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太虛諸相(二)
第02章 太虛諸相(二)
循着記憶中的路線,孔嘉匆匆趕赴原身的作案現場。
原主對比起等閑小說裏的惡毒女配,大約是不夠格的,頂天了不過是個被嬌養長大的笨蛋千金。
做事不顧後果,且屢戰屢敗、屢敗屢戰。眼下她是輕松了,留下一堆爛攤子待孔嘉收拾。
晚春散乃孔家某位登仙老祖秘傳藥物,施藥者可自行決定起效時辰,時辰一到,吸入者渾身麻酥燥熱,恨不能衣衫盡除。欲消弭藥性,要麽求得解藥,要麽苦熬三個時辰,待藥火自行湮滅。
原身拿準了陸濟舟端方君子模樣,打定主意要他出這一回洋相。
孔嘉讀取了記憶後,不禁無語凝噎。
此藥沾了半分靈力,于凡人身上可以說是每發必中,但在這個修仙世界,有仙緣之人,即是最大的世界bug。
為免偷雞不成蝕把米,臨行前,她不忘匆匆抓了一瓶解藥。
這具身體原本并無仙緣,哪怕天材地寶灌下去,也不過勉強納氣,實力連外門低階弟子亦不如。
因此于修仙之人不過短短幾息的路程,待孔嘉趕到時,只剩下約莫一炷香時辰。
文本記憶到底失之形象,她只記得這東西被她藏入某朵花蕾之中,是哪朵,在何處,全靠自己一一比對。
眼見起效節點迫在眉睫,孔嘉可不想自己先中頭彩,只好倒出瓶中僅有的一粒解藥,壓在舌底以防萬一。
此刻千百朵姹紫嫣紅的鮮花在面前招搖,孔嘉深深吸了口氣,一枝枝撥過去。
——找到了!
一朵粉而近紫的暮雲花,正悄然在牆角綻放。花蕊因被灑上了丹藥,呈現出詭異的金屬光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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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嘉攥住花枝,手上略一使勁,便要掐下它來。
“你在做什麽?”
人做虧心事時,最怕鬼敲門。哪怕這聲音聽起來十分年輕,尾音上揚,天然一股恣意況味,也将心虛的孔嘉吓得手頭動作滞了一瞬。
緊接着,這朵關鍵的暮雲花便脫離了她的掌控,落入說話之人手中。
此人一身玄色勁裝,黑發高束,裝扮與太虛弟子迥異,面上卻并無僞裝,看起來十分年輕,大抵是自負實力強悍,不憚于将真面目顯露人前。此時手中把玩着暮雲花,饒有趣味地打量孔嘉。
若非時間地點不對,幾乎要懷疑這是誰家風流少年郎。
他目光太過直接,孔嘉狠狠瞪了回去,趁機又将他周身審視了一遍。不看則已,一看,孔嘉有些忍俊不禁了。
——這未免也太符合刻板印象了吧!
眉烏入鬓,戾色盈目,一身夜行必備黑衣,外加盛氣淩人的模樣,顯然不是什麽正派角色。孔嘉自诩拿捏了各大熱門小說人設,此刻成竹在胸,伸出手道:“還給我,不然,我可就叫人了!”
“讓我猜猜,你一定是潛入此地,要竊取什麽靈丹妙藥、玄器法寶。小賊,你也不想被人發現吧?”
“好笑,”此人卻并不咬她的鈎子,也渾無被說破的緊張,只是将暮雲花盤圜于掌心,漫不經心地答道,“分明是有人鬼鬼祟祟折花在先,卻妄圖拿捏本、咳咳,本人,我看,該緊張的另有其人吧。”
“區區禁制尚還攔不住我,有人來了,被抓到的也不會是我。”
孔嘉眼見暮雲花馬上要在他手中盛放,倒吸一口涼氣,又聽見此人興致勃勃地繼續追問,“倒不如從實招來,你究竟在這處做什麽。”
說話間,他手拿花枝又舉高了些,大有仗身高欺人的意思。
良言難勸該死的鬼,孔嘉平靜地木着臉,無奈道:“行,簡單點說,花上有藥,而我正在毀去它,如果不出意外,現在它應當已經開始起效了。”
未及說完,一陣龐大而冷冽的靈壓席卷而來,如寒涼的潮水沖蕩着孔嘉靈臺。
回首一看,黑衣少年也神色一變,似乎有什麽秘寶,助他将周身氣質瞬而從恣睢無拘轉為端正清和。倘使修仙之人在此,只察靈氣波動,幾乎瞧不出他與太虛弟子的區別。
“何人在此。”
此聲似乎從院牆之外傳來,又無比清晰地響徹在孔嘉耳畔。
難以描述此刻的感受,孔嘉窮盡自己應試教育生涯所學,也無法找出一個詞來形容這個聲音。
平靜而近乎神至,聲線分明是青年般清朗,可其中力破千鈞,渾似堪破了世事的老者長談,短短四字,幾乎要砸進她的心間。
這是頂尖修仙者給凡人帶來的威壓,來自二十一世紀地球的孔嘉,第一次直面這塊修仙大陸的法則:強者至尊,弱者妥協。
在這一瞬,她突然理解了原書中鄢知意曾說過的某句話:
“沒有任何人與事物可以阻撓我擁有力量,哪怕是力量本身。”
随着黑衣男子氣息轉變,異常的靈力波動被掐滅,牆外來客也将靈壓收回。
孔嘉松了口氣。
來客似乎認出了孔嘉:“是你?你為何在此處。”
不知這又是哪位大佬率弟子日巡,孔嘉眼珠一轉,正要找理由搪塞,卻見身前的不速之客不知何時雙目赤紅,渾身上下燙得驚人。
得,中招了。
明明自身難保,他卻還從齒縫間一字一句擠出氣聲來:“掩護我,不然,我就殺了你。”
孔嘉不置可否,打量這強弩之末片刻,猶豫半晌,決定賭一把自己的運氣,與牆外的人的智商。
她也學對面用氣聲說話:“解藥只有一顆,已在我嘴裏,你好自為之。”
語罷,她轉頭便叫得驚惶失措:“救我,有登徒子啊!”
……
以上是孔嘉的原計劃,但計劃總是用來失敗的。
無他,救字還未喊出口,她的唇便被一物堵上,只留下一串唔唔唔的聲音。
殺千刀的黑衣人,看破了她的打算,竟然動嘴來搶解藥。
此時牆外領頭之人神色未變,可身後諸弟子卻交換眼色,彼此露出一個心知肚明的笑。
一名面相剛正不阿的弟子上前道:“仙尊,此處看來并無意外情形,弟子等人不宜久待,不如我們去別處再看看吧。”
被稱作仙尊的男子面上神情看不出端倪,他略一颔首,一行人浩浩蕩蕩,又向旁處去了。
但這一切,牆內的孔嘉都無從得知。
快準狠咬開一半解藥渡過去後,孔嘉猛地将他推開。今日藥效不知為何尤其猛烈,方才還桀骜不馴的少年,此刻輕飄飄地像個紙片人,被她一推便滑落在地。
她狠狠擦了擦嘴角,罷了,就當被狗咬了。
肇事者倒還像沒事人一般,靠着牆角歇息。
孔嘉想了又想,仍然氣不過,又上前抓了一把花壤,一分為二,一半封住黑衣人泛紅的薄唇,“送你擦嘴。”
又劈手從他手中奪過暮雲花,掐碎了與另一半花壤混合,沉入水潭中。
正事不能忘。
晚春散的味道被水面隔絕,徹底消散,隐患總算解除,有驚無險。孔嘉拍了拍胸口,發現黑衣少年臉上的紅暈也漸漸褪去,正吐着殘泥,又掐了個清水訣才清理幹淨。
方才還不可一世的人此刻狼狽至此,孔嘉樂不可支,甚至笑出了聲。
“你還不跑?”少年有些羞惱地擡頭,見到她幸災樂禍的模樣反而一愣,詫異道,“不怕我恢複過來報複你嗎?”
孔嘉搖頭:“非也,現在是我有恩于你,你不湧泉相報就算了,竟然還想報複我?”
黑衣少年啼笑皆非:“你?有恩于我?”
“嗯,不然呢,是誰借你半顆解藥,又助你從太虛宗弟子眼皮底下脫逃?這位……少俠,你總不能不認賬吧?”
他聞言失笑,似乎被孔嘉此話所取悅,“你說得頗有幾分歪理,若非我及時阻止你呼叫救兵,我還真信了。不過,好吧,算你好運,今日本少俠心情好,不同你一般見識。”
他靠着牆調息半晌,卻感到左胸處仍在怦怦直跳,難道藥效仍然未曾褪去?少年直勾勾地看向孔嘉,似乎要找到她的可疑之處。
以為他又要鬧出什麽幺蛾子,孔嘉面色一擰正待嗆回去,卻被他接下來的話堵住了。
“罷,本還想問你那暮雲花上為何有熟悉的味道,現在也不需要答案了。”孔嘉眼神澄澈得幾乎一眼就能看透,消弭了他的敵意,“一肚子壞水的小姑娘,我要走了。”
孔嘉等了一會兒,以為會有跳上屋檐或是躍進樹梢的動作,電視劇裏黑衣人退場都是這麽演的,可此人紋絲不動,她奇道:“你為何還不走?”
黑衣少年此刻收了笑,盯着孔嘉,仿佛在期待什麽般淡淡指出:“你還沒有問我的名字。”
什麽時候一般路過黑衣人也需要名字了?生怕他久留,孔嘉忙搭了一句:“哦好吧,那你叫什麽?”
“申阆。”他說完,食指指尖溢出一縷黑煙,很快鑽入孔嘉鬓中,融在黑鴉鴉的青絲裏,看不出痕跡。
孔嘉撫上鬓角,卻撲了空,眉頭微蹙,質問他:“你給我下了什麽咒?”
“一個小禮物而已,不礙事。喂,你還沒告訴我你叫什麽名字呢。”
孔嘉其實對名字并沒有什麽特別的執着,但這會兒她偏偏不願如了他意,笑眯眯地揚着臉,背手做出送客架勢。
申阆見狀,竟并不惱,似乎覺得本該如此。
“呵,不願意告訴我也無妨。我記住你了,我們會再見面的。”
這是他在化作一簾黑煙消失前,最後所說的話。
果然是毫不讓人意外的退場方式呢。
收拾掉原身留下的最後一個爛攤子,孔嘉心想,今日是巡邏隊伍經過此地,陸濟舟大約不會再過來了。
她如釋重負,慢吞吞地往回走。
——申阆?沒有印象,大概在原著中也只是個路人甲。
不重要的人罷了。
孔嘉踢開了眼前礙路的小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