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章節
否則等蕭家一倒,父親垂垂老矣生死無懼,你和你的弟弟又會落得如何下場!”
皇後不肯接,他沉默着去拿茶壺,想要倒杯茶。
蕭相國恨鐵不成鋼:“皓塵,若蕭家亡了,你以為那個昏君還能讓你再活幾日!”
皇後沙啞着說:“父親,此事……或許還有退路……”
蕭相國說:“昔年七皇子不受寵,只因你愛他,為父便拼盡蕭家的一切助他登位。皓塵,你愛他,為父不逼你。但蕭家大禍已至,昏君不死,你便替你的父母兄弟備好棺材吧!”
說着,蕭相國把毒藥扔進皇後懷中,憤然離去。
皇後閉上眼睛,慢慢把燙手的茶壺放在桌上,恍惚着,任由胎土細潤鑲嵌珠玉的名貴茶壺,慢慢燙紅了掌心。
侍女走進來,輕聲說:“皇後,陛下知曉了。”
皇後沙啞着聲音,努力做出一副平靜無波的模樣:“泰康宮中有鬼,讓姑姑提防些。”
侍女說:“皇後,怎麽辦?”
皇後說:“陛下知道,很快整個皇宮就會知道,我累了,不想被打擾。讓人把鳳儀宮大門關了,誰都不見。”
他只想安靜地待一會兒,一個人靜靜地回憶那些年少時的甜蜜溫存。
他好像已經成了一具,靠記憶活着的行屍走肉,只有記得那些事,他才有觸覺,有情緒,他才是活生生的一個人。
侍女退下去了。
皇後慢慢拿起那瓶毒藥,打開,是隔世花的劇毒。
隔世花毒在花蕊,百年盛開一次,只長在陰氣極重的逍遙谷。
Advertisement
入水赤紅如血,味道清甜,如同三月新釀的花露。
皇後年少時愛飲酒,最愛新釀的花露。
那時皇上寵他,每年三月就命九州郡守摘取各地新鮮的花瓣,快馬加鞭送到京城來,親手搗爛了釀在深壇中。
年少的皇帝拉着年少的皇後,神神秘秘地跑到禦花園後的假山中,小心翼翼地撕開油紙,獻寶似的捧起泥壇,美目含笑:“皓塵,香不香?”
皇後深深吸氣,隔着隔世花穿腸蝕骨的劇毒,好像又聞到了那年新釀花露的酒香。
他閉上眼睛,一行清淚滑下,落在了金絲繡花的朝服之上。
他們之間,怎麽就到了這般地步。
侍女叮囑完宮人們回來,卻看到皇後把毒藥放在唇邊,竟是要一飲而盡的樣子。
侍女吓哭了,驚慌失措地撲過來跪下:“皇後,皇後不要,皇後……把藥給奴婢……皇後你不要做傻事啊……”
皇後緩緩眨眼,輕輕笑了:“你哭什麽呢,這不過是一瓶花露,香得很。”
他把毒藥封好口子,放在了桌上。
他早該知道,不管他如何努力,如何周旋,如何步步為營,皇權與蕭家之間,早已成了你死我活的水火之局。
皇上不願做個受制的君王,蕭相國又怎會甘心放棄這些年苦心經營的滔天權勢。
唯有他,唯有他,什麽都不想要,什麽都沒有。
皇後昏昏沉沉地睡了一覺,夢中是遙遠蒼涼的沙漠。
此生此年,此景此光。
他身在人間最奢華的瓊樓玉宇,心卻已是煉獄油鍋中受千刀萬剮。
年少的時候,他愛着一個人,便想一生一世,長相厮守。
可他忘了何為君王,也忘了他是臣子。
他妄想着和他的夫君在皇宮中做一對天下無雙的璧人,可這座冷冰冰的牢籠,卻緊緊勒住他的喉嚨,試圖把他掐死在金瓦紅牆之中。
皇後還在睡着,皇上卻來了鳳儀宮。
鳳儀宮的宮人敢攔天攔地,卻也不敢去攔一國之君。
皇上暢通無阻地進了鳳儀宮。
侍女輕聲說:“陛下,皇後睡了,要奴婢去請皇後起身嗎?”
皇上擺擺手,說:“你們都退下,朕自己進去。”
侍女福了一福,無聲地退下了。
皇上蹑手蹑腳地走進了皇後的寝室中,珠簾一層一層慢慢掀開,珠玉瑪瑙撞出清脆的聲響。
皇後躺在床上睡着,長發落在臉上,眉頭微微皺着,似乎并不是一個多美的夢。
皇上小心翼翼地坐在床邊,慢慢撫開皇後臉上的發絲,小聲說:“皓塵。”
皇後還睡着,沒有聽到。
皇上暗搓搓地輕輕摸向皇後的肚子。
皇後睜開眼睛,淡淡地看着他。
皇上被抓包,有點心虛地縮回去,又理直氣壯地用狗爪子在皇後肚子上摸了兩下。
皇後又難受又想笑,疲憊地撐着身體站起來,沙啞着聲音說:“陛下有何事?”
皇上低聲說:“你懷了身孕,為什麽不告訴朕?”
皇後疲憊地閉上眼睛,若是從前,他應該陰陽怪氣地嘲諷一番陛下難道想要。
可現在,他滿腹心事,只能隐忍着十年來積攢的委屈,輕聲說:“陛下,若蕭家肯退,你肯放我父親告老還鄉嗎?”
皇上臉上的笑意慢慢消失了。
他低頭看着自己的妻子,皇後還未真正從睡夢中醒來,目光迷離着,溫柔且脆弱,像個無助的孩子。
皇上深深吸氣,把皇後攬進懷中,實在不願意說那些争權奪利的話,傷了此時難得的片刻溫情。
于是他低聲說:“先不說這件事了,你睡了這麽久,身子可乏了?朕帶你出去走走,我們去太液湖喂魚好不好?”
皇後疲憊地苦笑着,放棄了和皇上商議此事。
他知道,皇上必不肯再退了。
明明早已知道解決,他便不該說出這等自取其辱的話。
可他……可他不知道還有什麽辦法,能同時保住他的父親和丈夫。
皇上輕輕撫過皇後的小腹,眼底都是歡喜的笑意:“皓塵,朕給這個孩子取了個名字。他們這輩應取和字,但朕覺得和字小氣了些。既是嫡子,将來要繼承大統,便該有江山之主的魄氣。旭宸二字如何?日出東方,天子受禮。葉旭宸,朕的嫡子,好不好?”
皇後閉上眼睛,輕聲說:“好。”
一個被當做棋子而降生的孩子,什麽名,什麽姓,都已經毫無意義。
祭祖之日在即,他心緒紛亂,隔着衣服輕輕撫過那瓶毒藥。
隔世花,多美的名字。
花開一世,相望如是。
他要親手殺掉他的丈夫,或者看着他的父親走上死路。
皇後懷了嫡子,皇上開始連連夜宿鳳儀宮,親身照顧,體貼入微。
後宮中的妃子們各懷鬼胎,甚至有人開始擔憂,相國一系會不會因為嫡子降生而重新成為皇上的心腹。
安明慎大鬧了幾次,又是裝病又是上吊。
可皇上卻一直沒來,反倒讓安尚書入宮一趟,把兒子狠狠訓斥了一番。
皇後對這些事情已經完全淡漠冰冷,三日後他們就要啓程前往崇吾祭祖,這三日中,相國府再無人入宮面見皇後。
眨眼睛,日子到了。
百官聚于正和門外,恭送帝後離京。
皇後沉默着看向遠方,隔世花的劇毒放在他胸口。
崇吾郡是葉氏先祖起家的地方。
這裏常年被風沙覆蓋,少有人煙,只有那些犯錯被貶的官員會來到這裏,頂着風沙種樹開渠,做些小生意招待西去東來的商賈和使臣。
舊宮遺址早已被淹沒在千年風沙之下,崇吾郡早知帝後要來,特意在邊關城牆之下收拾出一處避風避沙的絕佳之地,請帝後住下。
皇後仰頭看着崇吾關高高的城牆,心中有些恍惚。
皇上說:“皓塵,此處城牆,還是當年我們大婚祭祖時,你下令修建的。有了這道城牆,兀烈鐵騎如果攻不下崇吾郡,就只能向西繞行七百裏,穿過長夜山才能攻入中原。西北邊關安穩十年,皓塵功不可沒。”
皇後輕聲說:“若非先帝駕崩,朝中一片混亂,我原本想親自築起城牆,帶領大軍從此地向北長驅直入,一舉剿滅草原十七部落。這般的話,後世史書上記得,只會是靖北将軍蕭皓塵,而不是陛下後宮中的蕭皇後。”
皇上沉默了一會兒,說:“邊關戰事辛苦,将士們十死九生,哪怕你不做朕的皇後,朕也不會放你出關。”
皇後輕輕笑了:“我說笑話呢,陛下怎麽還惱了。”
皇上惦記着京中政變,看着皇後的樣子就忍不住有些心虛。
于是他低聲安慰着:“皓塵,朕聽說沙漠中有種奇花,名曰風蓮,釀酒一絕,你可願随朕去四處找找?”
皇後笑道:“陛下,風蓮并非什麽奇花,不過是一種寄生在砂石之下的蠍子,相貌醜陋,泡酒極苦。”
就像……就像那金碧輝煌瓊樓玉宇的皇宮,喊着一個令人豔羨的美名,入口卻只有苦意。
皇上摸摸鼻子,像只不知所措的大狗,恨自己想不出千萬種招法來哄他的妻子開心。
事到如今,計劃已然定下,他不知道自己這些笨拙狼狽的補償還有沒有用。
他只是……別無