怕如今她體內有了些微的靈氣波動,但新手劍實在太過粗劣,硬件設施跟不上,禦劍而行仍然只是夢想。
孔嘉回到居室時,斜月勾住樹梢,搖搖欲墜。
與倦意強作鬥争,她今天還有最後一件至關重要的猜想等待印證。
只見她從記憶中挑出一道奧林匹克數學競賽難題,并鋪開筆墨,嘗試進行解答。
……很好,金手指并沒有讓她的腦子變得比從前更機靈,這道題做得依舊磕絆。
一個疑惑消除了,但更大的疑窦叢生。金手指看來只是因地制宜,在修真世界補葺了原身仿佛不存在的丹田,讓她得以引氣入體。
——系統,這是你的功勞嗎?
她嘗試着在腦海中呼喚,但如同先前的每一次一樣,回應孔嘉的,只有一片死寂。
系統休眠得十分徹底,就好像從未蘇醒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