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006
謝木正在院子裏補眠,林迎春剛做好飯,聽到外面有人敲門,就擦着手走過來,将大門打開,看到外面站着的倆孩子,本來就不好的臉色更臭了。
“你們來幹嘛!”
謝清低着頭,悄悄躲在郭素身後。
郭素看着林迎春眼下的黑眼圈和憔悴的面容,很滿意的笑了笑,她認得這張臉,就是當初進房間被自己吓出去的女人。
外面大樹下有不少村民邊乘涼聊天,邊編麥稈,謝木家的地理位置很好,門前有一條寬敞的馬路,斜對面就有一個納涼休息的好地方,環境好,風景好,水土也不錯。
郭素對自己看到的很滿意,人多才好說話不是。
她仰頭看着高瘦的林迎春,聲音清亮的高聲道:“我來跟你算筆賬。”
林迎春輕蔑的打量着郭素,拿出懷裏的粉色羅帕輕撫額角,抱着胸冷笑着:“呵,我跟你有什麽賬可算的。”
她眼神雖然透着濃濃的藐視,但視線卻不敢跟郭素對視,看着這個孩子她打從心裏發毛,再加上這段日子被折騰的,對這種邪門的事兒更是心怵。
郭素在她眼裏,就是邪門的很。
郭素見她這般作态也不惱,從懷裏掏出一張紙和一個小本子捧在手中,與林迎春道:“謝叔和謝嬸下葬的時候,你家出錢一吊,按理,這錢我們該還,沒銀錢也得拿糧食抵債。但是你從我家拿走的糧食、蔬菜、以及糧種,已經超過一吊的價錢了,如今我來,就是為了拿回你多拿的那些糧食。”
林迎春萬萬沒想到郭素居然會來這手,她看着周圍村民已經将注意力放到這邊,心裏開始打鼓,當初她就是用還錢的借口把謝二家的糧食全都拿回來的,至于拿了多少,當時誰也不在,謝二家就倆孩子,到底拿了多少還不是自己說的算,量倆孩子也說不清楚,更沒膽子上門來鬧。
可結果,人家偏偏就來鬧了,而且還一說說到了點子上。
郭素不給林迎春開口的機會,看她要插話,直接打斷道:“我怕你記不住自己都拿了什麽,所以将那天送喪禮的禮單和家裏謝嬸生前的記賬本都帶來了,我們來算算,你到底從我家拿走了多少超額的東西。”
“哈,笑話。”林迎春大笑出聲,冷聲道:“你說多拿就多拿了?保不準是你們這麽多天吃沒了跑我家訛我來了,欠債還錢,天經地義,我又不是你爹媽,憑什麽白給你們錢,拿你家的糧食,那是還債,你哪只眼睛看見我多拿?”
“我兩只眼睛都看見了,你不是知道嗎?”郭素盯着她,冷冷的笑。
林迎春心口一絞,差點沒被郭素的眼神吓過去,當初她進房間的時候,郭素就是用這種冷得跟冰刀子一樣的眼神盯着自己。
郭素:“禮單上和記賬本上的糧食,加起來足夠我與謝清熬過冬季,更何況裏面還有來年開春的糧種,這些東西十幾天憑兩個孩子怎麽也不可能吃完,就單單全村人送給我家喪禮的市價,就超出一吊錢了,我想這麽多糧食你們家也吃不完吧,你說沒多拿,那我就只好自己進去搜搜了。”
郭素擡腳就要進屋,林迎春哪兒能放她進去,那一堆糧食可都在地窖裏堆着呢,伸着兩手就要将郭素推出去,謝清在旁邊看着,見林迎春出手,立刻哇的一聲大哭起來:“爹,娘,有人要餓死我,你們快把他們帶走啊,有人欺負清兒,清兒要餓死啦,哇啊啊哇啊啊啊。”
林迎春推出去的手被謝清這麽一哭,吓得一下子失了準頭,郭素更是往旁邊一諾,伸腳一絆,林迎春直接從門口滾了出去,摔了個狗啃泥。
周圍挺熱鬧的村民聽到林迎春連喪禮都拿t回家了,一下子全都圍了上來,那畢竟也有自己給出的一份,如果真被林迎春拿走,那這事兒就要說道說道了。
林迎春見事情被郭素鬧成這樣,爬起來扯着嗓子往院子裏吼:“阿木你個死人,有小蹄子上門鬧事你還不快點出來。”
郭素站在門口,看着潑婦罵街一般的林迎春,輕輕歪着頭,笑呵呵的說:“我最近常做一個夢,夢見過世的謝叔謝嬸坐在你家房裏看着你們,他們說有人欺負謝清,不放心回地府,要在陽間盯着欺負兒子的人。”
郭素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林迎春的,那笑也陰森森的,林迎春本來就被鬼怪之事弄的精神崩潰,再看到郭素這個死而複生的邪門人說着這麽邪門的話,緊繃的那根弦一下子斷了。
“啊啊啊……”林迎春捂着腦袋嗷的一聲慘叫出來。
周圍溫度突然降低,秋風瑟瑟的刮過,卷起一股陰冷的風,周圍圍上來的村民被風一吹,從脊梁骨爬上一股寒意,雞皮疙瘩全起來了,從頭發絲往外打着寒戰,再看謝老三家的院子,斜對面參天的大槐樹枝繁葉茂的擋住照進謝老三家院子的陽光,謝老三家的院子這時候怎麽看怎麽陰森森的,村民被吓得集體倒退數步,不敢再圍在這裏。
郭素看着院子裏,給了林迎春最後一擊:“男人的陽氣最容易受損,陰氣碰多了,很容易折壽的。”
郭素聲音不大,這句話離得遠的旁人聽不清楚,但是僅在門外的林迎春聽的一清二楚,她想到門口這麽大動靜都沒反應的謝木,臉色驚恐的沖進門,撲倒涼席上慌張的搖晃謝木:“阿木,你醒醒啊,阿木。你別吓我,你千萬別吓我。”
圍觀的村民不知道出了什麽事,只聽到林迎春在那陰森森的院子裏驚慌失措的喊着謝木的名字,那一聲聲跟鬼爪爪在心頭一樣讓人驚懼。
謝老三家有事,謝老三家之前請了道士,謝老三現在出事了,謝老三兩口子奪了謝老二家的糧食要逼死謝清,這一樁樁一件件,配上不久前謝老二夫妻倆橫死,品過味兒來的村民們心底都開始發毛。
老人可說過,橫死的人心裏要是有所牽挂或者怨氣,是會留在陽間作怪的,謝老三家裏的事兒,怎麽看都不簡單啊。
村民的想象力是豐富的,越不明就裏,想象的結果就越離譜,他們還會将這種離譜合理化。
郭素拉着謝清進了院子,看到涼席上沉睡的謝木冷冷的勾起嘴角。
謝木十日有餘沒有好好睡過一次覺,比起扛不住睡過去的林迎春,謝木為了守着她一晚上基本睡不了多少時間,白天還要幹活找吃的,勞力和缺覺造成的困乏會讓他陷入很沉的睡眠,再加上可以營造的低溫環境,會讓他的睡眠陷的更沉。
想要叫醒他,林迎春需要費些力氣。
郭素找到地窖入口,進去看了一眼,裏面堆滿了食物,有謝木家原本的,也有謝二家的,最顯眼的是堆放在隔木板上的糧種,那個又小又破舊補丁的布口袋跟旁邊新口袋一比明顯不是一家的,一個是高富胖,一個是矮窮矬。
她和謝清兩人麻利的将屬于自己家的東西搬出地窖,東西太多,憑兩個孩子一次肯定是搬不完的,郭素讓謝清先把糧種帶走,她自己留在這裏守着剩下的東西。
謝清有些猶豫,他害怕三叔醒來聯手三嬸欺負素素。
郭素瞪了他一眼:“還不快走?”
謝清這才不敢猶豫,背起糧種吭哧吭哧的走出門,他從小也是幫着家裏幹農活的,這一小袋糧種背起來并不會太累。
郭素見謝清出了門,外面還有沒散的村民,正紮堆的想往院子裏望又不敢的樣子,郭素心下大定,她走進廚房将鹽罐子直接抱在手裏,又拿起一盤烙好的面餅,一邊吃着加了鹽的烙餅,一邊坐在院裏石墩上。
林迎春還在喚着謝木,發現他手腳冰寒,不停的給他搓手搓臉,看到郭素坐在不遠處吃餅,林迎春眼睛裏都要溢出恨意來,謝木的昏睡刺激着林迎春每一根神經,她因懼生恨,由恨生狠,此時郭素在她眼中,就是死而複生的小鬼,是謝老二兩口子賣回來守着謝清的鬼。
所以大蟲咬不死她,流了那麽多的血也沒死成,就是自己當天那麽折騰她,都沒把她折騰斷了氣。
這時候的林迎春已經有點精神失常了,長時間的缺眠、受驚、心虛、謝木昏睡、再加上郭素就在身邊,已經逼得她用鬼神之說揣摩郭素的身份。
可她不敢說。
郭素看着她的眼神讓她不敢說。
有一種若是說了自己和謝木的命就會沒了的錯覺。
郭素看着林迎春豐富的表情變化,從中猜測到了林迎春一點心思,也許這個女人已經意識到了什麽,這不是郭素想要的,但就算被猜中,郭素也沒什麽可懼怕的。
馬上就要到冬季了,百裏冰霜,她有什麽可怕的呢,該怕的反而是這個女人。
但不到萬不得已,郭素還是不希望自己借屍還魂這個秘密暴露出來的,她對現在住的地方還算滿意,若是真暴露了身份,還要奔波再找适合居住的地方,太麻煩了。
郭素消滅一張餅,舔着手指頭上的餅渣,對盯着自己滿臉戒心的林迎春說:“地窖裏給你留了一些糧食,湊夠一吊錢的份,謝二家與你謝三家兩清了,以後你安分守己不把注意打到謝二家頭上,我也不會為難你,否則……。”郭素低笑了聲,笑的特別明媚。
林迎春卻覺得那笑容特別的刺目,她聲音哆嗦,強鼓起勇氣問:“你,你是不是……”最後一個鬼字,林迎春咬着口型都沒敢說出個音兒來。
郭素起身,站在林迎春身前,彎下腰湊近她耳邊,輕輕的呼着氣:“你猜?”
謝清返回來的時候,身後跟着謝石和李春花,他知道憑自己和郭素的能力根本不可能将所有東西都搬回家,所以只能厚着臉皮再次求到了大伯一家頭上。
這次大伯母并沒有推脫,而是很快跟着大伯一起過來了。
李春花進院子的時候,就看到林迎春慘白着一張臉,大汗淋漓的跌坐在地上,涼席上的謝木還呼呼大睡,院子當間郭素抱着鹹鹽壇子和餅盤站在一堆糧食中間。
李春花沒管林迎春他們,推着帶來的板車就進了院,将糧食都搬到車上後,跟謝石一起将車推了出去。
郭素将餅盤遞給謝清,拉着他的小手對林迎春說:“今日你我的賬算清了,我還你一吊錢的糧食,你多拿的今日我也要了回來,就不打擾你了,你相公恐怕是凍着了,擡屋裏暖和暖和估計就行了。”
說完,帶着一臉茫然的謝清離了院子。
林迎春聽到郭素的話,才終于懂起來,拼着吃奶的勁兒,托着謝木進了屋,這時候也顧不得屋子裏有古怪,去了北後房拿了劈柴開始生火取暖。
至于郭素到底是什麽,林迎春現在已經被吓破膽,不敢再碰了。
謝石和李春花将糧食推到謝清家院裏,就推着車回去了,郭素本想謝謝兩人,兩人也沒給她開口的機會,仿佛生怕跟她扯上關系一樣。
郭素想一想,也就明白了其中道理,但是她一點都沒怪謝石兩口子,人家并沒有做錯什麽。
說起來,謝石兩口子還算是有人情味的,在末世裏,更過分更沒人性的都見過,林迎春在郭素看來,都數不上個。
謝清端着餅在院子裏一臉糾結,郭素見狀,揚了揚下巴:“吃啊,等涼呢?”
謝清擡眼看了郭素一眼,又低頭看着地面,沒過一會兒又擡頭看郭素,來來回回好幾遍,才好奇的問:“素素,我爹娘真給你托夢了?”
郭素:“……”
編一個謊言,當真就要用更多的謊言圓場嗎?
郭素擡手揉着謝清柔軟的頭發:“鬼話你也信。”
謝清擡着頭特佩服的看着郭素:“你撒謊都不臉紅,比我還厲害,你怎麽做到的,快教教我。”
郭素拿起張餅塞到謝清嘴裏:“吃你的餅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