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太虛諸相(一)
第01章 太虛諸相(一)
“孔嘉姑娘仍然未醒,師兄您看,是否要禀告仙尊。”
“不必了。”回答他的是一道清越男聲,分明音色清琅如垂珠落玉,話裏的意思卻十分冷漠,“她既不願醒,且一直睡着罷。”
“也是,孔嘉姑娘恃仙尊青眼,屢屢輕慢于您,縱然終自食惡果……只是此等人物,恐怕醒來也未必是件好事。”
……
孔嘉感到自己沉入了無邊夢境,身體被灼灼白光所籠罩,無所憑依。有交談聲斷斷續續傳來,似遠還近,真切又缥缈。
雙方聲音皆陌生,所談論的內容更是荒誕,她無從判斷這是真實抑或虛幻。
入睡前孔嘉正在讀一本名為《反派女主修仙紀事》的網絡小說,書中人物處在一個叫做歸元大陸的修真世界,言必稱師兄、道友雲雲,或許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了。
這是一本大女主升級流小說,女主鄢知意,人如書名,作為一個并不全然正面的角色,為了變強,她殺伐決斷、雷厲風行,讓讀者看得直呼過瘾。
書中對于女主感情線一帶而過,卻也看得出,有不少人為之傾倒,其中不乏正邪各道大能,只是截至孔嘉看到的章節,均未有人得到女主明确的回應。
而她便是為了女主的仰慕者之一,顯正摧邪仙尊、太虛宗時淵而來。
說時淵,卻也未必是此時淵。
中小學時仙俠虐文在學生間大行其道,孔嘉也不例外。
其中一本小說中,有男二也名時淵,簡直完美符合那時最流行的“男主屬于女主,男二屬于大家”設定,風頭無兩,幾乎壓過了男女主的CP。
作者一度想要讓男二下線,好成全男女主曠世絕戀,但以孔嘉為首的一幫讀者日日在評論區苦苦哀求,乃至“威逼利誘”。
于是,時淵下線計劃取消了,而作者也……太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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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本中道崩殂的小說讓孔嘉念念不忘,同樣的,時淵也就此成為了她心中的白月光。
即便作者與小說再無動靜,曾經紅極一時的小說成了冷坑,但關于時淵的二創仍然偶有遺珠,孔嘉在其中功不可沒。
用現在的話說,她是時淵單推。
正餐沒吃完便被趕下了桌,比吃飽喝足更讓人抓心撓肝。多年來,孔嘉試圖在不同作品中尋找時淵代餐,可惜無一似他。
唯有《反派女主》一文是個例外。
明明小說類型與劇情走向完全不同,這同名同姓的時淵卻帶給了她久違的熟悉感。
坐在返校的飛機上,孔嘉打開緩存好的小說,開始享用代餐。
“時淵帶回了一名女子,與鄢知意有七八分相似,衆人皆說他欲以此女代替鄢知意,可惜珍珠魚目,到底不同。”
這是孔嘉關于小說最後的記憶。
飛機起飛後,随着氣流的颠簸,她難以避免地陷入了夢鄉之中。
*
【宿主,你醒了。】
遠處的交談聲漸漸偃息,取而代之的是無機質感的播音腔。
【滴滴,檢測到能量即将耗盡,時間緊迫,系統将長話短說。】
【孔嘉,女,大學生。你作為穿書系統選中的幸運兒,本次穿書目标《反派女主修仙紀事》,角色為替身女配,魂穿形式進入書中,已将原身記憶以文本形式傳輸。任務目的是……】
【滴滴滴,能量嚴重不足,休眠狀态開啓。】
穿書系統……宿主?
孔嘉還未從這個消息中走出,周遭白光便訇然大散,身體如同失重般急速下墜。
片刻後,五感才漸漸回攏。
“不必裝了,醒了就睜眼。”
關于原身的記憶湧入腦海,好在不過是數行文字,深呼吸幾息後,孔嘉已調理好了記憶帶來的眩暈感,緩緩睜開了眼睛。
一名身着青色衣袍的男子就這樣映入眼簾,孔嘉凝目細看,其神情溫淡,薄唇長抿,眼底卻有毫不掩飾的嫌惡。
她的視線過于直白,引得男子偏開頭,道:“既醒了,我便去回禀仙尊,你好自為之吧。”
來不及将此人與記憶對上名號,見他說走就要走,孔嘉靈光一閃,忙不疊拽住他衣角。
“呃,你能再表演一下那個嗎?……對,就是這個!”
凜光劃過眼前,孔嘉手中只剩下半片布料。
他竟然直接抽劍割斷了被孔嘉拽着的那處,此時劍華如水流瀉,鋒刃點地,男子冷冷注視着孔嘉。
“啊!這下對味了。”
孔嘉對殺意恍若未覺,心滿意足地長籲一口氣。
怕死之心,人皆有之,但她是魂穿又非身穿,因此難免對歸元大陸少了代入感,只當是一場大型真人游戲。
而冷坑人對代餐态度一向是:管他是不是飯,先端上來再說。
大約是修仙緣故,這人全不像此前她在現實生活中見過的任何一個碳基男性,五官如同建模般精致。
再加上那副冷峻神情,還算與她想象中的時淵形象吻合。
只在氣場上差了些許。
但是代餐嘛,有得吃就行,總不能要求太高,不然她早餓死了。
見她良久不言,男子冷笑道:“若我說婚約仍然有效,你是不是失望極了?我也是。還有什麽花招,你盡可使出來,倘使果真能解除我二人婚約,倒算你行好事。”
铮一聲收劍入鞘,他轉身欲走。
“若不能,也大可早死了這條心。你以為沒了婚約,仙尊便能正視你嗎?若非……呵,依我看,你連替她都不配。”
冷面佩劍人撂下這一席話,便步出門外。
随着他的離開,周圍原本等候着的外門弟子本不情不願地要上前來照顧她,孔嘉揮了揮手,對方立馬如蒙大赦般退走。
好吧,多虧了劍人這些話,她總算知道此人身份了。
太虛宗大弟子,陸濟舟,在書中亦是女主的仰慕者之一。
書中的陸濟舟,真正當得上光風霁月四字,任何人與之相處都如沐春風。當他面對女主,更是謙謙君子,溫潤如玉。
只是書中從未提到過,陸濟舟與原身還有婚約,這都是孔嘉從扁平的記憶中尋索得出。
這個溫柔男配竟還有這麽冷漠絕情的一面,真是出乎她的意料。
也對,原身在書中不過一筆帶過的女配。連主要男配尚且不能得到作者更多筆墨刻畫,她從中所能獲得的關于自己的信息也十分有限。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這并非她的欽定代餐,顯正摧邪仙尊時淵。
綜合考慮了原身經歷與自己的境況,孔嘉不由一陣頭疼。
作為書齡十載的讀者,穿書系統文她見多了,可也沒有誰是像她這般,系統冒個頭連任務都沒說完,就掉線了的。
而這本書她也才不過讀了一半,後續情節如何發展,又是一概不知。
書中只寫到替身女配剛入宗門,可她從記憶中得知,事情遠沒有這麽簡單。
歸元大陸分為人、仙、魔三界。
原身是人界虞黎王朝世家之女,自幼與皇室太子締有婚約,與孔嘉同名同姓。
十年前,雲墟大試,太子陸昶仙緣綿永,被接引入仙界,改字濟舟,拜在太虛宗門下,從此切斷塵緣。
眼見貴婿歸來無望,而女兒馬上及笄之年仍未顯露仙緣,孔家便籌謀着另擇一門親事。
誰知又一屆雲墟大試,太虛宗顯正摧邪仙尊親臨現場,破格接走了孔嘉。
雲墟大試乃虞黎王朝五年一度盛事,十五歲以下少年均可參加。
凡有仙緣者,視緣分之遠近分列三組。上等入內門,乘五色祥雲,長老接引;中等入外門,乘滾滾白雲,弟子接引;下等不入仙門,乘塵埃野馬,自入仙界,求索修仙之法。
而孔嘉離開那日,瑞獸仙禽齊聚,簇擁着仙尊來到凡界,衆目睽睽之下,她立在時淵的本命神劍上,騰然而去。
衆人皆嘩然。
原本對這門親事放任自流的皇室,一夜之間仿佛恢複了記憶,禦駕親至,捧着太子的本命燈進了孔府,在衆人見證之下,将孔嘉與陸昶的燈芯細細地撚成一束。
從此孔陸二姓,與共欣榮。
*
雲墟大試,世家女孔嘉立于卻蒼劍上,垂眸看足下人群愈來愈遠,好似蝼蟻匍匐,不禁有些陶然。
因沒有仙緣,又失卻未婚夫,在貴女圈層內,她總少不了被冷嘲熱諷。若非今日為仙尊選中,最好的結局不過是嫁與寒門子,了此餘生。
因着對不可知仙界的畏懼,像孔嘉這類,未婚伴侶因顯露仙緣而脫離人界者,世俗中少有人敢和他們再締婚約。
是仙尊将她從凡俗之中解救,孔嘉緊緊攥住時淵飄搖的一角衣袂,仰頭看去,心中被感激與濡慕填滿。
來自地球的孔嘉接收了原主的記憶,卻無法共情她的情緒,自然無從感知,她對時淵究竟有多麽仰慕。
但這也算好事。
因原身滿以為自己是不同的,縱然身不膺仙緣,待入仙界後,也該自有一番大造化。
可現實卻擊碎了她的幻想。
來到太虛宗後,她便再不曾見過時淵。
有心與周圍弟子攀談契闊,衆人一見到她那張臉,便浮現出莫名的神色,而她遲遲不曾築基,更讓人輕視。
有風聞說,孔嘉不過是先前叛出宗門的內門弟子鄢知意的替身,她自然不信。
仙尊是那般清冷莊嚴的高嶺之花,這樣的人,合該永遠地懸在高空,令所有人仰望,又怎會墜入凡塵,沾染情愛呢?
孔嘉從原身的記憶中讀到這一想法,不由得笑出了聲。
原身到底算是古人,見識不如後世,她一定不知道,在二十一世紀的互聯網上,大家講究的就是一個反差萌。
越是高潔不染塵埃,越是要看他受情愛之苦才過瘾,綻放在血污中的青蓮最為動人。
而原身所受到的挫折并不止“替身說”一處,大概是太虛宗也聽聞了她與陸濟舟的婚約傳聞,竟指派這位宗門大弟子來為她開小竈。
說重視,卻不讓她正式拜入宗門,只跟着一名弟子修習。可說不重視,雲墟大試開啓數千年間,也從未有過像她這般破格登仙的凡人。
原身篤定是婚約的緣故,讓她不能得到仙尊的親自教誨,因此更是煩透了那位乘祥雲輕松離去,卻給她帶來一把爛攤子的所謂“未婚夫”。
陸濟舟棄她于凡俗不聞不問在先,待她入了仙門,教習态度也十分惡劣。
她天真地以為,只要婚約消失,一切問題都可迎刃而解。
因此想盡了辦法,試圖讓陸濟舟知難而退,包括但不限于在他住處放火,往他劍上澆蝕骨水,至于見着陸濟舟就橫眉冷對,更是家常便飯。
前者都被陸濟舟一一化解,而後者——
陸濟舟對她也成見愈深,從未予過她半分笑顏。
眼見這些小動作都沒法讓陸濟舟出手取消婚約,原身只好使出殺手锏。
第一招,趁陸濟舟不備,推他下懸崖。
——失敗了,跌下懸崖的人是孔嘉自己,昏睡了三天三夜,醒後便換了芯子。
第二招,在陸濟舟必經之路上投放晚春散,令他醜态畢露。
失……什麽?!還未失敗,此藥将在一個時辰後起效。
孔嘉掀被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