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眼前人再不是心上人
第0014章 眼前人再不是心上人
不知道過了多久,蘇沫從方才這場毀滅性的巨大渦流中清醒過來。他先是擡眼往前面看了看,視線沒有落在周千乘身上,虛空中晃一下,很快收回來。
蘇沫慢慢爬起來,将身上披着的校服穿好——他的衣服已經沒法穿了,除了穿周千乘的沒其他選擇——傷痕累累的肌膚摩擦着挺括的布料,刺痛感強烈。衣服很大,穿在身上鼓鼓蕩蕩,還有一股再熟悉不過的味道。
蘇沫之前和周千乘很親密,在他家裏,他身上,他的房間裏,到處都有這個味道。這味道區別于alpha的信息素,是帶有清淡皂香的荷爾蒙,介于少年和男人之間,曾讓蘇沫萬分安心。
可味道還是那個味道,眼前人再不是心上人。**蘇沫低着頭,扶着牆站起來,校服衣料下擺在大腿處晃蕩着。他又去撿褲子,褲腿破了,但好歹能穿。
他每個動作都很慢,夜色中看不太清面容,但周千乘知道他在哭,眼淚沉默着順着臉頰流下來,順着動作砸在衣服上、地面上,以及覆在心髒的那層薄薄的鼓面上。
轟隆隆帶着回響,震耳欲聾。
周千乘在蘇沫看不見的暗面擡起手,用力扯自己耳朵,想把那聲音趕出去。
兩個人站在陰暗的巷子裏,氣氛凝重晦澀。
“去醫院。”周千乘站在蘇沫跟前,看着對方動作遲緩如老人,始終微擡着手臂,以防蘇沫随時倒下去,但沒有真正碰到他。
蘇沫撐着牆靜了好久,而後用衣袖擦把臉。他全身都在極力壓制着驚魂未定的恐懼,并沒有因為周千乘的存在感到安全和放松。
“我要回家。”一開口,嗓子啞得不成樣子。
“……回家。”他喃喃重複着。
周千乘沒叫跟着自己的司機,在街口攔了一輛出租車,先讓蘇沫坐進去,而後緊挨着他坐進後座。
車子在路上走走停停,蘇沫靠在車門上,抱臂蜷縮成團,和周千乘盡量拉開距離。他很難受,惡心,頭痛,被毆打撕扯過的地方針刺一般發脹,若有若無的糯米香飄散開來,他根本無法控制。
——分化期是omega人生中最重要的階段,本該是被家人小心呵護的特殊時期,他卻遭遇了一場無法原諒的災難。
司機也聞到了蘇沫的信息素,從後視鏡看了幾眼,又發現蘇沫披着校服衣衫不整的樣子,還有一旁氣壓很低的alpha,臉上閃過幾絲疑惑。
“……同學,”司機試探着和蘇沫說話,“你需要幫忙嗎?”
蘇沫擡起頭,從後視鏡裏看到司機的眼睛,接收到來自陌生人的這一點溫暖,而後很慢地搖搖頭。周千乘眼神掃過來,帶着一絲警告,司機猶豫幾秒,沒再多管閑事。
車子停在路邊,放下兩人很快駛離。
這條小路仿佛是被浮華世界遺忘的一隅,永遠落魄死寂。路燈光暈昏暗,只能照亮腳下方寸之地,四周還有很多加蓋的居民樓,擠擠挨挨,在夜色中影影幢幢。
蘇沫垂着頭慢慢走,小路是上坡,他走起來有點吃力,喘息聲在寂靜中尤為清晰。即便如此,他腳步也沒停,甚至有點着急,想急于擺脫身邊這個人,急于回到自己那個簡陋卻踏實的家裏。
周千乘略略落後他半步,從側後方審視着他。瑩白的臉上有一塊很大的紅腫,額頭和嘴唇破了,脖子上有清晰的指印。衣服遮蓋的地方大概傷得更重,腳步很亂,右腳傷到了,有點瘸。
蘇沫從小到大是出了名的白,皮膚好,眉眼清澈,笑起來有一排又白又整齊的牙齒,兩個梨渦能滲出蜜來。
如今這些都沒了。
小路盡頭有一棟沿街房,樓洞外面的院子裏亮着一盞白熾燈。蘇沫在距離門口幾米遠的地方停下,周千乘也跟着停下。
“周千乘。”蘇沫低聲叫他名字。
“我知道你恨我爸,也恨我……我會轉學,離你遠遠的,再不會礙你眼了。”
“我保證,再不出現在你面前,”蘇沫說,“否則天打雷劈。”
糯米香似有似無,聞不大到了。周千乘猜蘇沫已經冷靜下來,至少表面看起來是,他好像已經迅速收拾好情緒,從這場暴行中走了出來,然後鎮定地、有條理的發着這麽毒的誓。
離你遠遠的,再不出現,天打雷劈。
這些詞彙讓周千乘瞬間産生一種很奇怪的不甘心,他不想聽蘇沫說這種話,這不是他想聽的。可如果你問他想聽什麽,他也不知道。
但是他想,如果蘇沫現在求他,抱着他哭,他可能會心軟,從此放過蘇沫,放過蘇家也說不定。
可是蘇沫沒有。蘇沫把他當成了和蔣林于商一樣的施暴者。
“你以為你跑了,就沒事了?”周千乘的聲音在濃稠的夜色中發悶發硬,隐隐帶着一絲無處發洩的怒意。
蘇沫強撐的冷靜只一句質問就消失無形。他說完方才那兩句“保證”已經耗光了力氣,如今徹底沒有辦法了,兩只手絞住校服衣擺,半晌之後擡頭對上周千乘的視線。
“我……沒有別的辦法了,每天都很怕……我要怎麽做你才能解恨呢,看在、看在這麽多年……”
周千乘不等他說完,突然上前一步拽住蘇沫衣領。蘇沫被他突如其來的動作吓到,無法控制地尖叫一聲,身子往地上滑坐。
強撐的鎮定一擊即碎。
周千乘一只手從後面握住他的脖頸,另一只手捂住他的嘴,不讓他出聲。alpha的手掌很大,指節有力,整個覆蓋在蘇沫臉上。
“你敢跑,你爸跑不了,你信不信我讓你的教育基金也停了,你爸還能付得出醫療費嗎?”周千乘逼壓過來,嘴唇距蘇沫的臉不過毫厘,呼吸噴灑在對方臉上,威脅道,“你敢跑,我就讓你爸死在療養院。”
捂在臉上的手很快被眼淚打濕,源源不斷,帶着燙人的熱。
周千乘一滞,很快将手松開,下意識攥起拳頭,掌心濕滑。
“那你想怎麽樣,也要和他們一樣嗎?”蘇沫仰着臉看周千乘,面色是一種絕望的灰敗,他說着,猛地往外掙了掙,然後拉開校服拉鏈,将衣服脫下來。他自己的衣服都被撕爛了,留在那條巷子裏,除了褲子,上身就只穿着周千乘的校服。
他把校服扔到地上,任由赤裸的上半身暴露在空氣中。燈光下的皮膚帶着溫暖的光澤,然而上面布滿大大小小的痕跡,舊傷泛着黃,新傷發着紫,還有今晚剛打出來的,高高腫起來,是滴血的紅。
周千乘往後退了半步,別開眼。
“不對,你就是和他們一樣的。”蘇沫一字一句給周千乘下了定論,“你比他們還要殘忍。”
蘇沫一點點将自己從對方桎梏中挪動出來,兩只手撐住地面,慢慢站起來。瘦弱的胸膛在光線中起伏着,兩條鎖骨高高聳起,肋骨清晰可見。
他站在那裏,像是一捧被風一吹就能散掉的塵土。
“你覺得是我爸爸害死你媽媽,可若說犯錯,他們倆都有錯。你是受害者,難道我和媽媽不是嗎?”蘇沫控訴着從前不敢說出口的話,“你要怎麽才能放過我?我去死可以嗎?”
他擡手抓住周千乘的衣服,睜着一雙麻木的眼睛問他,“死了,你能停下來嗎?”
“死”這個字眼讓周千乘産生了某種不可言說的恐懼。他往後退了一步,将蘇沫的手指一根根掰開,衣服被攥過的地方皺巴巴的,濕乎乎地發着熱。
腦子裏有個聲音突然在說,不能再逼他了。或許,今晚先放過他吧。
于是周千乘大發慈悲:“你走吧。”
蘇沫似乎沒料到周千乘會這麽輕易放他走,他甚至做好了破罐子破摔的準備。他站在原地怔了兩秒鐘不到,然後轉身往家走。
蘇沫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漆黑樓洞裏。夜色中隐約傳來攀爬樓體的腳步聲,緩慢滞澀,不同于剛才轉身時的利落決絕。
周千乘在原地站了很久,聽到腳步聲停下來,聽到窸窸窣窣的開門聲。老樓隔音很差,樓上打個噴嚏樓下都能聽到。直到徹底安靜下來,他才彎腰撿起地上的校服,轉身離開。**蘇沫一步一步走回家,開了門,關上門。
客廳沙發上有毯子,比卧室裏的床要距離他近幾步路,他眼睛發直,憑着最後一絲力氣走過去,将毯子裹在身上,在徹底失去意識前總算按完穆夕的號碼。
電話接通,穆夕的聲音傳來。
“沫沫,你回家了嗎?”
“沫沫,沫沫……怎麽了,你說話啊……”
“沫沫……”
【作者有話說】
下章走了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