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三章
蕭佚的房子并沒有郭嘉荀彧戲志才三人所想的奇妙,甚至可以說是他們未曾預料到的破舊,只有那用來招待他們的清茶清香怡人。荀彧帶來的随從都在門外等候,屋內只有四人,他們圍着一方桌案席地而坐,桌案之上放置的則是蕭佚泡好的一壺清茶以及敞口淺腹的茶盞。
深色的茶湯自壺口流出,沿着茶盞的壁沿緩緩劃入盞底,盞底燒制的圖案随着熱茶湯的注入活靈活現起來,這幅奇觀倒是讓荀彧心生喜愛之情。待三人伸手觸碰盞底,入手只覺溫熱并無燙手之意,再聞盞中茶湯一股清香撲鼻而來,倒是比時下泡茶的方式簡潔不少。
“此處已無旁人,先生可否為我等解惑?”荀彧放下茶盞,言語之間可見恭敬之意。
郭嘉疑惑的視線投響了另一個好友,卻見戲志才輕輕搖了搖頭,面上也是一派不解之色。熟稔的二人一個對視間就明白了對方的意思,他們一同決定将這個疑惑押後,待之後二人獨處時再談。
“敢問荀兄衣服上的熏香可是由家中仆人幫忙熏制?”
蕭佚的問題得到了肯定的答複,他短暫思索了一會,覺得光是靠一張嘴怕是無法說服另外兩個人,于是他取來了壓在倉庫裏不知道多少年的陳年舊物。
那是一塊塔狀的沉香,香中間有一小孔方便蕭佚将香塊固定在香具上,待蕭佚用火點燃熏香就見如水如雲的煙霧緩緩下沉,沉香的香氣萦繞在鼻間。也許是這香塊在倉庫裏待了太久,郭嘉總覺得這個熏香的味道帶着水草的腥味,香味夾雜着難以言說的腥臭——這下郭嘉倒是明白蕭佚為什麽會在那時捂着自己的口鼻了。
再睜眼郭嘉神色震驚地看着另外兩個仿若不覺的好友,快速平靜下來的郭嘉喚醒了自己的好友,他看着對方衣服上的痕跡豁然開朗,“原來如此。”
“難怪蕭兄你隔着幾步的距離也只是察覺到不對勁,是因為那個惡妖與文若的接觸也不多。”郭嘉仔細觀察着荀彧衣服上的痕跡,“看起來像是文若家中為你準備衣物的仆人,在經手這件衣物的時候染上了那股味道吧。”
穿着這件外衣的荀彧也不好在他人家中脫衣,可這麽穿着被求知欲上來的兩人肆意圍觀,荀彧覺得如坐針氈。偏偏那兩人看出來荀彧的不适與為難,難得有機會捉弄一下風清月朗的友人,戲志才和郭嘉并不想放過這麽好的機會。
同樣看出來兩個好友想法的荀彧:……
“我屋中還有閑置的小間,這還有件未曾穿過的新衣,不過用料考究、精細程度恐怕無法和荀兄身上衣物相比拟,若是不嫌棄可以去那裏更換外衣。”蕭佚好心地建議道。
荀彧自是感激蕭佚幫忙。
待蕭佚從箱中翻出那件被包裹得很好的外衣,荀彧接過衣服進了蕭佚所說的小屋,關上房門換掉了那件沾上惡妖的衣袍。
重新整理好衣冠的荀彧推開房門,臉上的表情欲言又止,最終抿緊嘴唇一副受教的模樣,“先生有千金之衣、上好茶具,卻依舊住在陋室之中不以自己所擁有的財寶而自傲,這般淡泊的隐士姿态彧自愧不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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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彧返回家中将外衣洗淨便還予先生。”
蕭佚:所以說,系統真的不考慮一下以物還賬嗎?
系統:只接受真金白銀。
“不必這麽麻煩,對我來說不過是連債都換不了的藏品。”一提起自己欠的錢蕭佚的聲音都飄忽起來,好一會才從自己的高額負債中清醒,“若是不喜作藏品也是極好的。”
郭嘉捕捉到了蕭佚話中的關鍵,“債?蕭兄欠了很多錢?”
以手掩面的蕭佚露出一個尴尬的笑容。
一直沒怎麽說話的戲志才突然出聲,這麽小段時間皆在觀察蕭佚一言一行的戲志才提出了自己的疑惑,“不知道蕭先生師承于何處?能有這般本領想必師門小有名氣吧。”
師父是系統,但只負責教授基礎概念,實操全靠自己的蕭佚沒有回話。
“志才聽聞琅琊于吉同擅此道,不知與先生可有關系?”
眉眼微動的蕭佚沒有給出回答。
“或是廬江的烏角先生?還是陽城的郤儉?”
蕭佚垂眸斂去了眸中的情緒。
戲志才一改懶散之色,挺直腰背傾身向前,口中的話是步步緊逼不讓分毫,“該不會蕭先生沒有師門沒有前人傳承,全靠自己一身聰明自學成才的吧?”
“可不管是那道家典籍,還是星算歷法都非簡單搜尋能得到的。若是先生家中毫無底蘊,先生怕是無處可學吧。”終于引出自己真正想問之事的戲志才眉間微挑,可見那雙淩厲之色的雙眸。
被問的無話可說的蕭佚起身一拜,面露慚愧,“戲兄說的是,在下蕭佚,來自武陵蕭氏。”他複又向郭嘉再拜,“很早就想說了,郭兄不必稱佚為‘蕭兄’,事實上距加冠我尚還有六年的時間。”
言下之意是他比郭嘉都要小上那麽一歲。
一時之間三人皆寂,不論荀彧郭嘉還是戲志才的目光都放在了蕭佚腦後的發冠之上。
“這是佚逾矩違禮之處,天氣本就悶熱,若披發而行佚身體實在吃不消,況且家中長輩皆已不在,佚索性就提前戴冠免得累及身體病倒路旁。”蕭佚口中的話就是郭嘉和戲志才都覺得驚天駭俗,更遑論一直接受孔孟之道的荀彧。
之前不知道年齡将對方看作了與自己差不多大的同齡人,如今才發現這位‘同齡人’是比郭嘉還小上那麽一歲的少年人,荀彧複而想起郭嘉是如何與對方相識,看待蕭佚的目光柔和了那麽一分。
尴尬地咳嗽一聲的戲志才總覺得自己剛才似乎過于咄咄逼人,他努力抓回之前被對方年齡帶偏的思路,“武陵蕭氏?可是孝明皇帝時期蕭廷尉的後人?”
孝明皇帝在位期間國內河清海晏百姓安居樂業,被孝明皇帝一手提拔出來的蕭廷尉執法公正不阿,君臣之間的和諧佳話流傳至今,只可惜後來孝明皇帝薨後,正值壯年的蕭廷尉辭官回鄉,沒多久就傳來病逝的消息,武陵蕭氏随即隐逸。也是在那之後蕭廷尉的記載佚散,直到如今只剩下了一個姓氏和職稱,具體姓名、自號都已不可考察。
“是。”蕭佚面色不變得承認了對方的話,反正自己做自己的‘後人’這種事情也不是第一次了。
在戲志才還打算繼續追問下去的時候,重物落地的沉重聲吸引了幾人的注意力。反應過來可能是什麽落地的蕭佚臉色驟變,被步步緊逼都未變的神色盡被這重物聲弄得緊張起來,連句敷衍的場面都沒來得及說出,蕭佚一提衣袍就從地上站起匆匆跑向內院的房屋。
荀彧擔憂尚且幼稚的少年人會有什麽難處,拖拽着兩個好友一同前往。
怎料內院房屋的大門敞開,淺色衣袍的少年人從散落一地的被褥堆裏抱出來一個尚且未滿月的嬰兒,動作熟練地抱在懷中輕拍後背。嬰兒不哭不鬧,不過看上去也不像是有睡意的模樣,睜着一雙大眼睛和門外沒見過的陌生人對上視線,咧開嘴咿咿呀呀的笑着。
嬰兒笑夠了挪開視線,又和另外兩個人分別對視一眼,結果剎那間就在蕭佚的懷中哇哇大哭起來,直吵得人哆嗦了一下。
蕭佚不可置信地看着懷中的嬰兒,他知道這是鬼母所生,在道術上怕是頗有天賦。可他怎麽也沒料到,這孩子尚未滿月人都看不太清楚,居然就能僅憑着氣去相人。
“這個孩子也是蕭氏族人嗎?”郭嘉不死心地往嬰兒面前湊,他和文若有哪裏不同,為何這孩子見到自己就哭?
“不是,他是王家的遺腹子。”蕭佚聽明白了對方的暗喻,他解釋道,“那日之事你也知曉,怨鬼殺光了王家所有道貌岸然之輩,怨氣散盡自是有她該去的地方,而那個時候佚才發現怨鬼生前有了孕。怨鬼走前将孩子托付于我,嬰兒年幼我不便于山河間跋涉,這才暫居颍川。”
解釋嬰孩來歷的蕭佚從孩子眼前一撫而過,暫且蒙蔽了孩子上好的相面天賦。稚子懵懂然太過年幼,過早看得太多太清對孩子的成長并無益處,蕭佚計劃等孩子啓蒙之後再解了這束縛。
仍舊在逗弄着小孩的郭嘉随口一問,“暫居?那你原先是何打算?莫不是要在這種時候游歷?”
“本想避時亂做一山中之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但他沒想到只是一次慣例的除妖會被人托孤,不過等孩子再長大一點蕭佚仍舊可以找個山林隐居去,不參與朝代更疊的亂世。
荀彧摁住突突直跳的眉心,一個尚未加冠的少年帶着托孤的幼兒,以十四的年齡承擔起如此重任,愣是誰聽聞都不得不動容一二。光是這份言而有信,行而有恒的君子風範就足以令人誠心相交。
“那你可曾考慮過将孩子還予王家?王家還是有幾支旁系存活于世,若是撫養一個孤兒對他們來說并不難。”荀彧溫聲建議道。
蕭佚沉默了片刻,“這孩子生來父母親長皆喪,命格注定壽長福薄親緣寡淡,留予王家只會殃及他人。”
“倒也是個可憐人。”戲志才感慨了一句,随即他的注意力被屋內桌上陳設的大多數是如今造價昂貴的紙張所吸引。
蔡侯紙發明之初得到了大範圍推廣,後又有左伯對紙張進行改良,但紙張終究是比竹簡容易損壞,加上如今世道不安紙的價格更是一漲再漲,就是許多世家豪強也不願多花錢購買紙張來書寫。
——偏偏一個說着自己負債的寒門子,屋中有如此多書頁,還将其裝訂成冊以使用。
這可真是自相矛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