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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泡在熱氣騰騰的浴桶中,郭素仰着頭,讓整個身體放松下來,紙窗上印着謝清勤勤懇懇的小身影,他填好柴火,直起腰在窗外問:“夠不夠暖和啊。”
西角的耳室被裝成一個雖小卻五髒俱全的浴室,深秋夜涼,連通室外建了暖爐,沐浴的時候,點起暖爐浴室裏就會暖和起來,哪怕是冬季,也可以舒服的洗一次澡。
謝家窮困,按理說是不應該擁有這樣舒适的浴室的,這間浴室其實也不是重金打造,而是謝潤為了喜潔的妻子親手搭建的,這裏的每一磚、每一瓦,都是謝潤親自找來一點點修建起來的,每一個貼心的小設計都是他花費了心思想出來的,只是為了妻子能在寒冬中也可以洗一場熱水澡。t
這樣一個小小的耳室,郭素感受到的是難得的真情。
謝清也是極其喜歡這間浴室的,在郭素素的記憶裏,謝潤如果開始挑水注滿院中那口大水缸的時候,謝清一整天都會處在興奮中,因為他知道在晚上肯定是要開浴室的。
旱季雨水不足,地下水也下降了水位,謝家院角的那口小井打的不深,入了旱打上來的水反而都是混湯水,若要使用要靜放上一天才能取上層幹淨些的水來喝。
每當這時,謝潤就會去村口前的溪流中取水,每次挑一小缸,足夠家裏一天飲用。
旱季莊家都難澆透,更何況是洗澡,這時候每戶人家也不在乎這些,髒點就髒點,伺候好莊家,餓不死渴不死就滿足了。
村口那條從山下流下來的溪流就成了東山村村裏的寶貝,也正是因為有這條溪流,東山村的莊家才會比其他地方多那麽一成收成,不至于像其他村子苦的都開始賣兒賣女了。
按理說,這個非常時期,家裏的浴室是不會開的,但是謝潤見妻子忍的難受,所以每月有那麽兩天,是會多挑水回來給妻子沐浴用的,好在別人家也沒那麽苦熬着,實在受不了也會來挑上一些水回去擦擦身子,對于這種事,只要不太頻繁,村裏人都是不大管的。
每到這時,謝清也格外的興奮。
郭素素的記憶中,在謝家的半年,是她過的最輕松的半年,而洗澡,也成了她每月最期待的時候。
今天這水是郭素受不了身上的味道而跟謝清一起挑回來的,兩個小孩子也用不了多少水,倒是還能負擔挑水的重任,吃過晚飯以後,謝清就颠颠的跑去燒水,而郭素開始收拾拿回來的糧食。
将食物分門別類放在地窖中,看着竈臺上放着的滿滿鹽罐,角落裏堆放的面袋,還有幾顆透着綠的大白菜,郭素終于有種滿足感了。
這比之前家裏空蕩蕩的讓她踏實不少,果然家裏的糧食數量影響着她的心情指數,哪怕是換了一個世界,換了一種活法。
郭素讓謝清先進去洗幹淨了,自己才進去,将水換好,讓身子整個侵泡在熱水中,身體黏膩的感覺瞬間被清水治愈。
謝清也不閑着,抱了柴火往暖爐裏又添了幾把,他站在窗外等着郭素的回答。
郭素捧了把熱水洗臉,對窗外的謝清說:“夠熱了,再燒的話,我恐怕就要暈了,你快點進來吧。”
她體質喜寒不喜熱啊。
謝清聽了又忙将暖爐裏的柴火巴拉出來幾根才進了屋,他沒有回主卧,反而是坐在了浴室門外,對裏面的郭素問:“素素,你開始洗了嗎?”
“嗯。”
“傷口會不會痛?”
“還好。”
“要不要我給你擦背?”謝清擔心郭素讓傷口沾了水,很積極的推薦自己,他對自己擦背的技術很有信心,畢竟是老爹都誇過的。
郭素笑笑,沒理會外面熱心腸的孩子,她撥弄着水面,随着手掌推開水波,水面升起的熱氣起了變化,水汽舒卷着身子,在水面上升騰扭轉,漸漸的變為肉眼可見的水珠落入水中,再然後,那水面之上,竟結了薄薄一層冰霜。
熱氣騰騰的浴桶此時看去依舊是“熱氣騰騰”的,但那升起的白色氣體,卻比寒冬臘月還要陰寒刺骨。
郭素舒服的閉上眼睛。
謝清在外面聽不到裏面的回答,又等了一會兒也沒回應,只好回了主卧開始鋪被去了。
郭素回來的時候,謝清已經趴在被窩裏睡了過去。今天折騰了一天,孩子有些扛不住,沾了被窩就撐不住眼皮子了。
郭素擦着頭發,周身泛起一股寒氣,濕漉漉的頭發上的水分凍成了冰碴,随着郭素的擦拭紛紛落在地上,片刻那頭長發就變得幹爽起來。
她坐在床頭,看着入睡中還皺着眉頭,顯然睡得不安穩的孩子,輕輕散開他綁起來的頭發,又掖好了被角,剛躺上床,身邊的孩子就貼了上來,緊緊的将自己抱在懷裏,剛才還皺起的眉頭也松了下來,入睡的笑臉終于帶上了屬于孩子的天真。
*
“謝清,我問你,編帽一頂多少錢,編筐又是多少。”
這日,郭素站在田頭,看着謝清指給自己看的自家田地問他。
謝清想了下,說:“娘說過,一頂編帽3個銅板,一個編筐的話,是7個銅板,要是蒲扇,能賣到4個銅板。”
郭素皺起眉,這樣的價格純手工下來還真是夠廉價的,憑她這雙一竅不通的手指頭想要将田裏這些麥稈編出東西來根本不可能。
而且編制這些東西的時間所換取的銀錢也完全不對等。
對郭素來說,這就是浪費時間、金錢、生命,靠這個賺錢對她來說就是穩賠不賺的買賣。
謝清對麥稈還有點戀戀不舍,可惜他也不會編,他寄予希望的望向郭素:“你會編麥稈嗎?”
郭素利落的回答:“不會,找人賣了它們吧。”
謝清失望的搖頭:“別人家的麥稈都未必編的完,怎麽會買我們家的。”
郭素:“那就搬回家。”
總不能讓它們爛地裏。
家裏的糧食雖然省着吃能吃幾個月,但那也是勉強能夠支撐,這樣的數量還是讓郭素有危機感,冬季裏指不定會發生什麽情況,趁着可以找到食物的時候多屯糧才是正路。
與其編制不一定賣出去的編制用品,郭素更傾向上北山找食兒。
知道郭素的打算,謝清臉色白了,他驚慌的拉住郭素的手,眼神裏都透着驚恐,他因為恐懼而拔高的嗓音帶着尖銳響在郭素耳邊:“不準。”
不準去,不準再上山!
眼前又是一片血紅,冰冷的屍體,無法回應的親人,躺在地上任人擺布也沒有反應。
壓在心底的恐懼吞噬着謝清,他眼睛赤紅的将郭素緊緊抱住,約束着她的手腳妄圖将她困在自己身邊,不要去接近北山那個恐怖之地。
郭素愣了,她看着雙眼赤紅,表情猙獰抱着自己的謝清,突然意識到,他親眼目睹爹娘慘死的畫面,又因為受了刺激而差點抽死,怎麽會不到一個月就能平靜的如常生活。
他沒有瘋。
他還活着。
是因為郭素素沒死。
對謝清來說,郭素素就是他活下去的動力,是支撐他不崩潰的精神支柱。
如果郭素素不在了,謝清的命也就不在了。
郭素喉嚨滾動,心沉重的透不過氣來。
妹妹的異能引導亡靈穿越時空尋找适合複活的□□,适合複活的□□不止一個,她卻獨獨來到了這裏,這可以說是個巧合,而她的到來又救了謝清,這又是另一個巧合。
突然地,郭素有了一種宿命的感覺。
如果一個巧合影響着另一個巧合,那這就是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