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離開
第0015章 離開
蘇沫睜開眼,便看到穆夕坐在床邊,拿着一把水果刀在削蘋果。她削得認真,一圈又一圈,長長的果皮垂下來,打在蘇沫手背上。她趕緊把蘋果和刀放下,抽張紙巾給蘇沫擦手。
“媽媽……”蘇沫嗓子啞得厲害,虛弱喚了一聲。
“醒了?”見兒子醒了,穆夕總算松口氣。可她眉頭仍凝着,像被很多心事壓着。
蘇沫慢慢轉動眼睛,入眼全白,是在一間單人病房裏。他試着挪動身子,充斥着全身的劇痛立刻襲來,疼得他嘶了一聲。
“別動,你剛穩定下來,醫生說要盡量躺着休息。”穆夕将被子往上拉一拉,遮到蘇沫脖子。
“我接到電話就往家趕,沒想到你傷得這麽重……”穆夕回憶起那一幕,仍然忍不住膽寒。蘇沫全身青紫躺在客廳裏,已經開始分化的腺體從後脖頸凸出來很大一塊,周圍皮膚紅腫一片。
她吓傻了,立刻撥打急救電話,等救護車來的那段時間,她快速查看了蘇沫全身,到處都有傷。她是omega,打眼一看就知道有些傷是怎麽回事,一顆心幾乎沉到底,抖着手将蘇沫褲子脫下來,還好,她最擔心的事沒有發生。
她坐在地上守着兒子,眼淚早就沒了,眼底是濃烈的恨。**蘇沫在醫院裏昏迷了五天。這五天,他的腺體徹底完成分化,變成了一個信息素是糯米味的S級omega。
這讓穆夕多少得到一點安慰。
信息素這種東西,最普通的是A級,到了S級以上,算高階信息素。大部分人的信息素是普通A,人群中只有百分之一會分化成高階,高階又分為S、2S、3S,級別越高,信息素壓制越輕松。其中3S更是鳳毛麟角。
蘇沫雖然不是最高級別,但已經算是頂端人群。這意味着,以後大部分A級alpha不能輕易用信息素傷害他。
但也有憂患。蘇沫在分化期內遭遇暴行,屬于在劇烈刺激下提前分化,導致信息素極度不穩定。将來在一些特殊時期,比如生育期、流血受傷或者再次受到刺激的時候,信息素會不受控,身體機能也會受影響。
“因為個體差異,将來受影響程度各異,作為家人,最好的辦法是給他提供安全舒适的環境,将來工作和生活中都要保持情緒穩定,盡量不要讓他受刺激。”醫生還是之前給蘇沫診斷腺體發育的醫生,他對這對母子印象深刻,醫者仁心,他說完注意事項之後問穆夕,“需要幫你們報警嗎?”
穆夕拒絕了醫生的幫助。因為她知道沒用。
蘇沫醒了之後,又在醫院觀察了兩天,穆夕便帶着他出院了。蘇沫在家裏昏昏沉沉睡了幾天,終于發現穆夕不太對勁。
——她沒上班,天天在家裏待着,還背着蘇沫接過幾個電話。
有一天半夜醒來,蘇沫聽到外面隐隐傳來哭泣聲。他赤着腳悄悄推開門,廚房裏開着一條門縫,穆夕的聲音從裏面傳來。
“死得好……死得好,你也看不下去了是吧,你也知道兒子因為你受了多少苦是吧……”
廚房的窄門從外面被拉開,蘇沫呆呆地看着坐在地上又哭又笑的穆夕,聲音發飄:“誰死了?”
穆夕直起身去拉蘇沫,蘇沫噗通一聲坐在地上,抓着穆夕的手又問一遍:“媽媽,誰死了?”
“是你爸爸,病情惡化,突然就……對不起,我沒告訴你,沫沫。”穆夕不想哭,可眼淚不聽使喚,那個愛着也恨着的人,終于得到了最妥善的結局。
蘇沫像是沒反應過來:“什麽時候?”
“……你在醫院那幾天。”穆夕兩只手抱住蘇沫的臉,給他擦眼淚,她自己的眼淚也嘩嘩淌。她知道這事瞞不過去,原本想着再拖兩天,但蘇沫那麽聰明,一定能猜出來。
“沫沫你聽我說,你還小,還有很長的路要走,他死了,那筆錢正好可以給你用,那本來也是你的教育基金。咱們不去新學校了,你離開第九區吧,去新聯盟國讀書,好不好?”
蘇沫呆愣片刻,抓着穆夕的袖子問,“之前不是好好的,說就算醒不過來,也……也能……”
他突然想起醫生的話,蘇潛情況不樂觀,讓家人做好心理準備。可即便是蘇沫做好了心理準備,即便是在穆夕眼裏蘇潛“死得好”,他依然無法接受自己徹底失去父親的事實。
“沫沫,去新聯盟國吧,離開這裏。”穆夕下了決心,或者說她早就下了決心。
她這輩子都不會讓蘇沫知道,蘇潛是因為她停了醫療費最終器官衰竭而亡——就算繼續下去,蘇潛醒來的概率也十分渺茫,而這筆原本就作為教育金存在的醫療費,與其給一具毫無生機的皮囊茍延殘喘,不如讓蘇沫擺脫桎梏,過上安穩的生活。
新聯盟國比第九區環境好很多,有健全的omega保護法,omega在求學和就業中能得到相應的尊重和地位。更重要的是,為了杜絕高階信息素随意壓制普通級別信息素,在新聯盟國有一系列嚴格的法律法規。所有人除beta之外,都要佩戴抑制貼,在公共場合不能随意釋放信息素,這是必須要遵守的公序良俗和行為道德。
因為新聯盟國是聯邦大國,消費水平也高,穆夕之前從未往這方面想過。可經此一事她意識到,只要留在第九區,蘇沫就永遠會有危險。
那筆教育基金數額不算巨大,但足夠支撐蘇沫在新聯盟國首都求學和生活。等教育基金用完,蘇沫也差不多大學畢業了,到時候找一份穩定的工作,過簡單的生活,再也沒人能傷害到他。
穆夕盡了自己所能為蘇沫籌劃,努力把蘇潛親手扼殺的生活扭回正位,即便再也沒有之前的錦衣玉食,但至少讓蘇沫健康快樂地長大。
由她親自結束這無望的生命,換蘇沫自由,這大概是她這輩子做的最勇敢且瘋狂的事了。**周千乘得到蘇潛去世的消息時,有短暫的不适感從心底劃過。 好像有什麽東西要從他手中溜走,他抓不住。這感覺讓他心跳劇烈。
他匆匆跑去那個老小區,發現門前已經挂了招租的牌子。問了房東,說那母子倆昨天就收拾東西走了。
“走得很急,很多東西都沒拿。”房東就住隔壁,絮絮叨叨和周千乘抱怨,然後又打量了他幾眼,問他,“小夥子,你要租嗎?”
鬼使神差的,周千乘點了頭。
等他拿着一串鑰匙站在逼仄的客廳裏,才意識到自己剛才做了什麽。房東挺激動的,說先把房間打掃幹淨,讓他晚一點搬過來。他拒絕了,然後在房東滿意的目光中第二次走進這間房子。
他們确實走得很急,只收拾了簡單的物品,很多東西都沒帶走。沙發上的毯子,茶幾上的半罐茶葉,廚房裏的日用品,還是那天他來時的樣子。
小卧室的門半掩着,是蘇沫的卧室。周千乘推門走進去,裏面還有一絲很淡的糯米香。相比其他區域,這間屋子明顯空曠許多,衣物、床品、書,原本塞得滿滿的地方都空了。
正因為太空了,所以書架上那個長方形盒子太明顯。
——那是之前周千乘想要看卻被蘇沫憋着勁不讓看的,再往前,是蘇沫說過要在他生日時送給他的。周千乘還記得,自己一旦冒出動這個盒子的念頭,蘇沫就拼命一樣地把它藏起來,仿佛這是世界上最重要的寶貝。
如今卻被主人輕易丢棄了。
盒子裏的東西并沒太出乎周千乘意料,是厚厚一疊速寫紙。出乎意料的,是紙上的人。最上面一張,人物線條利落,眉眼輪廓清晰,唯有嘴唇沒有落筆。
原來不讓周千乘看,是因為畫的都是周千乘。
他遲來地意識到,他兩次被蘇沫拒絕碰這個盒子時,其實有微妙的不同。最近一次,在這間屋子裏,蘇沫帶着恐懼和被人識破的驚惶。再往前,他生日前夕,蘇沫帶着羞怯,帶着希望在恰當時刻同人分享的快樂。
撥開重重迷霧,周千乘終于在此刻看清心底最想要的是什麽。
葉遙桑死了,他恨周長川冷血無情,恨沒過幾天便“他人亦已歌”。也恨蘇家人,是蘇潛害得葉遙桑的死成為一個笑話,一場醜聞,甚至成為暗合他人心意的突發事件。他恨不得蘇家全家不得好死,恨得每天每晚睡不着,恨得想把那個從小跟在他身後叫他哥哥的小孩兒掐死。
他恨蘇沫。恨到看蘇沫遍體鱗傷被人踹倒在廁所地上吐血,被鎖在天臺上無助哭喊,他冷眼旁觀,他樂見其成,他甚至在暗處推波助瀾,從身體每個毛孔裏都散發出一種扭曲的快感。
他恨蘇沫。可他也只剩蘇沫了。
他要把他找回來,留在身邊。**這之後文華發生了一件大事。
向來在學校裏專恣跋扈的蔣林和于商同時退學。原因衆說紛纭,但很快有确鑿消息傳出,兩人都受了傷,很重,蔣林甚至進了ICU,搶救了幾天才脫離危險。有和院方熟悉的學生很快帶來新消息,蔣林腦幹受傷,即便沒有生命危險,醒來幾率也渺茫。于商也好不到哪裏去。
與此同時,還有幾個跟蔣于兩人玩得好的學生也辦了退學。
漸漸地,大家咂摸過味兒來,這些退學的學生有個共同點:都欺負過初中部那個叫蘇沫的小孩兒。
文華的學生不乏豪門貴胄,僅憑還在讀書的周千乘一人,并不容易逼他們退學,也不能完全讓蔣家和于家退縮。
周長川是個很善于把握機會的人。他和大兒子的關系已岌岌可危,他有意修繕,也有意讓周千乘更深刻地明白弱肉強食規則,便利用此事,很快和周千乘達成交換條件。
“我可以幫你達成所願,條件是你要按照我的要求來。”
“不要說你什麽都不求,如果真如此,你就不會背地裏搞那些手段,逼那幾個人退學。當然,你的手段或許有用,但很慢,知道為什麽嗎,因為你還不夠強。你可以讓那兩個人在學校裏待不下去,但你不能讓他們背後的勢力不再追究,也不能确保把這件事處理得毫無後顧之憂。”
周長川坐在書桌後面,面對着已經比他還要高的兒子,眼底閃過一絲滿意。他的兒子像他,無論是長相還是性格,雖然現在還有些無用的心軟和情緒。但這都不要緊,很快就沒有了。
“要做成事,就要有十足的把握,足夠的手段,鏟草除根永絕後患,而不是不痛不癢讓對方小懲大誡就結束。”
周千乘說:“好,你要我做什麽。”
“按我規劃的路線走,按我的要求做,試試能不能挑起周家的擔子。”
見周千乘不答,周長川繼續說:“不要覺得自己吃了多大虧,這可不是虧,選你,是因為你比周逸更合适。但如果你擔不起來,我也不介意換周逸。人嘛,逼一逼,潛力總是有的。”
“當然,你媽留給你那些財産,你就算離開周家也沒什麽。但日子不是過得富有就行,如果你手上沒有金剛鑽,你依然會過得很難受,你會永遠拿這個宅子裏你不喜歡的人沒辦法,永遠不能做自己的主,将來想要什麽金錢之外的東西都很難得到,比如,蘇家那個孩子。”
周千乘猛地看向父親。
周長川一副早就洞察一切的樣子,“omega這種生物,攀附着金錢和權勢才能長得更好,也更能為你所用。等你以後明白了,會為現在的沖動行事汗顏。”
“你也這麽看媽媽嗎?”周千乘眼底醞着寒意,問,“那莫靜安呢,也是這樣嗎?你愛她們嗎?”
周長川斂了眉眼,曲指敲敲桌面,面無表情地看着兒子:“愛不愛這種東西,只有小孩子才覺得重要。”
周長川對莫靜安并沒什麽感情。他娶她,是為了男人的面子,為了有個合适的女主人,然而更重要的,是要激起因喪母之痛處于渾噩瘋狂中的周千乘的欲。
——因憤怒産生的欲,因失去産生的欲,因無力産生的欲。
“無論遇到什麽事,你要永遠記住一條,不要暴露自己的情緒。越恨,越要笑。”
“你是3S級alpha,承擔的原本就比旁人多。你不僅要做周家的繼承人,還要成為第九區總長。”
“你如果能坐到那個位置,再沒什麽是得不到的。”**之後很長一段時間,周千乘試過去找蘇沫,并且付諸行動。
可是他找不到。或者說,找到了,但無能為力。
穆夕帶蘇沫去了新聯盟國,轉入首都一所私立中學讀書。那裏距離第九區很遠,有五個小時的時差輾轉,有數不盡的濃霧和圍牆遮擋,有捆住他留在原地的枷鎖千斤重。
他飛去新聯盟國,在那所學校門外站了很久,最終什麽也沒做,掉頭回了機場。
【作者有話說】
少年期結束喽,momo走了千乘哥開啓徹底變态成長之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